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戌時三刻——
就在謹身殿裡爲了一個人的生死爭執不休的時候,陰冷潮溼的天牢裡,夏初七坐在那鋪得厚厚的稻草上,看着面前梅子擠成了苦瓜一般蔫蔫的圓圓小臉兒,彷彿時光又迴轉到了清崗縣的那日,她也是在柴房裡,梅子也是爲她來送飯,一樣也是像現在這般,哭得個唏裡嘩啦,讓人又心酸又好笑。
偏了下腦袋,她搖了搖梅子的肩膀。
“你臉上那一坨坨的酒刺都好完了,怎麼還哭鼻子呀?”
梅子吸着鼻子,抽泣着,半張着脣,似哭不哭的喚了一聲“楚七……”剩下的話就噎在了她的喉嚨裡,除了一串串的抽泣,她愣了隔了好久,才說出一句話來。
“你的命,怎生這般的苦?”
她的命很苦嗎?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
原本她是想調侃梅子兩句的,可終究又覺得與氣氛不和。
無奈得輕嘆一下,她翹着脣笑,“好了好了,別哭了成不?我算是服你了,我吃還不行嗎?看着你哭花臉的樣子,我就覺着彆扭,到底是誰坐牢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纔是來探監的呢。去!”
她的樂觀開朗感染了梅子。
噗哧一聲,她哭到極點,又紅着眼睛笑起來。
“楚七,你別害怕,爺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端着那檀木食盒蓋子的手微微一頓,夏初七頓時陰了臉。
“吃飯的時候,能不能不要提讓人不爽的人?”
梅子“啊”一聲,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楚七,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爺他很關心你,聽說你沒吃飯,氣得都發脾氣了,誰也不敢多吭一聲。這不,他讓陳侍衛長領了我來,讓我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吃。對了,陳侍衛長還吩咐,牢裡的東西,別的可千萬不要吃。”
無論如何?
不吃別人的東西。
他是怕她死了良心不安嗎?
幾不可辯地皺了一下眉頭,她盯着梅子亮晶晶的眼睛,嘲弄的笑了笑,懶洋洋躲在牆壁之上,無所謂的打開那食盒,將裡面簡單的幾個飯菜拎了出來。
“切,也不太豐盛嘛……”
梅子扯着嘴笑笑,“爺說您中午吃了太多的肉,晚上得吃清淡一點,不然對腸胃不好。”
中午吃得太多肉嗎?
那吟春園的小宴上,她吃得沒什麼滋味兒,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一些什麼東西進去,他也沒有看過她,怎會知道她吃了太多的肉?
拍了拍梅子的肩膀,她嘆氣。
“行了,就衝你這份心,我必須得吃。”
端起碗來,她隨意的夾了一筷子菜。
可剛剛湊到脣邊兒,她便頓住了。
一雙小狐狸般的眼睛,微微一眯,頓了良久,才慢吞吞地把飯菜送入了嘴巴。
二月初二亥時——
謹身殿裡的燈火沒有熄滅的意思,只不過那牆上的宮燈,已經全部由紅色換成了白色,樹上也紮起了白花,窗帷全部換成了素白,不過短短几個時辰,整個皇城似乎都陷入了一片孝白之中。
洪泰帝突然下旨要對楚七“斬立決”,這個決定來得很突然,幾乎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吃驚和反對。
吃驚嘛,是都沒有想到。
反對嘛,那是各有各的理由。
有人反對是因爲好不容易纔可以藉機揪住趙樽的辮子,正可以利用“楚七謀殺太子”一事大做文章,順藤摸瓜下去,多搞一點人出來。這樣就殺人滅口了,後面的戲還如何唱得下去?至於有的人嘛,自然心知老皇帝是爲了平息干戈,纔想直接把那楚七斬首了事,免得再生事端,可隔岸觀火誰也不願一了了之。
寧王最是激動,“父皇,此事不可輕易結案。”
兵部尚書謝長晉立馬駙議,“陛下,微臣以爲,寧王殿下所言極爲有理,謀殺太子那是大罪,必須揪住黨羽來不可。”
史部尚書呂華銘卻不認同,“臣以爲此事應由陛下乾綱獨斷,楚七該殺。”
一件“殺與不殺”之事,始終有不同的意見,就在洪泰帝的面前也大搞黨羽派系。可誰與誰交好,誰與誰結黨,卻又不是那麼清楚的從明面上可以看得出來。朝中之事,那水究竟有多深,端看這件事就可見一斑了。
洪泰帝頭暈腦脹,揉着太陽穴一直皺眉。
終於,他看向了一言不發的趙樽。
“老十九,你怎麼說?”
趙樽今日的情緒一直很冷靜。別人的爭執的時候,他幾乎不插言,如今被洪泰帝點了名,那涼得如同臘月河風一般的目光也是絲毫未變,考慮了一下,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突然一眯眼,拂下衣袍,在洪泰帝的面前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
“父皇,兒子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楚七不僅沒有謀害太子,而是一直在誠心治療,確實對大晏社稷有功。”
“哦,你有何辦法?”
洪泰帝聲音沉沉,其他人的視線也落在他身上。
趙樽沒有起身,手臂突地一沉,“嗖”的一下從懷中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刀來,就在衆中的驚愕中,眼皮也不眨地“唰”一下紮在自己的左臂上——
一時間,鮮血淋漓,那紅紅的血跡染紅了他的手臂,也落在了地上團花的地毯上,引得屋子裡尖呼聲四起。
“殿下——!”
“十九弟——!”
“老十九——!”
在衆人不解與驚呆的目光下,趙樽就像根本不知道疼痛一般,仍是淡然地看着洪泰帝,又慢條斯理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兒來,在燭火下舉了起來。
“父皇,這是太子的血液。楚七曾經說過,那楊梅症可以由人的血液而傳染,除去青黴素之外,其他藥物不好徹底治癒。所以她才研究青黴素,目的是以毒攻毒,以青黴之毒來剋制楊梅症之毒。如今兒臣把染了楊梅症的血液,融入兒臣的血液之中,染上楊梅症,就可以親身試驗,以證視聽。”
最後八個字,他說得很重,擲地有聲。
說罷也不等別人迴應,拿着那小瓷瓶就往傷口上倒。
只見的“砰”一聲,不等他動作做完,那瓷瓶兒便飛了出去,他的面前是洪泰帝激動得不停顫抖的手指,“好哇,連你也學會來逼你父皇了?爲了一個女子,老十九,朕來問你,值得,還是不值得?”
重重磕了一個頭,趙樽冷冷地回答。
“回稟父皇,值得。”
咬了下牙齒,洪泰帝的情緒已經被燃到了極點。
“好好好。逼朕是吧?就憑她迷惑朕的兒子如此之深,也非死不可。來人啊,傳旨下去,殺!”
二月初二亥時三刻——
天牢裡的夏初七摸着吃得圓圓滾滾的肚皮,打了好幾個飽嗝。老實說,如果不是時間和地點不對,她覺得這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的日子,也算是舒心了。
“只可惜,最後的晚餐啊……”
一刻鐘前,那獄卒小丁傳來了消息。
說她設在晉王府的“青黴素研究室”被皇帝下旨清查了。皇帝必下召見了三公九卿們討論,已然認定是她的“毒藥”害得太子殿下暴斃。陛下大怒,已經下旨刑部,於明日午時對她斬立決。
一時間,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原本她信心勃勃地想用“青黴素”來改變這個時代的醫療歷史,結果歷史沒有改變,奇蹟也沒有創造出來,如今她卻不得不爲了那個青黴素而丟命。突然之間,她又想到了趙柘,如果他不死,那青黴素是不是就可以問世了?
目前的情況下,她心知沒有辦法與古人說明白“青黴素”的科學理論,畢竟以他們目前的醫療思想還達不到那個程度。再且說,也不會有人給她機會說清了。
斬立決……
這會兒她覺得死亡也什麼可怕的了。
一直以來,她到京師的目的就是找到傻子,爲魏國公案子冤死的人報仇,現在傻子已經見到了,他如今貴爲皇長孫,往後定然會過上好日子,有肉吃,有衣穿,不需要她爲他操心了。而爲魏國公報仇……她只能對這身子的主人和李邈說一聲對不住了。她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死了或許夢就醒了,她就可以回到真正屬於她的那個開明時代,多好?至少不會爲了研製青黴素而丟命。
心裡蜇痛了一下。
她嘆了一口氣,又看了片刻梅子留下的那幾個碗。
慢悠悠的,她爬起來,笑眯眯地湊向木柵欄。
“喂,小兄弟……我要紙筆。”
那小獄卒正在打瞌頭,聞聲打了個哈欠,有些不明所以。
“做什麼?大晚上的。”
夏初七翹起嘴角來,笑容更甜了幾分,想了想,又衝他比劃了一個巴掌,“小兄弟,麻煩你給我找紙筆來,我給你五兩銀子,怎麼樣?”
已經被騙過一次,誰還可能相信她?
小獄卒明顯不信,夏初七卻笑彎了眼睛,“真的,你放心。等我回頭寫完了,你把那東西交給你們牢頭,讓他呈與朕下與晉王,保管晉王爺還會賞你們好多銀子的,信不信?”
“不信。”
嘿嘿一樂,夏初七抿脣,“我就知道你不信。”看來不給點實在的東西,實在服不了人。想了想,她低下頭,摩挲着一直掛在她腰間的那個南紅串珠,拖出來,看了看,摸了摸,終是取下那紅繩來,一起遞給了小丁。
“這個東西你認得吧?”
“不認得。”
“……”夏初七稍稍爲他的孤陋寡聞默哀了一下,才繼續道,“你認不認得無所謂,你只需要知道它很值錢就行了。拿去典當了,至少可以保你家人過上十年豐衣足食的日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想好了?”
這句話太有力度了。
小獄卒眼睛又亮了,“真的,不再騙人?”
夏初七莞爾,與他擠了一下眼睛。
“我可是大好人,從來都不騙人。”
顯然這話沒有什麼說服力,小獄卒癟了癟嘴巴,可將那個南紅串珠迎着燭火看了一下,雖然不懂,卻仍是可以看得出來那真是一件好寶貝。心裡喜歡了,他笑眯眯的把串珠塞入懷裡,愉快地離開了。
很快,他送來了紙筆。
盤腿坐在稻草上,夏初七目光爍爍的看着面前的白紙,拎着毛筆,思考了一會兒,躬着身子開寫。可寫着寫着,大概覺得手腕子不舒服了,索性又把筆桿子給拆斷了,像捉鋼筆似的拿在手裡,繼續在那張白紙上,歪歪曲曲的寫下一行行字。
二月初三子時——
深濃的夜色,籠罩了京師城。
可今夜,註定是一個不眠不夜。
不僅宮中燈火通明,就連京師街道上也點了挽燈。一個太子死了,在時下,那居喪之禮和服喪之禮都有非常嚴格的限定,一概得按照喪禮程序來,出不得半點紕漏。按太子喪葬禮節,首先要輟朝三日,由翰林院專人撰寫祭文、諡冊文、壙志文,再由工部製造銘旌,欽天監官員占卜葬期。其後,在京的文武百官全部都得身着喪服拜祭,齊衰三日,哭靈三日。除此之外,在京所有軍民都必須要素服五日。
在這個不能成眠的夜晚,濃雲遮蓋的蒼穹不太明亮。
寧王趙析身着孝服,負手立在窗口,擡頭望了一眼黑壓壓的天際,又神思不屬地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踱着步。
“三哥,不能再等了。”
他的背後不遠處,是身着重甲的趙楷,“父皇的決定已經很明顯了。他不查綿洹被人下藥之事,明顯就是爲了護着綿澤。他殺掉楚七,不與老十九算賬,也是爲了護着他。三哥,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們在父王的眼睛裡,根本就算不得什麼。如今你的棋已經下到了這一步。勝負只在此一舉。”
趙析揹着的雙手,絞得有些緊。
“老六……我的心跳得很快。”
趙楷眼波微動,很快又掠了過去,“三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都不怕跟着你累及了家人,你爲何事到如今卻又如此的優柔寡斷了?”
“六弟,你真的不怕身敗名裂嗎?”
“三哥,我受夠了居於人下的日子,待你君臨天下,就冊封我爲大將軍王,讓我也過一把執掌天下千軍萬馬的癮。爲你開疆闊土,爲你守衛我大晏江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是何等痛快之事?”
見他說得斬釘截鐵,趙析的喉頭卻有些乾澀了。
“六弟,一旦不成,你我將死無喪身之地……”
趙楷皺眉,“三哥,贏面很大。如今禁軍在我的手裡,而京畿之地的京軍三大營,有了你手裡的東西……又有何難?”
安靜了許久,趙析終於握了一下拳頭。
“老六言之有理,錯過了今日,等一切塵埃落定,若是父皇下旨冊封了趙綿澤爲儲君,或者另冊他人爲儲,那我可不就是白白謀劃了這一場,爲他人做嫁衣?”
“三哥,幹吧。”
趙楷言辭慷慨激昂,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趙析的手。
他的手心裡,是一枚調遣禁軍的令牌。
“三哥,你帶人入宮,弟弟我守着各大城門,爲你護航。”
“好,好弟弟。爲兄一旦事成,必不虧了你。”
“弟弟永遠爲三哥馬首是瞻。”
二月初三丑時——
夜已經很深了,濃霧散開,天還有些涼。
乾清宮東暖閣裡。
王公大臣們都已經散去爲太子治喪了。
偌大的屋子裡,只有洪泰帝與趙樽兩個人。
霧氣熏熏裡,一個身着內侍裝的小太監急匆匆拿着一卷紙入內,交到了侍立在門口的崔英達手裡。
這紙箋是從天牢裡輾轉傳入宮中來的。
崔英達考慮了片刻,躬着身子進去稟報給了洪泰帝。
那一卷紙裡共有兩張,分別寫着“皇帝陛下親啓”,“晉王殿下親啓”。洪泰帝咳嗽了一下,接了過來,把那一張寫着“晉王殿下親啓”的紙箋遞給了趙樽,看向了自己手裡那張。
那字,寫得真醜。
不過意思卻很清晰,明明白白的寫着——
“陛下,草民不才,卻也知道太子的性命,關乎社稷江山,一直以來,草民治療太子之心,可昭日月。如今發生此事,雖非草民所願,但草民認罪。只是青黴素乃草民一人研製,因之前就與晉王殿下提出,不許任何人入內觀看。所以,此事不僅晉王殿下不知情,晉王府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研究室裡究竟是何物,還請陛下聖裁。草民心知陛下是明君,必然不會牽連無辜的。草民楚七敬上。”
“好個刁鑽女子。”
他蹙緊了眉頭,哼了一聲,把紙拍在了案上。
而坐在他對面的趙樽,看着那熟悉蚯蚓字體,手卻有些抖。
“遇見一個人要一秒鐘,認識一個人要一分鐘,喜歡一個人要一小時,恨上一個人要一天,忘記一個人卻要一輩子……人人都說從不後悔遇見,可如果讓我來選擇,我寧願那清淩河邊沒有遇見你,寧願那清淩河的毛月亮更加皎潔一點,讓我可以看你看得更清楚,寧願從來沒有相信過那夜明珠下的故事,寧願從來沒有聽過你給的斷頭飯。所以,當聽說一個人在生命不得不結束的時候,都應該留下一句話,以便讓活着的人緬懷時,我也準備給你留一句——趙賤人,滾你孃的蛋,老子後悔死了,此生不見,不,生生世世都不要見了。(附:欠獄卒小丁銀子一百兩,記得幫我還上。)”
嘴角微微一抽,趙樽捏了捏那紙,眼睛微微一眯。
隨即,在洪泰帝審視的目光中,“撲嗵”跪了下來。
“父皇,兒子還有一事啓奏——”
洪泰帝眉頭蹙得更緊了,“說。”
趙樽看着他,淡淡道,“父皇,兒子還瞞了你一件事!”
“何事?”
“楚七她,早就懷上兒臣的孩兒了。”
老皇帝聞言一震,手臂激動得把桌上的那張紙也拂在了地上,“你說什麼?”
趙樽眼風不變,目光卻是灼灼如月,“兒臣該死!因楚七身份低微,兒臣一直不敢稟報父皇知曉。其實早在清崗縣的時候,兒臣就已經收用過她了,她懷上兒臣孩兒的事,兒臣刻意隱瞞了真相,可也有很多人知曉,父皇一查便知。如今,爲了保住她的命,保住兒臣的孩兒,兒臣不敢再隱瞞。”
“老十九啊老十九……”
洪泰帝指着他氣不到一處來,趙樽卻仍是雲淡風輕。
“請父皇責罰,可不管怎麼說,楚七她懷着皇嗣,怕是吃不得那牢中之苦,請父皇看在皇嗣的面上,放了楚七這次。再往後,兒臣會帶她遠離京師,前往北平,不會再招人閒話。”
老皇帝面色沉黑如鐵,“果真?”
“不假。”
哼了一聲,洪泰帝冷冷掃了他一眼,氣極的面色緩和了不少,可聲音卻還是平靜不下來。
“不要以爲有了朕的孫子,朕就一定得饒她。”
趙樽神情一凝,“父皇……”
“你急什麼?”洪泰帝瞪了他一眼,滿是怒其不爭的樣子,“老十九啊老十九,你向來算無遺策,最是會猜度朕的心思。可今日,朕卻偏不想如你所願。不過你放心,爲了朕的孫兒,朕會給你一個機會。”
“請父皇明言。”
“你陪朕下一局,若你贏,朕便允了你留她性命,讓她隨你去北平。若你輸,就得聽從朕的安排。”
趙樽目光微凜,喉結滑動一下,終是起身。
“好。”
暖閣之中,崔英達與鄭二寶都去了外面候着,殿中只有父子二人坐於棋盤兩側。中間是一個精雕細琢的棋盤,黑白兩子混雜在棋盤上,戰得不可開交。趙樽面色仍然淡定而從容,老皇帝的棋風仍是那麼氣壯山河,無改半點凌厲。
“老十九,你總是這樣步步算計,精於攻心。”
趙樽淡淡開口,“父皇,世間之事,變數太多。有時候很多事情的發生,往往也會出於兒臣的算計之外。”
聽了他這話,洪泰帝落子的手微微一頓,眸子裡波浪閃過,隨即聲音沉了下來,“你一向聰明,擅於謀劃,而朕意如何,你也最是懂得。如今,只我父子二我,朕再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頓一下,他加重了語氣,“太子之死,果然你沒有參與?”
趙樽鎮定地看着他,落下一子。
“兒臣用項上人頭擔保,確實不知。”
遲疑片刻,洪泰帝手中的棋子終是落下,“是誰?”
趙樽目光眯了下,聲音微微一沉,“兒臣不知。”
洪泰帝“哼”了一聲,“什麼你都不知,那你總該知道,你如此來算計於朕,老到底居的是什麼心吧?”
趙樽眉心微微一蹙,還不等他開口回答,外頭有侍衛急匆匆前來通報,嘴裡直喊“不好了”,寧王殿下帶了人衝入了禁宮,已經往乾清宮的方向來了。
洪泰帝面色一沉,伸手翻了棋局。
“反了他了!”
趙樽拎在手裡的棋子慢吞吞合於掌心,微微一嘆,仍是淡定地坐在原位上,靜靜看着面前神色複雜的洪泰帝,回答了他上一個問題。
“他謀劃的是父皇您的位置。而兒臣謀劃的,只是一個女子。”
洪泰帝回過頭來,定定看他,“可聖旨已下,君無戲言。”
一拱手,趙樽起身,意有所指,“父皇,兒臣願意監斬楚七。”
洪泰帝眯了一下眼睛,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
“老十九,僅僅只是爲了一個女人?”
“是。”
“爲什麼?論品、論貌,她並不出衆。”
趙樽眼神微微一軟,眸中情緒複雜難言。
“兒臣想,那是命。”
“好。”洪泰帝眸子又是深了一深,臉色更是陰了一層,“老十九,朕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也希望除此之外,你再沒有其他任何事情欺瞞於朕。否則——朕絕不會再寬恕。”
趙樽眉頭狠狠一蹙,垂下眸來。
“兒臣知道。”
他話音剛落,那一層素白的垂幔後,雕刻了九龍的屏風微微一顫,原本侍立在外頭的崔英達便急急的跑了過來。
“陛下,衝進來了。寧王的人,把乾清宮給圍住了。”
洪泰帝怒不可遏,“怕什麼?難不成他還真敢殺了他老子!”
“是,是陛下!”
崔英達低下頭去,不敢再吭聲兒。
外間的情形,已然是風雲變動,寧王趙析拿了趙楷的令牌,領了禁軍入宮,讓整個宮闈禁地已然亂成了一團。
那爲了給太子舉哀而換上了白色素帳,在禁衛軍的氣勢下迎着冷風呼啦啦的吹。一路上的宮女和太監們,看着那身穿盔甲的寧王殺氣騰騰地衝進來,一時間紛紛抱頭鼠竄,尖叫聲四起,那供桌下,花臺後,到處都是人,讓原本莊嚴肅穆的九重宮闕,亂得比那集市強不了多少。
兵戈聲四起……
披着鎧甲的禁軍包圍了乾清宮,與聞訊趕來的錦衣衛對峙在乾清宮那朱漆的宮門口,一隊在臺階下,一隊在臺階上,在瀰漫着血腥味的空間裡,形勢一觸即發。
宮變,那是一個皇朝的動盪。
寧王看着東方青玄,目光赤紅一片。
“大都督,請讓開,本王有事稟報父皇。”
東方青玄今日未着紅炮,一身孝服穿得像一朵妖嬈而精緻的天山雪蓮,高潔的面孔上,帶着戲謔的微笑。
“今日舉國上下爲太子舉喪,陛下身心勞累,已然睡下了。寧王殿下深夜闖宮,只怕是不妥。青玄奉勸您,還是退回去吧。”
手握兵馬,已然控制了整個皇宮的寧王,此時已然紅了眼睛,他幾乎可以看見了那一身明黃的龍袍,正迎着風在向他招手,還有那奉天殿上黃金打造的寶座,離他也只有一步之遙。就連眼前這一個美豔得時時蠱惑他神經的妖精,也很快就要歸他所有,他又如何能放得開手?
“大都督,讓是不讓?”
青方東玄莞爾笑開:“您說呢?”
寧王咬牙踏前一步,“唰拉”一聲拔刀。
“那就怪不得本王了。”
他一拔刀,四周的禁軍也隨之拔刀而起。一時間,寒光、火光映亮了乾清宮的大門,眼看禁軍與錦衣衛的流血衝突已不可避免,那兩扇禁閉的乾清宮,卻突然大開。
“大膽趙析!竟敢帶人直闖朕的寢宮,這是要造反了嗎?”
負手立在那宮門口的人,正是須已花白的洪泰帝。
他的身後,立着永遠冷氣森森的趙樽。
寧王素來害怕他爹,被洪泰帝一喝,面色頓時青白交加。只見他上前一步,單膝跪在地上,身上的重甲摩擦出一陣“鏗鏗”的聲音來。
“父王,兒臣有事啓奏。”
洪泰帝冷笑,“有事爲何不上殿再奏?”
寧王慢騰騰起身,手上兵器發着刺目的光芒。
“父皇,請恕孩兒不孝。今日的一切,都是你逼孩兒的。您那麼多的兒子,在您的眼中,只有大哥,只有十九弟,我是您的嫡子,卻連庶子都不如,甚至連趙綿澤那個庶皇孫都不如。您明明知道的,綿洹爲什麼傻?一定與趙綿澤那個嫡孫的身份有關,您卻不查。你心裡雪亮地知道楚七的女兒之身,老十九是早就知道的,可您也還是包庇……”
一字一字的說着,寧王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
“您什麼時候又多看過兒臣一眼?小時候兒臣功課不好,您聲色俱厲的罵。後來兒臣日日努力,功課好起來了,卻不見父皇你也讚我一聲好兒子?”
洪泰帝氣得手都在發抖。
“愚蠢,你們都是朕的兒子,何來的親疏?”
苦笑一聲,趙析的臉色在火把的光線下,有些扭曲,“果真沒有親疏嗎?父皇,你摸摸您的心,真就沒有親疏嗎?是,兒臣向來愚蠢,入不得您的眼,也入不得您的心。所以今日,兒臣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對,兒臣就是來逼宮的,太子死了,兒臣也是您的嫡子,爲什麼兒臣就不可以?請父皇下旨,太子已歿,冊立皇三子寧王趙析爲太子。”
洪泰帝看着他,突然滄然一笑。
“不然呢?你就要殺了你的老父親?”
“兒臣不敢。”
趙析再次單膝跪下,擡起已然溼潤的眼睛,狠狠咬了一下牙關,“不然,兒臣只能讓父皇您安養天年,不問朝政了。”
洪泰帝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老三,到底誰借給你的膽,敢如此給朕發難?你得知道,不是朕看不上你,而是你實在難堪大位。論謀略,論聲望,論功勞,如今的你也都擔不起敢與朕刀兵相見的結果。這步棋,你走得真差,簡直丟了朕的老臉。”
趙析目中含淚,“是,兒臣永遠都是您的兒子中,最丟臉的一個。只是如今,兒臣也不怕明說了吧。整個皇城都已然在兒臣的掌握之中,整個京畿之地的駐軍,也都將會聽從兒臣的命令。父皇,事已至此,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扭轉局面了,您就下旨吧,兒臣不會傷害您的。”
“京畿之地的駐軍?”
洪泰帝挑高了眉頭,冷冷的看着他。
“是!”寧王又起了身,目光突兀地掠過趙樽一成不變的冷臉,有些得意地揚了一下手,只見他掌中是一隻金光燦燦的虎符。
“父皇,老十九丟了虎符,卻秘不上奏,不巧讓兒臣有機會尋得了它。如今整個京師郊營的軍馬,都在兒臣手中。您下旨,還是不下旨?兒臣實在不想與你動武,只是想讓您正眼瞧一下您的兒子,他不是廢物。”
“你果然讓朕另眼相看。”洪泰帝冷笑一聲,“朕就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愚笨如豬的人。”
“好,父皇,那就怪不得兒臣了。”
他毫不留情的責罵,讓寧王趙析火起,也不再哆嗦了。
“兄弟們,上,今日之功,來日趙析必將重賞。拿下乾清宮,請陛下退位。若有抵抗,格殺勿論——”
他的話意味着什麼,大家自然都懂。
一時間,那些原本已經將乾清宮給層層包圍着的禁軍們在刀戟的“鏗鏗”聲撲了上來,而全部身着稿素的錦衣衛亦是拔出繡春刀嚴陣以待,橫立在乾清宮的臺階之上,將大門口的洪泰帝緊緊地護在身後。
一陣宮廷譁變,在喊殺聲裡開始。
而一旦出手,就開弓沒有回頭箭,除了血濺五步,再無退路了。
冷風陣陣,殺聲四起,
禁軍與錦衣衛纏鬥在一處,現場混亂不堪!
就在這時,卻見那宮外甬道突然闖入一人,人還沒有走到,便已大喊出聲兒“禁軍全部聽我指令,放下武器,不得傷害陛下。”說罷他不待別人迴應,已然重重跪在地上,“父皇,兒臣救駕來遲,請父皇恕罪。”
那滿臉都是鮮血,一路殺進來的人,竟然是六王趙楷。
他手下禁軍一看是他本人,紛紛面面相覷,停了手。
一場干戈,頓時成了靜默。
趙析眼睛一花,以爲自己沒有看清楚。遲疑了一下,他握住鮮血淋淋的刀鞘,壓抑住心裡翻騰的惱意,望向來人。
“老六,你在做什麼?”
趙楷卻並不理會他,只是不停磕着頭向洪泰帝請罪,“父皇,兒臣死罪,兒臣今日因大哥的過世悲傷過度,多吃了幾杯酒,調兵手令被三哥拿了去,兒臣死罪啊,父皇。”
“老六——”
趙析面色蒼白,“你怎可以如此待我,不是你說時機已到,可以動手了嗎?”
一聽這話,趙楷又一次“咚咚”磕頭。
“三哥,你何苦到這個時候,還要陷我於不義?”
趙析心中大震,嘴裡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纔出口,“六弟,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不是都商量好的嗎?”
“三哥——”趙楷眸中驚疑,懵懂地看着他,惶恐不安,“三哥,你不要栽髒我……父皇待我恩重如山,我怎敢生出弒父之心?”
“我明白了。”
趙析苦笑了一下,靜靜的站在人羣中。
“我什麼都明白了……”
就在這時,不等他說出來明白什麼,那蕩着冷風的宮殿外頭,又是一陣陣“蹬蹬蹬”的腳步聲,還有大型火器壓過地面時發出來的“哐哐”聲。很快,那已然擠滿了兵士的甬道之上,又跑出一列列着裝整齊的金衛軍來。領頭的人正是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他的邊上,是瀟灑不霸脣上噙笑的右將軍元祐。
一排排火銃架在了乾清宮外,金衛軍包圍了皇城禁軍。
不論從數量、武器、勇猛程度上來說,禁軍都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趙楷臨陣倒戈,趙析心傷不已,可一看金衛軍出現,他垂死掙扎般卻像見到了救命的浮木,目光裡露出驚喜,手心掌着那一枚金光燦燦的虎符,勇氣倍增的大聲命令道。
“全體將士聽令,速度除去禁軍,包圍乾清宮……”
“噗嗤”一聲,不等他說完,元祐就笑了起來。
“三叔果然沒有上過戰場,實在太天真了。你真的以爲就憑一個虎符,就可以在陛下面前,讓金衛軍聽令?如今陛下就在面前,您說說,我們是聽陛下的,還是聽您的?”
頓了一下,元祐又笑道,“更何況,三叔你手中虎符,還是假的。”
假的?
趙析手中腰刀“哐當”落地——
他目光冰冷,整個人腳下一軟,已經跌倒在了地上。而見到這樣的情形,那些之前還在血戰的禁軍,已然都丟掉了佩刀,“撲嗵撲嗵”像下餃子似的跪在了潮溼的地板上,俯首告罪。
“老三。”洪泰帝痛心疾首的看着趙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都敢逼宮了?朕還真是小瞧了你。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
趙析怔怔望住他,苦笑了起來。
“成王敗寇,兒臣無話可說。父皇你說得對,兒臣實在愚不可及,就兒臣這豬腦子,如果真的逼宮成了,那坐不穩那九鼎之位。父皇,兒臣如今,總算悟了。”
“悟了什麼?”洪泰帝聲音仍是冷冷的。
“悟了很多……”趙析眼角滑下一滴淚來,“父皇讓兒臣掌都察院時曾經對兒臣說,什麼樣的人,就該做什麼樣的事。讓兒子重賢重能,好好把好言路,爲朝廷建一番功業,等將來去藩地,做一個藩王也可繼續爲國盡忠,守護我大晏疆土。父皇您是愛兒臣的,您早就爲兒臣指了路,依兒臣的才能,也就只能辦這樣的事。是兒臣起了不臣之心,被私慾蒙了眼……”
“罷了——”洪泰帝看着他的,眼睛裡全是悲傷之色,“後悔了就好。”
他慈父般的聲音,讓趙析一愣,“父皇?”
洪泰帝長長一嘆,“去宗人府反省吧。”
眼睛一閉,趙析淚水滾滾而下,心知小命兒保住了,不由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兒臣謝父王不殺之恩。”
“你是朕的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洪泰帝說罷,又是重重一嘆,“去坤寧宮向你臥病在牀的母后辭行吧。以後,朕不想再見到你。”
洪泰帝拂袖而去,他的身後,乾清宮大門關上了。
“是……兒臣謝父皇恩典。”
趙析磕在地上,再次擡頭時,乾清宮外口的人已經散開了。他滿是淚水的視線,終於落在了面前身着孝服的趙樽身上,看他那一身白衣似雪,只覺得一寸寸全是寒意。
“老十九,是你誘我入局?”
趙樽一步步走近,聲音冷冷,“你若無心,沒人能逼你入局。”
趙析拿着那虎符,滿是痛恨。
“這虎符是假的,真正的虎符在哪裡?”
“那日父皇來晉王府看梓月,在邀月亭中,我已將虎符呈於了父皇。”上交虎符,配上那個棋盤上的“孝”字,以表他對洪泰帝的孝心,換了今日中和節上,洪泰帝對夏初七欺君之罪的不殺之恩。
“可你也是棋差一着。”寧王弱弱的開口,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太子之死,是你事先沒有預料到?還是你以爲自己可以阻止?”
趙樽沒有回答,只冷冷看他,目光一淡。
“哈哈,你一定沒有想到吧。一旦女人狠起來,其實會比毒蛇還要狠?”苦笑地看着他,趙析眼中隱隱全是赤紅,說那是痛,不如說那是一種失敗者的垂死掙扎。
“老十九,只可惜你機關算盡,到頭來,仍是保不住你的女人。”
“不勞你操心了。”趙樽刀戟一般冷冽的眸子,劃過他的臉,想了想,又低低湊在他的耳邊,“除我之外,金衛軍不會聽從任何人的號令。”
說罷,他正待拂袖而去,趙析卻突地笑了出來。
“老十九,你看看你背後,那是什麼?”
趙樽一凜,突地回頭,順着他手指,看向了天牢的方向。
那裡已是一片濃煙滾滾,火光照紅了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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