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在湯笛聲中靠岸了。
夏初七當然沒有傻得在這個萬衆矚目的時候和趙樽親親熱熱的一起下船,去吃那來自四面八方的霹靂眼和冷風目。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該繃的時候得繃着,該裝的時候得裝着,而像現在這個情況,是她該藏鋒芒的時候,那麼她就得裝低調,那樣兒才能活得更加長遠。
如今一下船,多少雙眼睛盯着趙樽,她要學那些眼皮子淺的女人,恨不得讓人人都知道她是趙樽的“孌童”,讓人人都知道趙樽寵着她,那她估計不等明兒天亮,就去見閻王爺了。
“爺,我有個事兒。”
扯了扯被他握住的手,她軟着嗓子低低說。
“何事?”
趙樽還是那一副淡淡的面癱樣子,雖然問的是她有什麼事兒,可他那神色之間卻明顯沒有半點兒疑惑。
“爺,我朋友,就是那顧氏父女,他們初來京師,帶了那麼多行李,人生地不熟的,像我這麼善良的人,得幫人幫到底,送佛上西天對不對?再怎麼說,我也得把人家給送到家門口去吧?”
“你對京師就很熟?”
他的聲音很低沉,像是在問她,又像不是在問,卻是把個夏初七給問愣住了。不得不說,趙樽相當會抓住人話裡的漏眼子,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給繞進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
乾咳了一下,夏初七又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裝出一副溫馴乖巧的樣子來,翹着脣角,笑眯眯的望他。
“我這不是請求爺麼,您給派一輛馬車,再派一個車伕,有了馬車和車伕,我不熟不也熟了?”
“爺可以派人送他們,不需要你。”
好像他的話也合情合理哦?
夏初七瞧着他威嚴冷硬的一張臉,使勁兒找着自個兒能下的臺階,一張臉愣是皮笑肉不笑的,看上去十分扭曲。
“爺,楚七初來乍道,對什麼事兒都很好奇,也沒有見識過京師的繁華街景,你是曉得的,我這個人就好熱鬧,我想趁着這個機會,出去溜達溜達,晚點兒就回府了……”
趙樽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遲疑了下才回答。
“可以。”
心裡一喜,夏初七放開他,抱拳衝他做了一個長揖。
“楚七謝爺體量。”
“不過……”
兩個淡淡的字眼一入耳,夏初七就知道這廝不會那麼簡單放過她,他這個人總是會抓緊了一切有利於他的機會,用來找她的事兒。果然,不過轉瞬,她便聽得他淡淡道,“爺原是要領了阿七一道回府的,如今阿七你丟下我孤零零一個人,準備如何補償爺呢?”
又要補償?
靠,夏初七恨不得咬死他算了。
心窩子裡醞釀着一腔的熱血,夏初七盯着他的視線有點發毛。
“你要什麼?”
“你有什麼?”
“你要什麼?老子就有什麼。”
輕輕“哦”了一聲,就在夏初七以爲這廝會趁機敲詐勒索她一筆銀子,或者趁機佔她一點什麼便宜的時候,卻聽見他慢條斯理地道,“今兒晚上,等爺從宮裡回來,你侍候爺沐浴。”
沐浴?
上回在清崗被她一腳踢下河了不算,丫還想這事兒呢?
好在沐浴不算什麼大事兒。
替他沐浴可以看出水美男看童子雞,對她來說也算福利了。這麼安慰着自個兒,夏初七淡定了下來,稍稍考慮了一下,便笑眯眯的點了頭。
“行,沒問題。我一會兒在阿嬌舅舅家裡抓點藥,熬好了給幫爺您做一個全身的藥浴,讓爺解去旅途疲乏,舒舒服服地睡一個好覺,如何?”
趙樽微微挽了下脣,滿意地拍了拍她的頭。
“乖,等着爺晚上回府。”
等等等,等着他回府?
恍然大悟一般,夏初七翻了個大白眼,“您的意思是說,您本來就不會馬上回晉王府對不對?根本就不存在你會孤獨寂寞冷的問題對不對?你又耍了我對不對?”
“對。”
趙樽賞給她一記“你可真蠢”的冷眼,伸出雙臂來,示意她爲他整理領口和衣裳,這才淡淡地道,“父皇爲你家爺接風,搞出這麼大的陣勢來,爺怎麼着都得先入宮覲見,把一些事情先辦妥了才能回府,這是孝道。”
孝道個屁!
夏初七聽不見那麼許多,恨恨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兒,卻還是不得不踮着腳尖兒,像個小媳婦兒似的乖乖替他整理衣冠和袖口,看着他一派天皇貴胄玉樹臨風的樣子,想到自個兒給自個兒攬的好差事兒,不由得有些氣緊。
“你說你這個人,有時候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你那府裡頭不是有好多滕妾等着侍候你嗎?幹嘛要故意整我?人家美人兒排着隊讓你上你不要,偏偏對着我這瘦丁丁的大雞骨頭流口水,你說你這算不算暴殄天物,喪心病狂啊?”
“又酸了?”
“誰酸了?”夏初七不高興的嘟了下嘴巴。
冷冷地瞄她一眼,趙樽回頭看了下不遠處衝他使眼神色的鄭二寶,心知下頭接他的人都等急了,卻半點兒都不着急的伸過手臂來摟了摟她。
“晚些時候,爺給你帶好東西回來。”
騰的後退一步,夏初七擺出一個格擋的動作,“別,上回說帶好東西,東西到是好,回頭就把老子給抓了,那股子怨氣兒現在還沒有消呢,您可千萬甭給我帶好東西了,也千萬甭唸叨着我,還是好好尋思一下,一會兒入了宮遇到東方妖人了,如何與皇帝解釋範從良那件事兒吧。”
“對啊,你不提本王都忘了。”
趙樽脣角牽了牽,使勁兒拍下她的臉。
“這件事,算是本王救你一命,你得補償多少銀子?”
“去去去,我還不是爲了幫你?少在我這誆銀子使。”夏初七給了她一個大白眼兒,見不遠處的鄭二寶搓着雙手一臉扭曲,又愣是不敢過來催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他一下。
“得了,別貧嘴了。快去吧,下頭那麼多人候着你呢?要是讓他們知道,我們英明神武的晉王殿下,不顧等待的朝臣,還在這上頭抱女人,可得笑掉大牙了。”
“你是女人嗎?”趙樽挑了挑眉,淡淡的聲線兒裡,少了一些冷,多了一些暗,“再說,讓他們等等有什麼不好?”
“哦?”
聽他這麼一說,夏初七可算明白了。
敢情人家晉王殿下並非爲了她纔在這裡兒女情長,而是一回京師就準備給那些個文武百官一個下馬威啊?也行,重量級的人物總是有矯情的權力,他越是不急不徐的下船,越是讓那些人的心裡惶恐不安,這才越會讓他們對他生出更多的忌諱來。
官場之道,兵家之道,腹黑厚黑,人與人之心,這位年僅二十四歲的賤王爺,可謂都是摸得滾瓜爛透了。這讓她這個來自於現代社會,接受過多元化教育的現代人,也不得不佩服他。
同時,也覺得自個兒栽他手裡沒那麼虧心了。
想想,她抿了抿脣,笑兮兮的問,“那行,要不要再親熱一下?”
趙樽眸子一暗,卻是被她逗樂了。
“嗯?阿七爲何這麼主動?”
笑眯眯地盯着他,夏初七裝着親熱的靠近了他一點,攤開了一隻手來,“客串親熱戲,視親熱程度不同,每次收費50至200兩不等,殿下請問你是要摟摟抱抱呢,還是要卿卿我我呢?”
一把攬過她來,趙樽低頭啄下她的脣。
“可有其他服務?”
“去!沒有,想什麼呢?”夏初七笑嘻嘻的瞪他。
“憨貨!”
趙樽使勁兒拍打了一下她的頭,回頭見那鄭二寶等得那樣兒焦心樣兒,就像尿憋急了似的,一張臉都紅透了,心知時辰差不多了,於是不再耽擱。
“等爺晚上回來,好好整治你。”
說罷,袍角一拂,那貨昂首闊步的離開了。
可他留下來的那句話,在夏初七的腦子裡打着轉,突然間就想起他上次“整治她”她的事兒來。怎麼想怎麼臉紅,怎麼想怎麼覺得這話少兒不宜。
渣渣!
不好意思地哼了一聲,夏初七這纔回船艙裡找到李邈和顧阿嬌。一聽說有殿下的馬車直接送他們回去,顧阿嬌開心的不行,直拉着夏初七不停說着感謝的話。
“楚七,你真是太好了,我這便告訴我爹去。”
“沒事,沒事兒。”
夏初七隨口應了,只眯着眼看她的背景。
原本要送顧氏父女只是隨便,她存了一些另外的心思也是有的。只是李邈卻不知道她的意圖,自從上次船上顧阿嬌唱曲兒那天起,她便不再與顧阿嬌說話了。
夏初七知道李邈出自國公府,雖說因了後來的事情流落在民間幾年,可她還是有國公府小姐的教育和矜持,看不上顧阿嬌那等作爲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就她本人來說,顧阿嬌只要不傷害到她,就憑了在清崗縣曾經接濟和幫助過她的事兒,她也不會去過問別人的生活方式。
幾個人混在一堆僕役裡頭,拎着大包小包下船。
可他們一行還沒擠上碼頭,前方執儀的迎接儀式便已經開始了。
典雅莊重的嗩吶樂聲裡,一行數十個鮮衣怒馬的儀仗隊走了過來,最前面的人執着各類旗幡,宮婢們舉着黃羅傘蓋,一個八人擡着一個飾金彩繡蟠龍的禮輦,走到了趙樽跟前停了下來。
“跪——”
在鴻臚寺鳴贊拖着長長尾音的聲音裡,滿朝文武百官、船上隨同人員,外加夾道歡迎的老百姓紛紛跪了一地,齊聲高唱“恭迎晉王殿下還朝,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夏初七也跪在地上。
平素裡她可以不跪他,可她是個懂事兒的,在這個時候不跪,那就是找死來着,她還想多活幾年呢,犯不着爲了膝蓋丟了小命。
偷偷的,她拿眼風兒去瞄趙樽。
只瞧得見一個側臉,可那張臉上早沒了先前在船上與她逗趣時的那股子壞勁兒,一張萬年不化的冰川臉冷繃着,就像誰都欠了他的銀錢一樣,只擡袖淡淡道了一聲“起”,便目不斜視的大步邁過去,旁若無人地由鄭二寶扶着上了禮輦。
“謝殿下。”
在山呼海嘯的謝恩聲中,禮輦移動了。
上了碼頭的臺階,禮輦停下,一輛親王專用的紅緞象輅已經等在了那裡。錦衣衛執旗儀仗共排了四行。響節,金節,燭籠;青龍幢,班劍,吾杖,立瓜,臥瓜,儀刀,鐙杖不一而足……引幡,戟氅、戈氅、儀鍠氅等全都由校尉擎執,鄭二寶喊一塊“起”,那象輅就緩緩移動。而路上,是從奉天門開始鋪過來的十里紅毯,沿着那紅毯,一行無比龐大的隊伍,聲勢赫赫的往皇城方向而去……
夏初七瞧着那陣仗,心裡略緊。
等樂曲聲慢慢的遠了,她才吐了一口氣。
也不知怎的,卻是爲趙樽擔憂起來。
所謂的功高蓋主,便是他如今這個樣子了。按理來說,打了勝仗還朝接下來便是大大的犒賞三軍,對有功之臣進行冊封和嘉賞。可是趙樽本就已經貴爲親王,又是御封的神武大將軍,各種食祿不一枚舉,估計老皇帝對於他的功勞,都已經無可獎賞了,正所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但是根據夏初七有限的歷史經驗,一個人的功勞大得皇帝都找不出什麼東西可以給你的了,那就是養肥了,可以宰殺了。
好在,他雖爲臣,卻也是老皇帝的親兒子。
有了他在清崗那邊的舉動,如今他又抓了範從良回去以證清白,他那個狠心的親爹必定也能看得出來他無意於皇帝寶座。爲了大晏江山的穩固,應該不會怎麼着他纔對。
至少,現在不會。
拍拍膝蓋上的泥土,夏初七看着遠去的人潮,回頭一笑。
“我們也走吧。”
晉王殿下的儀仗離開了,上新河碼頭慢慢的又恢復成了平日的樣子,只有一些還沒有離開的老百姓,三五成羣的竊竊私語,討論着晉王殿下的威風。
人多好辦事兒,沒幾下工夫,他們幾個人的行李就搬到了馬車上。這輛馬車原本是晉王府派過來接人的,先前有了夏初七的要求,趙樽才特地給她留了一輛。車伕是一個約摸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自個兒介紹說名叫小方子,是一個嘴油的人,能說會道。
“楚醫官,你們要去哪裡,只需報一個名頭來便成。我打小兒在應天府長大,十七歲便去了晉王府做車伕。嘿,在這應天府裡,就沒有我小方子找不到的地兒。”
“行嘞,那多虧你了,小師傅。”
夏初七還有個現代人的禮貌,卻是讓那小方子紅了臉。
“楚醫官你可別跟我客氣,先前月大姐交代了,一定要好好招呼着您,萬萬得罪不得的。”
“……”
又聽見月大姐的名字,夏初七閉上了嘴。
她以前便聽梅子講過,晉王府的後院裡雖有些女人,都是十九爺前三次指婚給送過來的滕妾,可由於爺沒有睡過,也沒有理會過,所以都當得不事兒,除了不用做奴婢的事情之外,在爺心裡與奴婢的待遇也差不多。所以,在整個晉王府的後院,基本上都由十九爺的大丫頭月毓在管理。
剛聽來這事兒的時候,她從來也不覺得有什麼稀罕。一個封建王爺的府邸裡頭有女人不奇怪,要是沒有女人那才奇怪了。可如今大概自覺與趙樽的關係不同了,老是覺得有點兒彆扭。
一想到這個,她又忍不住問了一嘴。
“小方子,爺後院有幾位夫人啦?”
“夫人?”小方子想了想,突然笑了,“你說咱爺後院那些滕妾啊,那些其實都算不得夫人,也是下人。”
“那你們怎麼稱呼她們?”
“我們當着面兒,還得喚她們一聲夫人。主要那剩下來的三個滕妾,都是我們惹不得的,也是沒有辦法送走的。”
“什麼意思?沒辦法送走?”夏初七好奇的追問。
“先前好些人都給爺送過侍妾來,但凡能打發的都打發了,只剩下這三位,都是當初給爺指過婚那三戶的女兒。一個是東方家的,一個是謝家的,一個是魏家的,雖說都是庶出女兒,可好歹也是人的親閨女,爺也不好不給人留半點臉子。”
原來如此。
夏初七輕輕“哦”了一聲兒,不再吭聲兒了。
原來那東方阿木爾家裡,除了死掉的那個指婚的王妃,還送來了一個陪嫁的滕妾,那東方家的那個,豈不就是阿木爾的親妹子?
我靠!
她想着想着突然怪彆扭的,雖說趙樽先前三次指婚都沒有等到入洞房,那些女的都死了,可按這個時代的訂婚就算婚姻的標準,那他換到現代,就是一個鰥夫了,而且丫還鰥了三次,想她好好一個黃花大閨女呢,太吃虧了。
不一會兒,馬車駛入了金川門。
京師應天府,作爲帝都的它與夏初七先前見過這時代任何一個城鎮都有着不同的風味兒。今兒恰趁京師大雪,在大雪覆蓋之下的金川門,城門巍峨高挺,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的走在爲了迎接晉王殿下大捷還朝而灑掃過的大街上。一個個店鋪緊挨着,賣布的,賣糖的,賣茶的,酒肆,飯館,琳琅滿目,一個招牌接上一個招牌,大街上全是川流不息的人羣,馬車極少,卻處處都呈現着京師的繁華景象。
一個個時代感極強的畫面,不停衝擊着夏初七的腦子。
她知道,往後她便是前魏國公府的七小姐了。
她腳下的路,也不會太平了。
有了小方子帶路,幾乎沒有繞遠兒,便徑直找到了顧阿嬌舅舅家開的濟世堂。正如阿嬌先前所說,濟世堂在離皇城不遠的雞鵝街上,開得很是紅火,把雞鵝街的店面兒佔了足有五六間那麼多。從那大敞着的門兒往裡看,可以看見裡頭來往的人流量還真是不小。
“楚七,那就是我舅舅的藥堂了。”
顧阿嬌初次入京,那表情很是興奮,拍着夏初七的胳膊,指着那濟世堂的大招牌和“懸壺濟世”的匾額,兩隻漂亮的杏眼兒裡都快要溢出水兒來了。
“不錯不錯,看起來很是牛逼。”
爲了配合她的情緒,夏初七砸了下舌頭,說了幾句中聽的話。只有李邈仍是一動不動,神色間很有幾分不耐煩。
老顧頭先下去找他妻舅了。
只餘了三個姑娘在車上,顧阿嬌看了看一直不待見她的李邈,突然紅了眼圈兒,又彆扭的瞄了瞄夏初七,愣是把她從車上拽了下去,兩個人移步到了街邊兒一棵被雪壓過的柳樹下頭。
“楚七,有些話我想對你說來着,可這憋了一路也沒有尋着機會,我怕我今兒不說,你回了晉王府我倆也不知幾時才能見面,你要心裡對我有想法,那我這心裡頭也落不下去。”
見她那個可憐的小樣子,夏初七不免好笑。
“說唄,有什麼話不方便開口的?還是你想做晉王爺的侍妾,想讓我給你穿線搭橋?”
她問得十分灑脫,卻是把顧阿嬌弄得羞了個大紅臉。
“楚七,我兩個認識這麼久了,我也不跟你胡扯。要說我沒有存過那份兒心思,指定是騙你的。晉王殿下龍章鳳姿,但凡見過他的女兒家,哪個不是心肝怦怦亂跳?我當然也是一樣的,可我先前也跟你說過了,我曉得自個兒的身份,哪裡是敢僭越的人?”
盯着她的眼睛,夏初七挑了挑眉頭。
“那你想要說什麼?”
顧阿嬌抿了抿嘴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停頓了許久才又接着說,“那日在官船上的事情,我知道你表姐看不上我。但她怎麼看我,我不在乎,我就怕你也誤會了我,使得我姐妹兩個生出些齟齬來。楚七,我這個人心氣兒高,在清崗那個地方確實看不上那些普通的兒郎,但我心知自己的斤兩,就算如今到了京師,雖說我舅舅是開藥堂的,可商藥之家也是低賤,又如何能與我許上好的人家?那日我是見到有幾位大人上船來拜見殿下,偷偷在艙裡瞅了一眼,見有兩個年輕公子生得極好的,這才生出了些心思來,絕對沒有想過要去勾搭殿下的心思……”
她說得極認真,一雙眼睛滿是企求,夏初七聽了皺了皺眉頭,良久才嘆了一聲兒。
“阿嬌,你想嫁個好人家,都不在意與對方有沒有感情的嗎?”
“感情?”顧阿嬌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明白過來了,瞄了她一眼,又嗤嗤的笑,“你說你和殿下那樣子的感情嗎?我沒有想過。天底下的男兒大多薄倖,女兒家若把心思掏給了他們,那往後纔有得苦頭吃呢。我啊,只想尋個安穩的窩,嫁個有身份的官宦人家,往後我的女兒不至於再像我這樣兒,哪怕生得再好,也只能胡亂找個糟賤之家配了,世世代代都翻不了身。楚七你是知道的,我沒有娘,我爹又是那麼一個敦厚的性子,根本就不知道女兒家的心思,如果我不替自己操勞,誰又會來管我?”
聽了顧阿嬌長長的一番表白,夏初七心裡頗有些感觸。
可不管怎麼說,雖然她對顧阿嬌的思想不能認同,卻也只能尊重,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和活法的權力,顧阿嬌生在這個時代,思想有侷限也是正常的。正如她與李邈的目的是要報仇,而顧阿嬌就想尋一門好親事,路途雖然不同,可結果卻是相同,都是想好好的過完未來的日子。
“行,不過阿嬌我提醒你,男人呢不能單看表面的,得多處一下你才能知道他有沒有長出別的心腸來,不要被人家幾句甜言蜜語就給哄了去。你生得這樣好,不愁找不到好爺們兒。不把褲腰帶繫牢了,到時候搞得什麼都撈不着,那你就哭去吧。沒有孃的姑娘,更得珍惜自己,知道了沒有?”
她說得很直接,顧阿嬌這回卻沒有嗔她,只是突然紅了眼圈兒,衝她點了點頭,又握緊了她的手。
“楚七,你是除了我爹之外,待我最好的人了。我心知你肯定瞧不上我那天的作爲,覺得那不是好人家的女兒乾的事兒。但是,往後都在京師了,我不想與你生份了,楚七,你要常來看看我。”
“知道了知道了,哪來那麼羅嗦?”
夏初七笑眯眯的橫了她一眼,正準備再勸她兩句,那老顧頭已經和一個穿着藏藍色夾袍,體型微胖的男子出來了,瞧着那年紀她便猜測出是顧阿嬌的舅舅了。
送佛算送到地點了,夏初七想到先前在船上答應趙樽的事兒,又隨了阿嬌進去,揀了幾味中藥準備晚上給趙樽泡個藥浴,完事兒也就不想再多待了,與顧阿嬌告別,便把馬車往雞鵝街外頭趕。
“楚醫官,咱們這就回府還是?”
小方子今兒是臨時接了這個活兒,雖然月毓仔細交代過他要好好照顧楚七,可他卻是摸不清夏初七到底什麼門道兒,只不敢怠慢也就是了。
“先在街上逛逛吧。”夏初七語氣和煦的說道。
“逛哪兒?”那車伕顯然沒有明白。
“去保泰街,再繞到丹鳳街吧。”夏初七淡淡的說。
“哦,好嘞。”小方子“駕”了一聲兒,馬車趕了一段路,他又想起來,笑嘻嘻地問道,“楚醫官在京師可有家眷親屬?現在時辰還早,若是您想先去瞧瞧,也是可以的。”
可有家眷親屬這句話,讓夏初七淡定的眸子淺眯了下。
良久,她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沒有。”
不得不說,術業有專攻這話真不錯,從濟世堂穿出去,在城裡又繞了一會兒,那車伕愣是挑了一條最近的路到了保泰街。
“楚醫官是要去哪一家?”
“不去哪一家,就隨便看看吧。”
“好嘞。”
小方子應諾着,揮了一鞭,在馬兒的得得聲裡,一輛馬車載了兩個人便在保泰街上穿行了起來,小方子盡職盡責,不僅幹着車伕的活兒,還兼了導遊的事兒,他以爲夏初七與李邈都是初次進京的外地人,一路上不停的介紹着地名兒,人文景觀,很是有趣兒。
不一會兒,馬車經過一處府邸,他突然回頭來笑。
“那裡便是魏國公府了。”
“小方子,慢一點,我有點昏。”夏初七平靜的說完,就着撩開的簾子,遠遠地看向那個門口有一對大石獅子住宅,看着那朱漆大門和蒼勁有力的“魏國公府”幾個大門,看着她雕樑畫棟的屋脊,慢慢地眯起了眼兒來。
這便是魏國公府了。
只是物是人非,這裡的人早已經不是當初的人。
這個魏國公也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魏國公。
馬車走得門口便緩了下來,那魏國公府門口的護院見到大概有些生了疑,互相對視了一眼,便往這頭走了過來,夏初七不等他們走近便放下了簾子。
“小方子,走吧。”
“好嘞,楚醫官,坐穩了啊。”
小方子是晉王府裡出來的人,對魏國公府的護院自然沒有什麼懼怕,他老神在在地甩了一馬鞭,絲毫不管那邊兒兩個對着他上下打量的人。好在那些人也都是人精兒,坐得起這樣的馬車,自然並非尋常人家,只瞅了瞅便又退了回去。
等馬車走得遠了,夏初七才鬆了口氣,又望向李邈,笑着問。
“表姐可想回去看看?”
“不必。”李邈答得很緩,很冷靜,可她的手指卻早就已經微微的曲了起來,緊緊的攥在了手心裡。
夏初七也不逼她去面對,握了握她的手,輕輕囑咐。
“小方子,麻煩回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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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二錦身子不太爽利,各位美人兒,這些字先墊巴下肚子,等俺恢復過來,再多更,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