第075章 收拾夏問秋————

夏初七喜歡鳥兒當然是假的。

她爲什麼這麼說,原因很簡單。這幾日李邈探得原來那側夫人夏問秋,也就是她那個三姐特別喜歡養鳥,而趙綿澤寵着她,專門在東宮的迴風院裡爲她搭建了一處鳥棚,養了許多名貴的鳥。先前李邈幾次偷偷潛到迴風院,卻沒有在鳥棚裡見到那隻紅嘴綠鸚哥。

於是,夏初七猜測,八成它被那夏問秋養在房裡了。

她不好說直接去要紅嘴鸚鵡,只能這麼試探一下。

不曾想,一聽這話,趙綿澤卻是沒有猶豫,便親自領了她便往回風院的鳥棚裡去,說是裡頭的鳥兒由着她挑。

這頭兩個人客客氣氣虛虛停停的帶了一衆隨從前往回院院,而那頭在通往回風院的廂房裡,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推開門兒,跑進去,在夏問秋的耳朵邊兒上說了幾句,那夏問秋便蒼白了臉,一屁股坐在廂房窗下的紫藤椅上。

“殿下與他都說了些什麼?”

“側夫人,奴婢沒敢靠得太近。只好像殿下說鳥棚裡的鳥兒由着他挑。”

“他果真這樣子說?”夏問秋仰起的臉更加蒼白。

“是的,側夫人,殿下親自領着他,往這邊兒來了。”小丫頭低垂着眸子。

夏問秋今兒穿了一身兒板岩藍色的深衣,頭上綰了一個凌虛髻,面容依舊姣好,可即便上了妝,臉上還是能看出一些暗沉來,很顯然這些日子她沒有休息好。拿着絹帕委屈地拭了拭臉兒,她衝那個小丫頭擺了擺手。

“弄琴,門口守着去。”

“是,側夫人。”

弄琴關上門離開了,夏問秋的面色立馬拉了下來,一張絹帕被她死死絞在手裡。

“父親,那個楚七肯定就是夏楚。她換了個身份,換了個性子就以爲能騙過所有的人。我看她這回回來,就是爲了勾搭綿澤來的。如今都說她跟了十九叔,我卻偏生不信,當初她那麼歡喜綿澤,說忘就能忘得掉嗎?”

她問的是她面前的一箇中年男人。

那人穿一件織錦緞的圓領皮襖,右手握了兩個麻核桃,來回地在手心裡轉着,眉心皺紋很深,一雙眼睛瞄向窗外的迴廊,神色之間有着掩不住的陰戾之氣。

他不是別人,正是夏問秋的親爹,當今的魏國公夏廷德。

“秋兒莫急,待我仔細看上一看再說。”

夏問秋點了點頭。

今兒天放了晴,外面的天光很好。

廂房裡頭,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多一會兒,外頭的迴廊上便緩緩地步出了一行人來。

走在前面的正是趙綿澤與楚七,兩個人侃侃而談,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看趙綿澤的表情,似是心情很會愉悅,那楚七面上也是帶着狐狸一樣的笑容,每說一句,都會撩起眼去看趙綿澤,而他則是與她相視一笑。

乍一看上去,那兩人竟像是多年的老友,聊得很是投機。而且每行至迴廊的轉彎處,趙綿澤必定會先停步,等那楚七先行,隨後纔跟上去。

夏問秋其實心知那是趙綿澤對人的禮節,並非因爲那個人是楚七。

可搶來的東西就是不踏實,她心裡無時無刻不像有一團冰在侵略,只要那個人還活着,都讓她安不得生。看下去,竟是越看越心慌,怎麼看怎麼覺得趙綿澤那些行爲是對那楚七的呵護。

“父親,你可瞧仔細了?”她出口的聲音,竟有些發顫。

夏廷德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靜了許久。

“父親,到底是不是她?”

夏問秋微微不耐,又補充了一句。

“不像。”這一回,夏廷德才皺着眉,搖了搖頭。

有了父親的保證,夏問秋懸着的心臟又落回了實處。

可接着,夏廷德又“咦”了一聲兒,喃喃道,“就這樣看不太像,可仔細一看,又有那麼一點像。不對,是極像……”

“父親!”夏問秋低喝了一聲,“到底像還是不像……”

“像!”

夏問秋鎖緊了眉頭,再一次像被人架在了火上燒烤般,小臉兒又虛又白,看着夏廷德,眉梢眸底全是怨懟與憎恨。

“不管她像是不像,是也不是,父親,這個人都不簡單,她定是有目的纔來東宮的。先前她囑咐綿澤不能與我同房,他便真的就不再碰我。可您說說,男人是閒得住的嗎?如今,她自己到是每日都來東宮,還總是選在綿澤下朝的時候,指定是巴巴地想着見上一見,趁着這樣子的機會去勾搭他。”

夏廷德猛一回頭,“還有這等事?你爲何不早說?”

臉上一紅,夏問秋咬住下脣,目光悽悽。

“父親,這種事兒,秋兒如何說得出來?原我也想着她醫術了得,或許能讓我懷上一個健康的孩兒,可如今,眼看太子爺的病是一日比一日好轉,東宮上上下下的人,對她的信任也是一日多於一日,尤其是綿澤,你看他對她也是有說有笑……”

說到此處,她像是說不下去了,喉嚨口嚥了好幾下,她才忍住眼淚,氣苦地別開了臉去,氣若游絲般小聲兒說。

“父親,我這心裡頭不踏實……”

屋子裡又安靜了片刻,夏廷德目光幽冷冷望向了院落。

“秋兒,你的顧慮很對。你如今沒有孩兒,在東宮就站不住腳。尤其這個人像極了小七,總是一個心腹大患。男人的心靠不住,即便綿澤現在對你好,你也得多留神兒……”

停頓一下,他望向夏問秋的眼睛。

“還有,太子爺的病……”

夏問秋手顫了一下,“如何?”

“也好不得。”

聽到夏廷德那麼一說,夏問秋握緊了有些那隻不斷髮顫的手,低聲兒道,“父親的意思秋兒明白。如果那楚七真把太子爺給治好了,他又正當盛年,何時才能輪到綿澤?帝王多子多心,往後會不會有變故,也未可知……”

見她會了意,夏廷德點下頭不再多談。

再次看了外頭的院子一眼,他手裡的兩個麻核桃轉得更快了。

“這個楚七——留不得了。”

……

……

原本去鳥棚的路上與趙綿澤聊天只是爲了敷衍,可夏初七卻沒有料到,一路侃大山下來,居然還能真的聊得那麼投機。

趙綿澤從小養在深宮,性子隨和,人又溫文爾雅,在不談局勢,不談那些彆扭的話題時,他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少年兒郎。

說起他小時候見到十九叔能將一柄寶劍舞得虎虎生風時的豔羨,說起羨慕十九叔能夠大江南北的遊玩見識天下風光的唏噓,他臉上全是笑意。一會兒引經據典,一會兒旁徵博引,說詩詞歌賦,說棋風酒樂,很是有一番不同的滋味兒……

當然,他說得夏初七瞭解得都不多。

可她慣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抓着三分生,也能說成七分熟,愣是把個趙綿澤給說得神采飛揚。而她越是顯得虛心求教,趙綿澤便越是說得盡興。趙綿澤越是說得盡興,她的笑容便越是燦爛。

“長孫殿下知識淵博,在下今兒真是受益匪淺。”

看着她的笑臉兒,趙綿澤突然一問。

“楚醫官似乎總是很快活?每次見你都掛着笑容?”

“那是,人活着不笑,整天苦着臉兒,招鬼啊?”

“可人活着便會有煩心之事,又如何快活得起來?”

嗤的笑了一聲兒,夏初七側過臉來,抱着雙臂得意洋洋地瞄着他,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飛轉亂轉幾下,突地斜過肩膀去,狠狠頂了一下他的胸膛,就像哥們兒似的,哈哈一笑。

“因爲我沒有什麼東西可失去,也就不煩了。”

迴風院裡的鳥棚比夏初七想象中搭得更爲寬敞豪華。全木架子撐起來的鳥棚外頭,蒙着一層素淨的絹紗,在風中搖曳飛舞,鳥棚的四周種植的果木在外頭大雪紛飛的季節,居然還能保持着鬱鬱蔥蔥,彷彿全然不知冬日的寒冷,甫一走近,便聽見了鳥兒們快樂的嘰嘰喳喳聲音,果然是一處極好的養鳥所在。

“這鳥棚如何?楚醫官。”

看着眼前的鳥棚,趙綿澤像看見了他的王國,語氣有着小小的得意。

“長孫殿下您親自搭建的?”

夏初七隨意地猜測着,沒有想到趙綿澤卻是點了頭,修長的手指戳了下那隻百靈鳥的籠子,面兒上帶着微笑,“秋兒她沒有別的喜好,就樂意養鳥,我念着她平素在府裡也寂寞,便親自給她搭了這一處鳥棚……”

說到此處,興許是想到他滑胎的孩兒了,嘆了一下才接着道。

“也好讓她有個相伴的。”

看着趙綿澤滿含深情的樣子,夏初七目光微微眯了一下。

如此看來,趙綿澤對夏問秋是真真兒用了心的。親自搭鳥棚到是其次,依了他的身份地位,沒有兒子還沒有納侍妾,從這一點兒上來說,那夏問秋確實是賺大發了。

一陣兒冷風吹過來,想到那枉死的夏楚,她又滿心窩子的冰冷。

“長孫殿下對夫人情深意深,看得在下我也是羨慕得緊。”

“你與我十九叔……”隨口說到此處,趙綿澤又遲疑了一下,看了看她身上的男裝,才尷尬地笑問,“十九叔他待你,不也很好嗎?”

呵呵一樂,夏初七輕笑,“他啊,嫌棄我多一點。”

嘴上那麼說,可她臉上的笑容,卻燦爛得讓人移不開眼。

“可是你又甘願被他嫌棄?”

“對啊,他嫌棄我,我也嫌棄他,我兩個天天打架。”笑眯眯地說完,夏初七一頓,又撩眼望向趙綿澤,目光深了一些,“可是,他不會容許別人嫌棄我,打我。而我也不會容許別人嫌棄他,打他。”

趙綿澤靜靜的,看着她。

一雙若有所思的黑眸裡,有困惑,有不解……

夏初七翹了一下脣角,勾起笑意打斷了他的思考。

“長孫殿下,側夫人喜歡的鳥兒,我若討了去,她不會不高興吧?”

“不會的。”趙綿澤回過神兒來,帶着溫和的笑意,“秋兒的性子最是好,平素除了喜歡小鳥兒和小動物,也喜歡與喜歡小動物的人交流。她若是知道楚醫官也有些愛鳥的雅興,定會非常高興的。”

“這樣啊,那便好。”

在偌大的鳥棚裡,夏初七逗逗雲雀,撩撩畫眉,捅捅翠鳥,聽着它們嘰嘰喳喳的聲音,來回走了一圈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轉過頭來,勾脣看着趙綿澤。

“聽聞坊問傳言,魏國府曾經進獻過一隻紅嘴綠鸚鵡給陛下,陛下又給了長孫殿下,那隻鸚鵡特別會學人語……在下一直很是好奇,今兒好像沒有見着它呢?”

趙綿澤面色一凝,“楚醫官對那隻紅嘴鸚鵡感興趣?”

輕輕一笑,夏初七收回了放在他臉上的目光,只專注地盯視着他袖口上的繡紋,笑得很是愉悅,“那必須的唄。但凡是一個喜歡鳥兒的人,恐怕都會對那隻鸚鵡感興趣吧?想來側夫人也是愛極了它?”

“是,那是秋兒的心愛之物。”

趙綿澤緩和了過來,只是眼睛多有一些情緒,卻又故意表現得無所謂似的,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

“楚醫官初來京師,卻也知道這樣兒的傳聞?”

夏初七一笑,露出幾顆潔白的小牙來。

“我啊就好八卦。長孫殿下,不曉得我有沒有福分看一下那隻鸚哥?”

“這裡的鳥兒,楚醫官都看不上?”趙綿澤臉上掛着淺笑。

“是的。”夏初七勾起了嘴角,瞄向他,“畫眉鳥的腳杆太粗,凹凸不平,八哥的爪墊太薄,雲雀的背毛卻太厚……長孫殿下,好鳥要顏色分明,喙要直而尖,骨骼要標準,您這些鳥兒全是低劣品,沒有什麼可稀罕的。”

她點評得太不客氣,趙綿澤的面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

可是,也正因爲她說得確實太過專業,他除了有些下不來臺之外,先前的疑惑卻也是散了開去。

“楚醫官見多識廣,到是綿澤孤陋寡聞了。”

夏初七嗬嗬一聲兒,賊笑一下,又逗了兩隻鳥兒,倏地轉過頭來,衝趙綿澤擠了擠眼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個人神神叼叼地捻起幾根手指頭來,若有所思地說。

“容在下計算一下啊——”

“楚醫官不僅會看病,還會算命?”

見他發問,夏初七脣角的笑容更開了。

“不會。可在下有個好朋友她會算。不僅會算,還會猜度人心。她曾經教過我兩招兒,我試試看靈不靈……”

“人心?”

趙綿澤看着她青衣長袍下的瘦小身段兒,又看一眼她言笑淺淺間的風情,眼皮微微一跳,“不知道楚醫官在計算誰人之心?”

誰人之心?

能告訴你麼?

夏初七擡起眼皮兒,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突地一愣,便歪了頭去,小聲兒說了一句“殿下,別動,你頭上有鳥屎”。然後,便見她踮起腳尖,一隻手勒在趙綿澤的肩膀上,迫使他的身子往下壓,另一隻手擡起來往他的頭上去,像是要替他擦。

趙綿澤多愛乾淨的人?

一聽說鳥屎,整個人都僵硬了,那裡還會反對?

而外頭的人,也就在這一剎那打開了鳥棚的門兒。

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夏初七也騰地一下就閃了開去。

“綿澤——”夏問秋的腔調都有些變聲兒了。

從她剛剛入門的角度看過來,明顯就是夏初七攬住趙綿澤的脖子,兩個人正在那裡摟抱和親吻。那一幕,簡直像在戳她的心肝兒一樣疼痛。

“秋兒,你怎麼過來了?”趙綿澤目光一眯,看了夏初七一眼,心下知道有異,卻也不便多說什麼,大步走過去便扶起了夏問秋,解釋說,“楚醫官也喜歡鳥兒,我便帶她來看看……”

換了正常情況下,夏問秋自當會夫唱婦隨纔對。

可女人在吃醋燒心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沒有理智的。

眼睛帶了一抹悽苦,她頓時就變了臉色。

“這些鳥兒都是秋兒喜歡的,不想送給別人。”

“秋兒……”趙綿澤有些尷尬。

“側夫人!”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夏初七接過話去,又偷偷瞄了趙綿澤一眼,那飽含深意的一眼啊,看得她自個兒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才略帶羞澀地收回了目光,然後笑眯眯地看着夏問秋,一雙眼睛都快要擠成彎月了,“剛纔長孫殿下還誇你慧質蘭心,性子最是體貼溫馴,與他兩個情義甚篤,難不成……?”

她意有所指的質疑,果然把夏問秋給激怒了。

而女人一動醋意,那尖酸刻薄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我與綿澤夫妻間的事情,不勞楚醫官費心了。楚醫官有空閒的時間不如多多花在我父王的治療上,不要玩鳥鬥花的,做出一些富貴人家的舉止來……”

“秋兒!”趙綿澤打斷了她。

見她委屈地看過來,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又軟和了聲音。

“秋兒,你身子不好,讓弄琴先領你回去歇着。”

“綿澤……”

自動誤讀了他的迴避之意和維護之態,夏問秋咬了咬下脣,有些後悔剛纔一時衝動而口不擇言。想了想,她正準備說幾句話迂迴一下,突然腹中一陣絞痛,讓她不得不捂着肚子,虛白着臉兒呻吟了一聲。

“秋兒,你怎麼了?”趙綿澤扶住了她。

額頭上冷汗直冒,夏問秋突然白了臉看向夏初七。

“綿澤,我今日吃了兩回楚醫官新開的藥,肚子不舒坦了。”

“側夫人,話可不能這麼說。”夏初七笑眯眯的走近,觀察了一下她的氣色,才斜歪歪勾着脣,“人食五穀雜糧,生病是常事兒,側夫人你又不會醫理,也沒有請過脈,憑什麼就說是吃了區區在下我的藥導致的腹痛?這樣的罪責,楚七可當不起啊?”

“你……分明就是你給我下……下毒!”夏問秋痛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側夫人,請您不要亂說!”

夏初七飛快地掐了一下大腿,疼得自個兒眼圈一下就紅了。

“在下一個小小的醫官,拎着腦袋在東宮裡行走,原就惜命得緊,哪敢幹這樣兒的事?爲側夫人開了藥,那在下也是真心希望您與殿下這般恩愛的人兩個人能夠多子多孫,如今你這麼指責,在下我,我多冤枉啊?”

夏問秋氣得臉都紅了,“你,你還裝——”

“別說了!”趙綿澤從來沒有見過那楚七委屈成那樣,見她居然會紅了眼睛,便認定是夏問秋在吃味兒。以往這樣的事兒從來沒有發生過,夏問秋也總是大度而寬和,還勸過他納妾求子,突然間她變得這樣尖酸,便讓他有些不滿了起來。想他已經那樣寵着她了,她還不知足,爲了這麼點小事咂呼,讓他在楚七面前沒了臉面,就有些受不住了。

“秋兒,讓弄琴先送你回去。”

“綿澤……”

呻吟了一聲兒,夏問秋嘴脣直髮顫。

“我肚子痛……好痛……”

夏初七衝她一笑,關切地走近。

“長孫殿下,不如讓在下爲側夫人把個脈看看?”

“好,有勞楚醫官。”

趙綿澤剛一同意,那夏問秋便死命地掙扎了起來。

“不要,我不要她……綿澤,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就是吃了她開的藥才這樣的……”哆嗦着一張蒼白的嘴巴,夏問秋捂緊了肚子,冷汗終於潺潺而下,“綿澤,我腹痛如絞,難受,快,找林太醫來……我要林太醫……不要她……”

就她這個樣子,任誰一看就知道出事兒了。

這一回,趙綿澤頓時就慌了神。再顧不得臉面和計較,也不敢再耽擱,一把便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大步往外跑。可人還沒有跑出鳥棚,突地腳步一頓,神色冷凝地回頭喊了一聲。

“楚醫官,麻煩你也來一趟。”

“這……好吧!”

正中下懷——

夏初七眼珠子一轉,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鳥棚裡笑了開來。

“得嘞!去唄。”

……

……

東宮的澤秋院,是趙綿澤專門爲夏問秋置備的院子。趙綿澤如今沒有大婚,也基本上都住在這裡,走入那溫馨的小愛巢,觀其名字,看其佈置,夏初七的腳步便有些飄,好不容易纔把涼涼的笑容換成了醫生的職業笑容。

“楚醫官,這邊兒請。”

有小丫頭在前頭指路。

“多謝。”

夏初七還未入內室,便在外堂便看見了一個華麗的鸚鵡架。上頭有一隻紅嘴綠鸚鵡,通體碧綠的羽毛,額心有一小撮紅色,樣子趾高氣揚,圓瞪雙目,高貴得好像不可侵犯。

就是它了吧?

夏初七隻覺得神色一震。

“啁啾——啁啾——”

她學了兩聲兒鳥叫,逗它。

那鳥的目光卻很凝重,姿態高傲,什麼也不說。

歪了歪嘴巴,夏初七突然哼一下,“一隻蠢鳥,什麼都不會說。”

那紅嘴鸚鵡骨碌碌撲騰一下,雙爪一揪。

“你蠢,你蠢——”

啊哦!

夏初七心臟猛烈的跳動了起來。

好一隻高智商的鸚鵡啊……

怪不得夏問秋那麼寶貝,要是換了別的鳥,肯定早就被人滅口了……

“楚醫官,殿下請您進去。”

那個叫抱琴的小丫頭,從內室出來,滿臉不悅地看着夏初七。

“多謝妹子。”

笑眯了一雙眼睛,夏初七表情自在得緊。

入了內室,那林太醫還沒有趕到,夏問秋還是痛得蜷縮在牀上,冷汗淋淋地怒視着她,而趙綿澤卻是束手無策,除了撫着她的後背安慰之外,也回頭看了夏初七一眼。

“楚醫官,你的藥最好沒有問題,要不然,我定不饒你。”

趙綿澤顯然是心痛小老婆了。

“在下問心無愧!長孫殿下不要冤枉了我纔是。”

夏初七大刺刺地尋了一個凳子坐下,也不多去解釋,只是淡淡抿着脣,時不時拿眼風兒掃向那痛得都顧不得矜持了的夏三小姐,心裡一陣陣冷笑……

沒多一會兒,林太醫就過來了。

那是一個約摸五十來歲的老頭子,穿了一身兒大晏正五品官服,看那身兒着裝便是太醫院的院判。照常先行了一套請安的虛禮,他這纔在趙綿澤的催促之中,略帶驚訝地看了夏初七一眼,替夏問秋把起脈來。

“如何?”趙綿澤的聲音裡滿是擔憂。

放下手來,林院判面色有些凝重。

“夫人脈弦尺弱,氣血失調,情志不舒,下官認爲是服用了致宮寒類藥物……”

“致宮寒?”

夏問秋微微張開嘴,像是受到了驚嚇,又伸手指向夏初七。

“一定是她,是她……給我開的藥……她沒安好心……”

“林太醫,可有大礙?”趙綿澤眉頭皺緊。

林太醫擼了一把他的鬍子,繼續道,“聖濟總錄雲:婦人所以無子,皆因衝任不足,腎氣虛寒之故也。因此,這類湯藥服用下去,久而久之會讓人形寒體冷,食納欠佳,乃至情致淡薄,或者無法再有孕,側夫人不能再喝了。”

一句話,矛頭直指夏初七。

幾乎“唰”的一下,趙綿澤的眼睛就剜了過來。

“楚醫官,你還有何話說?”

輕輕一笑,夏初七坐得更加端正了,不看趙綿澤,也只是望向那個太醫院的林院判,翹了一下脣角,不徐不疾地問。

“不知林大人您行醫多少年了?”

對於這個年青後輩,林太醫自然聽說過的。可自古以來同行相斥,誰也瞧不上誰。早在聽說楚七醫治太子爺的事蹟時,林太醫都是嗤之以鼻的,更何況,如今見了她本人,竟然是一個瘦小的十五六歲少年模樣兒,又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睛?

一時間,他語氣便有些驕橫,“老夫行醫有三十餘載。”

點了下頭,夏初七的語氣,依舊是晚輩對長輩的歉恭。

“那請問林太人,您在宮裡替主子娘娘們看病又有多少年了?”

“老夫自打入太醫院,已有十五載。”

“可有錯漏?”她緊緊追問。

林院判遲疑了一下,老臉有些端不住,“老夫從無錯漏。”

夏初七莞爾一笑,“那太子爺的病,您爲何不治?”

被她一嗆,那林院判臉色有些難看,“老夫擅長婦人科。”

瞭解地輕“哦”了一聲兒,夏初七抿了抿脣角,又略帶恭敬地嗆了回去,“那麼請問林大人,側夫人先前滑胎三次,導致再難受孕,林大人可是檢查出了什麼來,或者說採取了什麼對症之方,嗯?”

那個“嗯”字兒她挑得極高,意有所指地看着那個林院判,一雙欲說還休的眼睛裡,微微帶着笑意,嘲意,還有諷刺的譏笑,複雜地忽閃忽閃着,看上去極是無害,卻是把那林院判駭得脊背上都生出冷汗來。

“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側夫人調養得當,自然還能生養。”

瞧着他尷尬的表情,夏初七便心知猜對了。

第一回爲夏問秋把脈,她便知道她之所以會滑胎並非身體的緣故,實際上她的身體好好的,什麼事情也沒有,除了三次滑胎有些虧損外,絕對不可能會有習慣性流產這事兒,那麼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她是被人陷害了。

可趙綿澤一無正妻二無侍妾,整個後院裡就只有夏問秋一個人,還寵愛到了骨頭縫裡去,又有誰敢動手,還動得了手?

如今一看……

究竟是誰不想讓夏問秋生下孩兒,雖然還不怕斷定,但她卻敢斷定這個林院判也是一個心知肚明的人。既然他心知肚明,又怎敢再胡言亂語?除非他想逼着她在趙綿澤面前說出來實事的真相,大家都討不了好去。

“林大人所言極是。”

夏初七打了個哈哈,突地擡起下巴來,眉梢又揚了揚。

“側夫人先前三次滑胎,造成了輸丶卵管粘連阻塞,在下爲她開的方子,正是行氣活血,散結祛滯爲主的藥物。在臨牀上,吃了這樣的藥,有個別的人因體質原因,會出現腹脹,腸鳴,甚至有的會出現撒裂樣的劇烈腹痛,這都是正常現象,代表了那在好轉……”

“輸什麼管?”

“輸丶卵管阻塞。”

夏初七沒有興趣對這些古人講解初中的生理衛生課教育,可如果不說明白,好像也服不了人。想了想,她隨手扯過盆栽上的兩片兒葉子來,裹了一下形狀,便比劃着,爲他們做了一個受丶精丶孕的演示講解,把夏問秋和幾個小丫頭說得滿臉通紅,而趙綿澤看她的時候,那目光卻是又深了一些。

“林太醫,楚醫官說得,可有道理?”

“回長孫殿下的話,有,有一定的道理……”

見林太醫老實了許多,夏初七哼了下,又笑眯眯地接着問。

“下官爲側夫人開的藥,基本以疏管爲主。其中丹蔘,三七促使淤血消散,能讓粘連鬆解。穿山甲、皁刺、路路通等全都是通管良藥,麥冬養陰生津,能潤能通,當歸、白芍養血養肝,香附行氣、調經、還可止痛,林大人,您來爲下官評評理,難道不是對症下藥?”

她字字珠璣,句句錦繡,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卻是把林院判說得老臉通紅。

“這個這個……”

夏初七也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林大人覺得下官所言可對?”

“對。很對……”

“那側夫人的指責,可是誤解了下官?”

“對,對極……”

一看那林判院支支吾吾答得牛頭不對馬嘴,趙綿澤溫潤如玉的面上,少了一些慣有的溫和,只淡淡地掃了夏問秋一眼,又對夏初七說。

“現如今,還請楚醫官先爲秋兒止了疼痛再說。”

“是,殿下。”

夏初七拱手上前,坐在了林太醫剛纔的位置,伸出手去,瞄了一眼那個疼得脣都咬得煞白的女人,笑眯眯的說,“側夫人脈細如絲……依在下看來,不是吃了那藥物導致的,而是說壞了肚子,脾胃有疾,乃至大便不通,所以腹脹疼痛。”

說罷,她又慢條斯理的問夏問秋。

“請問側夫人,幾天沒解大便了?”

這樣兒的話,任何一個太醫都不會當面兒問。

那夏問秋又是氣,又是急,卻是拿她沒有辦法,只使了一個眼神兒,那叫弄琴的小丫頭便走了過來,“回楚醫官話,側夫人有兩日沒有大便了。”

“那就是了。”

夏初七輕笑了一聲兒,望向趙綿澤。

“麻煩殿下,差人喚我侍從拎了我的醫箱來。”

看夏問秋痛得難受,趙綿澤也是心疼不已。

“可否替林太醫的一用。”

“不方便。”夏初七就是要讓夏問秋痛得死去活來,又怎會如了他的願,“在下的銀針,都是十九爺親自找人精製的,效果好,見效快,林太醫的……呵,只怕在下用不慣,反而誤了側夫人的疾病。”

趙綿澤一皺眉頭,“好。”

一屋子人,靜靜的等待着。

可那李邈就像與她心有靈犀似的,愣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拎着醫箱過來了。笑眯眯地將醫箱接過手,夏初七與她對視一眼,說了句“你在外頭等我”,便取了銀針出來開始做準備。

如今她的名氣在京師廣爲流傳,見她要爲人施針,那林院判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麻煩林大人退開一步。”

夏初七收回了針來,笑眯眯的看着他,“祖傳醫術,不便示同行。”

“那是,那是……”

林院判尷尬的一笑,只得退了開。

又成功耽擱了一下時間,眼看那夏問秋痛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臉再沒了半分血氣,夏初七肚子裡那些壞水兒才稍微得到了緩解。輕咳了一下,她心情舒暢地在她的肚皮上按了片刻,在她的呻吟聲裡,開始捻了銀針往穴位裡刺入。

“啊……好痛……”

夏問秋嘴脣顫抖着,哭了起來。

“良藥苦口,疼痛才能治病,側夫人還請忍耐一下。”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夏問秋痛得淚水一串串的,可憐巴巴的看着趙綿澤,可那男人卻偏過了頭去。

夏初七不慌不亂地施着針,看她顫抖得不行的身子,嘴角一直掛着笑意。可她的鍼灸之術也確實了得,不多一會兒,那夏問秋面色便緩和了過來,可疼痛一緩,那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兩聲兒,臉蛋兒便是一紅。

“綿澤,我要出恭——”

趙綿澤舒了一口氣,“弄琴,扶夫人下去。”

“來,來不及了——”

那夏問秋輕“啊”了一聲兒,壓着腹部想要忍住,可被那銀針刺穴之後,兩日沒有大便的她,腸子嗚鳴着,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快,來恭桶——”

幾個小丫頭頓時慌做一團,拿恭桶,上屏風,解衣裳……

很快,那屏風後頭“撲啦啦”便傳來不雅的聲音,愣是讓人想笑又不敢笑。

咳了好幾下,夏初七才幹咳了一下,“看來側夫人這是通了,那便是好了呀。”

趙綿澤有些尷尬,那溫白如玉的面色,有着從未有過的難堪,“楚醫官,今日你受累了!抱琴,送楚醫官和林院判出去……”

夏初七施了個禮,扭着頭來,看了他一眼。

“長孫殿下,我先頭說過,醫者仁心。在這個問題上,你往後不必再懷疑我。”

趙綿澤眼瞼跳了下,不再說話。

那林院判也不敢吭聲兒,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

等夏問秋舒服的拉完了出來時,內室已經只剩下趙綿澤一個人了。堪堪地撐着酸澀的腰身,她瞄着趙綿澤難看的臉色,咬着下脣走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上,似哭非哭的吸着氣兒。

“綿澤,今天嚇死我了,我還以爲我會痛死過去……”

她的嬌軟,向來是趙綿澤的軟肋。

聞言,他拍了拍她的後背,語氣鬆緩了許多。

“你不是早就讓林院判看過方子才煎的藥?”

“是的,可這兩日的藥湯,是楚醫官新開的,我也沒再麻煩林院判看方子了。所以纔有了那樣的懷疑,綿澤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秋兒,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爲了與他置這樣的小氣,害得自己受罪,又是何苦?”

夏問秋猛地一擡頭,看着面前的男人,這個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什麼事兒都依着她的男人,突然之間覺得,他的臉陌生了起來。

心裡狠狠一窒,她嘶啞了聲音,“綿澤,你懷疑我自己弄的?”

趙綿澤遲疑了一下,嘆氣,“沒有。”

身子輕輕一顫,夏問秋苦着小臉兒,說得無比傷心。

“綿澤,你是不是對她上心了?先前我看見你對她笑,還和她在那鳥棚裡親熱……”

“你瞎說什麼?”趙綿澤猛地一推她,有了惱意,可想了想,終究又是將她攬在了懷裡,一邊兒輕順着她的後背,一邊兒用薄脣拂過她的額頭,輕聲哄着解釋。

“沒有的事,先前你看見的,是我頭上有鳥屎,她替我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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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夏問秋冷笑,“我可沒見你頭上有東西。”

女人一旦開始懷疑,陷入了嫉妒的魔障,便很難自拔。

但男人卻完全不一樣,脾氣再好的男人,又是一個身居高位被衆星捧月的男人,但凡多對女人解釋幾句,便會不耐煩。趙綿澤也是如此,加之今天的事情,夏問秋幾次三番讓他失了臉面,更是脾氣也衝了上來。

“你簡直不可理喻。”

“綿澤……”夏初七一呆。

“往後切急不要做那樣丟人現眼的事情,丟了你自己的人不算,還丟了東宮的人。”

夏問秋臉色倏然蒼白,再沒了一絲血色。

他爲什麼不相信她,卻寧願去相信那個楚七的話?

如果換了往常這樣的情況,他終歸是會護着她的。

怎麼會像現在這樣?吼她,還用那個的眼神兒瞅她?

身上顫抖了一下,她壓住心酸,緩了語氣,帶着一抹討好的笑容,柔柔的抱住趙綿澤的身子,那隻蛇一樣的小手就從他的衣襬下方探了過去……

“綿澤,我吃了這許久的藥,按說可以的了,咱們試一下……”

“不行!”趙綿澤拽住她的手,“聽楚醫官的話。”

夏問秋盯着他的眼睛,“你已經那麼信任她了?”

趙綿澤語氣柔和,嘆了一口氣,“父王的身子好轉是實事,你這身子剛纔疼痛得那麼難受,也是他救了你,那也是實事。秋兒,有的時候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懷疑錯他了?”

夏問秋身子頓時僵硬,委屈的淚水掛在了臉上……

“綿澤……”

見她又是哭,趙綿澤不由得就像起了楚七先前說的那句話來。爲什麼她會那麼快活,是因爲她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一個人沒有可失去的才快活,那麼說來是秋兒得到的太多,纔會那麼害怕失去,纔會整日裡愁眉苦臉不得歡娛嗎?這便是楚七說的“人心”?

皺了一下眉頭,他站起身來,朝外頭喊。

“弄琴,進來侍候你主子洗漱,完了好好歇歇。”

說罷,他便要轉身離去。

夏問秋一下子慌了神,“綿澤,你去哪裡?”

趙綿澤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我去辦點事,先前答應了給楚醫官一百兩黃金。如今她鳥也沒有拿,錢我也忘給了。”

一百兩黃金?

趙問秋差點兒暈過去。

治療太子爺那本就是醫官的職責,憑什麼要額外給她拿錢?

而她現在還生着病,綿澤竟然爲了給她拿錢,而丟下她不管?

夏問秋氣得心肝生痛,又喊了一聲兒“綿澤”,正準備用她的殺手鐗留了他下來,卻見趙綿澤的隨身太監何承安匆匆打了簾子進來。

“殿下,晉王殿下過府來了……”

“好,我馬上就去。”

看着那男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還有大步離去的身影,夏問秋面色蒼白。

父親說得對,那個人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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