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烽火行,閨中樂

夏初七看着她的便宜爹,心裡不由一酸。

這老頭兒往常與她不親厚,並無多少父女之情,但見到他烏龜殼似的背,憔悴、單薄、蒼老的面孔,她的神經還是受到了刺激。

不僅心疼了,還產生了一種下意識的錯覺——這老頭兒是爲了她專程出城迎接的。他一直在擔心她的安慰,如今是見她安然無恙了,所以才離去了。

可是,他的病……

難道已經康復了?

帶着疑惑,她望向陳景。

陳景沒顧上她,嘆了一口氣,還在向趙樽稟報軍情,“那日晚間,蘭子安率主力南軍大舉進犯北平,同時從永定、右安、左安、西便、東便幾個城門發動攻擊。蘭子安所率南軍兵力是北平守軍的數倍,不足兩個時辰,永定門幾次差點被破,我領着守軍與百姓在城中疲於奔命……”

“情勢極爲兇險,我都做好了死戰北平的準備了,沒想到,夏公卻與道常大師一道過來了。平常看他瘋瘋癲癲,卻一語道破天機——與其被人牽着鼻子頭,不如主動一點。晉軍想要以少勝多,最有效的一招是聲東擊西……”

當個時候陳景被蘭子安逼得殺紅了眼,情切之下,並未想那麼多,只一味想要拿命去守衛城池,卻忘了趙樽說過的一句話——世上最好的防守,是攻擊。

在夏廷贛半瘋半癲的提醒下,凌晨時分,陳景組織了十天干的精銳一百多人,另挑了三千守衛做爲精兵大隊,由他親自帶領,向蘭子安所在的永定門發動了攻擊。

在夏廷贛的要求,陳景允許了他披甲上陣。

這一員老將,闊別戰場多年,再一次打響了北平防衛戰,也打了蘭子安一個措手不及。一來他沒有想到這種情況下,晉軍還會主動出城來戰。二來更沒有想到出戰的人會有夏廷贛。

陳景與“十天干”本就神勇,加上夏廷贛的突然出現,蘭子安不知衝出永定門的兵馬有多少,當即亂了陣角,勒令其餘幾個城門的人馬支援主帥,於是,原本進攻的節奏受到影響,場面極是混亂。

趁着南軍短暫的驚慌,陳景的精銳隊伍,一直遊擊作戰,專挑他們的弱點打,蘭子安派兵在南,他們便在北,蘭子安在西,他們便在東,不爲戰勝殲滅,只爲牽制,攻其幾面,時而突擊,時而退守……如此一來,藉着北平城堅固的城牆與靈活機動的打法,守軍終於等到了甲一從居庸關帶兵馳援……

“甲一領援兵到時,南軍早已疲乏,我與甲一里應外合,將蘭子安夾在中間猛追猛打……蘭子安爲保存實力,迅速撤退……這一仗,雖然我軍傷亡不小,但南軍也損失慘重。我估計短時間內,他們組織不了有效的進攻了。”

想到那嘶吼、咆哮與鮮血,陳景眉頭一直在顫。

若單從字面上聽,無法理解戰爭的殘酷。

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方纔體會生死一線的驚險。

陳景述訴時,趙樽一直抿脣不語,眸底幽光,勿閃勿現。夏初七總覺得這“戰情”有哪裡不對勁兒……尤其那蘭子安,她總覺得不是一般人。

嘆一聲,陳景又自罪道,“殿下,北平守衛戰之前,屬下自恃戰爭經驗豐富,頗爲自傲,並不把書生義氣的蘭子安放在眼裡,差一點釀成大錯……這次,虧得有夏公力挽狂瀾。如今想來,我仍是不得不佩服夏公,薑還是老的辣啊,夏公勇武,名不虛傳。”

夏初七聽着陳景的褒訟,臉上帶着微笑,只覺得那一個老態龍鍾的背影,瞬間高大起來,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可遮風擋雨,讓她找到一種“有爹”的自豪感……

只是不知,這爹……何時才能認她。

這些日子的經歷,讓陳景感觸極多,言詞間便有一點滔滔不絕的意思。夏初七心裡惦記着寶音,在人羣裡搜索了一遍又一遍,蹙了幾次眉,方纔打斷了他,問及了重點。

“陳大哥,寶音呢?”

陳景面色略略一沉,支吾一下。

“晴嵐呢,二寶公公呢?”

看他臉色不好看,夏初七不等他說完,又語氣急切地追問一句。那激動的樣子,似是恨不得拽住陳景的胳膊搖晃幾下才甘心。

趙樽探手攬住她的肩膀,揉了揉,示意她冷靜一點,然後才問陳景,“孩子哪去了?”

想到那晚與晴嵐間的“情事種種”,陳景微微垂眸,臉頰臊了臊,歉意道,“殿下,王妃,那晚北平危在旦夕,屬下沒有把握能以少於數倍的兵力守住城池,也不敢拿小郡主的性命開玩笑。在大戰之前,便讓晴嵐姑娘領着小郡主去了密雲……”

去了密雲?

這麼說,是與他們錯過了?

夏初七緊縮的心臟微微一鬆。不過,即便有了心理準備,但想念女兒的心情也因爲見不到面,在一點點飆長,讓她恨不得馬上插上翅膀飛去密雲。

“寶音會沒事的,你回府休息,我派人去接。”趙樽安慰地拍拍她。

說罷他轉頭向陳景交代了幾句,又囑咐甲一差人去密雲找寶音,便半攬着神思不守的夏初七回晉王府。一路上,夫妻兩個想到女兒,雖然都刻意壓抑,但氣氛仍是有些凝滯。

父母之心,惦念是免不了的。

晉王府還是老樣子,府中的僕役得知趙樽回來,早已灑掃庭院,擦拭門楣,把闔府上下整飭得窗明几淨,再無戰亂之時隨處可見的雜亂無章。

“奴婢恭請晉王殿下安——”

“恭請晉王妃安!”

一水兒的晉王府屬官、長隨、僕役、丫頭、婆子們都在端禮門前站着,垂頭束手,歡天喜地地恭賀他們的主子平安歸來。可掃了衆人一圈,夏初七心裡繃着的弦卻鬆不上來,只敷衍地笑了笑,免了衆人的大禮。

禮數畢,趙樽要去承運殿辦事,她沒什麼心情與人說話,自個兒調頭便往後殿去。

“阿爹,阿孃——”

這時,在兩個肥胖豐碩的婆子中間,突地擠出一個小腦袋。緊接着,一個小小的人影兒,拖着一隻小小的狐狸,生生擠了出來,吐出一口氣。

“晴嵐姨姨說,這叫驚喜!”

小丫頭自言自語着,看趙樽瞧着她發愣,而夏初七根本就沒有反應,扁了扁嘴巴,屁顛屁顛地往夏初七追去。

“阿孃,在這兒,寶音在這兒……”

她在後頭追,夏初七卻在往走前,步子邁得極大。她一直喊,一直追,夏初七便一直走,不停留。

鄭二寶“哎喲”一聲,喊了出來。

“王妃!”

王府僕役甲乙丙丁也紛紛開口。

“王妃,小郡主在這兒……”

那畫面……喜感,滑稽,也令人心酸。

一直在找女兒的人,女兒就在背後卻聽不見。

終於,衆人發現不對,紛紛閉上了嘴。小寶音小短腿兒追不上,嗓子喊累了,也氣餒了,半蹲下身子,扶住小膝蓋,無奈地摸了摸在身側跳來跳去的狐狸腦袋。

“唉!”

學着大人的模樣兒感嘆了一聲,她又無奈地回頭去看趙樽情緒難測的臉,扁起了小嘴巴。

“說愛我,說要我,卻聽不見我……是她。”

她的手,指着夏初七的背影。

“說想我,說念我,卻繃着臉不理我……是你。”

她的手指頭挪了個方向,又指向了趙樽。

“哼!有爹孃如此,寶音之痛也……”

半躬着小身子,她小腦袋搖晃着,對於把她忽略得極爲徹底的爹孃,深深地無奈了。想了想,又蹲身把小狐兒抱起來,苦巴巴的嘆。

“走吧,狐兒妹妹,我們去找晴嵐姨姨去……”

小丫頭話音剛落,突地一陣疾風過來。

她“啊”的張大了小嘴巴,瞥着冷不丁抱住自己的男人,還來不及反應,小腦門兒上就被他重重親了一口。

趙樽把她抱起,舉在脖子上騎好。

“走,閨女,帶你追娘去!”

“阿爹……”小寶音眨眨眼,回過神來,低頭看一眼被趙樽嫌棄得丟在地上“嘎嘎”叫着一路追跑的小狐狸,奇怪地摸了摸自個的腦門,奶聲奶氣地咕噥。

“你親了我?你親了我?”

趙樽,“……”

寶音碎碎念,“怎麼辦?你親了我,怎能親我?”

趙樽,“我是你爹!”

寶音小眉頭一蹙,再次碎碎念,“不,不能親我,你親了我……阿爹也不可親的……親了便要負責的……”

趙樽:“誰教你的?”

寶音:“阿孃啊……”

趙樽:“……”

這都怎麼教女兒的?

趙樽聽着姑娘訴苦,頭皮都快炸了。

好在,他的腳步比夏初七快了許多,很快便舉着騎在脖子上的寶音,繞到夏初七的面前,併成功擋住了她的路。

夏初七差一點沒把魂兒嚇掉。

驚恐地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她說不出話來。

難道是幻覺?

她眼睛看着寶音,一臉狐疑,可寶音卻還沉浸在那一個“親親”裡,滿臉的苦楚,“阿孃……我被親了……被阿爹親了……”

夏初七:“……”

無語地翻個白眼,她總算回了神兒。

她蹙着眉頭看一眼累得直喘粗氣兒的白毛狐狸,把問題丟給了趙樽,“寶音怎麼會在府裡?不是說去了密雲?”

趙樽把寶音從脖子上放下來,無奈的抿脣。

“你問我,我也不知。”

小寶音小臉兒一耷拉,扁嘴巴。

“你們兩個……果然嫌棄我。”

正常情況下,看到“失而復得”的女兒,他們不是應該高興麼?晴嵐姨姨說,要給他們驚喜的啊?可爲何他們兩個一直討論的是她爲什麼在這兒?小寶音可憐巴巴的嘟着嘴,看父母互相注視着,似乎忘記了自己的樣子,一種“我是多餘的”頹廢感油然而生。

“噯!阿爹,阿孃,誰來看我一眼?”

她踮腳,再踮腳,小身子跳起來,想要引起關注。

“阿爹,阿孃……”

“誰來看看我啊……”

夏初七的角度是完全聽不見,而趙樽是聽見了,卻繃着個臉,關切地看着她的反應,愣是沒有去看自家女兒,一直等到可憐的寶音“呱呱”亂叫,他方纔解除了冰封模式,笑呵呵把她抱起,塞在夏初七懷裡。

“你先回去,問晴嵐便知了。”

看着他轉頭離去,寶音耷拉着腦袋。

“……我是多餘的。”

夏初七哄着女兒回到後殿時,不僅晴嵐在,夏廷贛也在。那夏老頭兒就蹲在她的房門口,捉住奔跑在前的白狐狸玩耍。一會敲它頭,一會兒摸它肚子,愣是把狐狸玩成了一隻寵物狗。

可他頭也不擡,就像沒有看見她。

夏初七一怔,看向笑吟吟過來的晴嵐。

“美人兒,誰能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兒?”

他們平安回來了,晴嵐擔憂了許久的心,總算落了下去,這會兒她的心情亦是愉悅的。

“來,我抱。”她從夏初七懷裡接過寶音,放在地上,囑咐她去找狐兒玩,這才輕輕笑着解釋。

“夏公說,蘭子安此人心機叵測,難免不在府外攔截,若是我們貿然出府逃命,那纔是羊入虎口……越是危險之地,才越是安全。”

夏初七“呃”一聲。

這麼精妙的論調,是癡傻之人有的?

前在出戰北平,後有建議晴嵐。

她這個便宜爹,藏得深啦。

挑了挑眉頭,她懶洋洋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夏廷贛。可他似是未覺,怪怪地笑着,與寶音兩個玩得起勁,似乎絲毫都沒有聽見她們正在議論自己。

蹙一下眉,她又問晴嵐。

“爲何陳大哥說你們去了密雲,連他都不知道?”

聽到陳景的名字,晴嵐的眼神兒有些閃爍,情緒也極是微妙,似是在害羞,又似是蘊含了無盡的溫暖。

“是夏公不讓說的,我們沒有離開晉王府,就躲藏在王府地道中,就連府裡的人都不知情。夏公說,即便北平淪陷,小郡主也不至於被敵人捉住,用來要挾殿下和您……只要我們藏好了,最壞的打算,至少會有機會等到殿下回援……”

夏初七目光微微一眯。

看着“又癡又傻”的夏廷贛,她哼哼一聲,心裡已然明白了幾分——這人的身體肯定是康復了。

但既然他不想承認,她也不想拆穿他。

暗自思量一陣,她上前幾步,莞爾一笑,甜甜地道,“女兒多謝爹爹護着寶音。”

一聲“爹”出口,她分明發現夏廷贛蒼老的身子微微一僵,分明就有反應,卻偏要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轉頭冷冷瞥她一下,又繼續玩狐狸。

夏初七暗笑一聲,彎腰半摟着寶音,指着夏廷贛,笑吟吟地道,“乖女,快叫外祖父,說多謝外祖父的救命之恩。”

“外祖父,多謝外祖父——”寶音奶聲奶氣地重複着,突地小臉兒一怔,張大小嘴巴,朝夏老頭兒撲了過去,“呀,外祖父……狐兒不吃魚的……狐兒是狐兒……狐兒不是貓……”

夏初七微微一愣。

隨即,看祖孫倆爭執起來,又不免哈哈大笑。

……笑聲中,得了實惠的白狐狸,吃得很歡。

~

北平一戰,蘭子安吃了癟,率領主力軍在趙樽的逼壓之下,且戰且退,再一次退到了霸縣老巢。

接下來,趙樽用了十來日的時間,把整個北平府的南軍殘餘清理了個底兒朝天,即便那些逃到荒山上“佔山爲王做土匪”的也沒有放過。一路打到山海關,據說,一直駐守在山海關的守將元佑,在晉軍兵臨城下時,很是悲苦地“反抗”了一番,一個人“嗚嗚咽咽”的吹了一夜的笛子,也就磨磨嘰嘰的投降了……

元佑一降,山海關的十餘萬兵馬,也就順理成章的歸順了晉軍。至此,晉軍人馬已擴至三十萬人。北平府也成了晉軍的大本營和根據地。

從趙樽再一次回到北平城開始,北平府便暫時進入了軍管時代,一切以備戰爲中心,但秩序良好,穩定。在夏初七的大力主張與遊說下,很快恢復了農耕和工商,那些舉家老小南逃的百姓,聽說北平吃得飽,穿得暖,晉軍還給發過冬的衣裳和糧食,又紛紛揹着兒女,牽着豬羊,帶着家狗回到了老家,一時間,北平府熱鬧繁華,儼然成了一個獨丶立於南晏北邊的小朝廷……

到達北平的第五日,趙樽便接到消息,從通天橋上跌落的東方青玄,落入深潭水中,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後,便在大夫的救治下,甦醒了過來。除了身子略爲虛弱,咳嗽得厲害,並無生命之憂。

只是通天橋一戰,兀良汗損失慘重,不僅被北狄砍殺較多,當時落入橋底的人,也並非人人都有東方青玄那樣好命,倖存之人並不多……探子來報,在額爾古休憩了三兩日後,東方青玄便返回了國都。

趙樽並沒有告訴夏初七關於東方青玄身體的問題,但是隨着兀良汗的情報一併到達的,還有一份這兩年來東方青玄的脈案與醫案記錄。這是如風故意傳遞過來給他的。

如風的意思如何,趙樽很清楚。

當天晚上,從營房回府,他把東西交給了夏初七……只不過,他沒有告訴她脈案的主人是東方青玄。

另一面,北狄也不平靜。

在通天橋被射殺的巴根,是北狄皇帝的命根子。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爲這個兒子培置勢力,以便他有足夠的力量抗衡太子哈薩爾……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當爹的偏心,老天爺卻不偏心,巴根典型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在通天橋死得莫名其妙,北狄皇帝連真正的死因都不是很清楚……他得到的消息裡,只有簡單的幾個字——被趙樽仇殺。

仇殺?什麼仇?他一頭霧水。

北狄與南晏是友盟之邦,若趙樽還是南晏朝廷的趙樽,北狄大可以找趙綿澤撕上一撕,要點賠款什麼的,可如今趙樽起兵反了,他就算直接找到趙綿澤,也只能得到一個無可奈何的回覆——氣有何用?有本事,把趙樽給打死啊。

如果可能,北狄皇帝一定想打死趙樽。

然而這想法仍然沒有什麼卵用,北狄與南晏打了這些年的仗,國庫早已耗得空了它肥碩的肚皮,國朝之中將帥也難找,除了一個哈薩爾,其餘人不要說入關征戰,估計看見趙樽的人,首先便會在氣勢上先下半城……

於是乎在臥牀三五日後,北狄皇帝按住疼痛的心臟,傳旨給了太子哈薩爾,對他在居庸關事件中“機智地躲開了晉軍與兀良汗的對戰,爲北狄保存了勢力的英勇行爲”給予了五百八十四個字的隆重褒讚。

弱肉強食,原始的法則。

至此,天下人的眼光,都望向了北平。

北狄在觀望,兀良汗在觀望,周邊的小國也在觀望……遠在南晏京師的趙綿澤,自然更是密切關注。除了連夜派遣六十萬大軍開往河間府一帶,用以阻止趙樽南下,便借勢北上誅討晉軍叛逆之外,有人說,他還有一道秘旨傳給了霸縣的蘭子安……

秘旨的內容如何,無人可知。

但南北對峙之局已然拉開,天下的好戰分子都興奮得熱血沸騰。可就在衆人眼窩發熱之時,趙樽卻冷靜的留守在北平。

歷史的車輪停下,進入了短暫的戰爭休眠期。

晉軍需要修養生息,趙樽根本不急馬上發動南下的攻勢。成日裡,他除了操練兵馬,準備糧草、馬匹、兵備、火器之外,偶爾也會接洽潛入北平投誠的南軍中人,同時,也與寧王趙析兩個秘密地“風花雪月”了好幾次,以示兄弟二人共同進退。有人也傳言,遠在京師的秦王趙構,在九月底也派了心腹北上,秘密見了趙樽,表明態度……

烽煙北平城,轉眼寒露渡。

秋風過境去,又逢大雪歸。

時氣過了“大雪”,時日已至冬月。

北方的天氣一日冷過一日,漠北草原下起了雪,不管是北狄還是兀良汗都顧着過冬,暫時收斂起了入關的想法。但休憩了一個多月的晉軍將士,卻兵強馬壯,隊伍日益壯大,蠢蠢欲動起來。

冬月初三,趙樽正式向南晏朝廷下了戰書,準備於冬月初五日進攻離北平府最近的南晏駐地——霸縣。

平息了一個多月的戰火,又要點燃。

夏初七得到消息,一個人站在永安門的城樓上,看着南方久久沒有說話。這些日子,趙十九軍務繁忙,她是一個喜歡鬧熱的人,除了品茗看書時能安靜一會兒,總是帶着寶音到處瘋跑。

這樣沒有戰爭的日子,太安逸了,她捨不得破壞,甚至於她很想讓趙樽索性在北平府自立爲王,關起門來過自家的小日子算了。

可這樣的念頭,並不現實。

趙綿澤的六十萬大軍,就屯在河間府一帶。趙樽與趙綿澤叔侄二人摩拳擦掌了這麼久,矛盾早已激化到極點,兵戈免不了,鮮血更停不住,寶座之上,只能有一人爲尊。

你不打人,人要打你。

你不殺人,那就等死——

城樓之上,風聲獵獵,居高可望遠,她這般站着,可以看見整個天空。城樓下,晉軍將士們身着厚重的甲冑,邁着整齊的步伐走來走去,進入了大戰之前的緊張戰備狀態。

飛雪在北風的呼嘯中,冷冷刮過她的臉。

一時間,她有些迷茫。

“喂……喂……看這裡……”

青磚壘砌的角落裡,長鬍子白頭髮的夏廷贛不停朝夏初七招手,神色極是古怪。夏初七一開始並沒有發現他,還是在一個巡守兵士的提醒下方纔轉頭的。

“爹……?”她吃驚不已。

“過來,過來!”夏廷贛笑着招手。

這些日子來,他們父女兩個的關係親厚了許多,但不論她怎麼要求,這夏老頭兒該邋遢還邋遢,該裝傻還裝傻,她準備的新衣服,他根本就不穿,鬍子也不剔,頭髮也經常髒得打結……夏初七對他無奈,卻管不了。

提着裙裾,她走過去。

“咋了?”

夏廷贛衝她擠擠眼睛,又招手。

“來,來,你跟我來——”

“搞什麼鬼?”夏初七嘴裡嘟囔着,對這個便宜爹卻沒有抵抗力,跟着他下了城樓的臺階,感慨不已:“果然,能收拾一個無賴的,永遠是另一個無賴。”

“……”夏老頭翻白眼兒。

一路上,他拽着她說“來,來,來”,夏初七不知道要“來”哪裡,更沒有想到頭,一“來”,就“來”了那麼遠。兩個人一道上了馬車回了晉王府,夏老頭兒還未消停,拽着她偷偷往晴嵐的居處去。

今兒她去了鎮上,沒有讓晴嵐跟隨。

她心疼晴嵐的辛苦,今兒相當於放她的假……只是,老頭兒把她叫來做什麼?

走到晴嵐的門外,她正準備推門,卻被夏老頭兒攔住了。

“噓——”他衝她做手勢。

看着這個“返老還童”的便宜爹,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點了點頭便閉上了嘴。夏老頭兒也沒有理會她,徑直拿手指沾了口水,捅破了人家晴嵐的窗戶紙……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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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七無聲的喊着口型,驚詫地看着他。

夏老頭兒不回答,卻挪開身子,示意她往裡看。

夏初七帶着一種做賊的心虛感,狐疑地探過頭去,從窗戶紙的破洞望裡望。

沒有想到,陳景也在?

她可以看見陳景在晴嵐的屋子裡,兩個人倒是沒有亂來,規矩得很,中間放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熱氣騰騰的食物,晴嵐一邊與陳景說着話,一邊拿着勺子在攪拌……

“陳大哥,我有個事……”她似是欲言又止。

“嗯?”陳景關注着面前的食物,似乎沒有聽見她話裡的躊躇,淡淡地問道,“何事?你說。”

看熱鬧的人最是心焦,夏初七躲在門外,不知夏老頭兒何意,急切得緊,可晴嵐卻久久沒說到重點,只是扯東扯西的一邊嘮着家常,嘮着她家爺,她家王妃,一邊兒肉麻地爲陳景夾菜,盛湯,目光楚楚地看他,那一股子愛慕勁兒,瞧得夏初七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這些日子,晴嵐與陳景的關係進步神速,她是知曉的,不知道的是具體到了哪一步。她想,難不成夏老頭兒不知情,這纔好奇的拽他來看?

這老爹,也忒八卦了。

不能再看了,會長針眼兒!

“籲!”地暗歎一聲,她正要縮頭拽着夏老頭兒離開,不在這裡做丟人現眼的事兒,卻見裡頭的晴嵐突地擡頭,眸中添了一抹慌亂之意。

“陳大哥,我……”

夏初七一怔。

小兩口兒躲起來談戀愛不奇怪。

可好端端的晴嵐慌成這樣就奇怪了。

她離開的身姿頓住,又偷偷把眼睛湊了過去,一眨不眨地看着晴嵐的嘴巴,生怕錯過要點——

可至少停頓了有一分鐘,她方纔看見晴嵐尷尬地咬着下脣,看向陳景時,漲紅了白生生的面頰,似慌,似亂,又似無助的低低道,“我,你的身子不大好了……”

身子不大好了?

不僅陳景不明白,夏初七也沒看明白。

難道是生病了?她微眯着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

陳景緊張地放下筷子,怔怔看了看她的面色,滿是擔憂的詢問。可晴嵐像是一直在一種兩難的處境中掙扎,垂着眼瞼琢磨了好久,方纔鼓起勇氣直視着他,臊紅着臉,壓低嗓子喃喃。

“我,我癸水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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