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2節

艾米:塵埃騰飛(51)

滕夫人一口一個“騷”字,聽得陳靄毛骨悚然,她不知道爲什麼滕夫人放着“叫牀”這個既簡單又明白而且不那麼難聽的詞不用,卻要“騷”來“騷”去,說得又難聽又不好懂,還極大地損壞了說話人的形象。莫非滕夫人不知道“叫牀”這個詞?

她想不起自己是從哪裡聽說“叫牀”這個詞的了,但一想到這個詞,她腦子裡最先冒出來的就是小杜的身影,彷彿看見小杜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裡,嗲聲嗲氣地叫着牀,而滕教授正伏在上面忙活。

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以前聽到別人講起這種事,她都是比那些犯事的人還羞愧還無地自容的,現在居然還在心裡過電影一樣過那些噁心的場面,看來美國真是一個黑色染缸。

她在心裡痛罵自己“下作!”,但她眼前仍然有滕教授光着身子伏在小杜身上勞作,屁股一聳一聳的畫面。真是出了鬼!這是她最噁心的鏡頭,別說在自己腦子裡過,連看電影的時候看到類似鏡頭,她都會掉過頭去。幸好她看過的電影電視裡面,很少有這種光着屁股一聳一聳的鏡頭,都是擁抱接吻佔大頭,一般吻到快要一聳一聳的時候,鏡頭就轉到完事之後的溫馨畫面去了,最不濟也會讓人物身上蓋點什麼再聳。

如果說世界上只有兩種女人,一種叫得出,一種叫不出的話,那小杜就屬於那種一碰就叫得風生水起的一類,而她就屬於那種打死都叫不出來的一類。這不是年齡問題,而是性格問題。小杜也不比她小多少,大家都是一個年齡段的,過了三十奔四十了,但人家小杜就可以活得像是比她小一個年齡段一樣,說話穿衣都往二十那一撥靠,跟三十這一撥撇得清清的,恨不得管四十那一撥的叫奶奶,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顯小一樣。

她從自身的體驗和感受得出結論:叫牀不是生理需要,而是心理需要,因爲她騰飛那麼高的時候,也沒叫過,難道小杜大白天偷情,慌慌張張,又有油耗子拖後腿,還能比她一人單飛時騰得更高?她感覺她的騰飛已經到了人類所能承受的極限,如果飛得更高,肯定是死路一條了,如果她能做到不叫,那麼人人都能做到不叫,那些叫的人不過是發嗲而已。

她突然想到,是不是滕教授有什麼特異功能,能讓女人騰飛到不得不叫的地步?想到這一點,她有點憤憤不平,小杜爲滕教授做過什麼?爲什麼滕教授偏偏喜歡小杜?爲什麼世界上總是小杜這種女人更得男人寵愛,而那些勤勞善良的正派女人卻只能做傭人或者遭拋棄?

她很想知道下文,追問道:“那你沒—進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滕夫人說:“怎麼沒進去看呢?我當時就氣得火冒三丈,一把推開門—”

“那女的—到底是誰?”

“我哪裡好意思仔細看是誰?”

“你連是誰都—沒看清?”

“就晃了一眼,可能是日本人吧—”

“日本人?”這可是陳靄沒想到的,不過日本人似乎比小杜更讓她容易接受一些。

“我猜的,是個舊電視,很小,看不清楚—”

陳靄恍然大悟:“哦,原來是在看錄像?我還以爲—”

“看錄像怎麼了?骨頭都在敲棺材板了,還看這種東西,老不正經—”

“你在說誰呀?”

“說那個老不死的—”

“滕—教授的爸爸?”

“不是他還能是誰?那個老不死的,上樑不正下樑歪,帶壞了自己的兒子不說,現在又想把孫子也帶壞—”

陳靄聽說是滕父在看黃帶,而不是滕教授在上演真人秀,心情頓時大好,噁心儘管噁心,但那只是出於一種公憤,主要是想到滕家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而美國學校下午兩三點就放學了,如果滕父白天在家裡看黃帶,還把聲音放那麼響,要是被兩個孩子看見,那像什麼話?不怪滕夫人生氣。

她幫腔說:“家裡有孩子,這樣是不太好—”

“家裡養着這麼一個混賬爺爺,我兩個孩子能有個好?”

“那怎麼辦?”

“怎麼辦?簡單得很,毀了那盤黃帶—”

“那—滕伯伯沒—發脾氣?”

“他還敢發脾氣?他一看到我進去就從書房溜走了—”

陳靄不解:“他怎麼要—跑到書房—去看呢?”

“就書房裡有個放像機嘛。”

“他不怕被他兒子撞見了會—罵他?”

“哎呀我說陳大夫啊,你那個腦子怎麼就轉不過彎來呢?那個老不死的又不會開車,難道還能自己走路去租帶?肯定都是他那個寶貝兒子租回來的—”

“滕教授也真叫孝順,還專門租黃帶來給他爹看—”

“你還是沒轉過彎來,滕非不是租來孝順他爹的,是租來自己看的,被那個老不死的發現,趁兒子不在家偷偷看呢。”

陳靄這一驚吃得非同小可,滕教授租黃帶看?堂堂的美國大學教授,怎麼會幹這種—事?這還怎麼爲人師表?她脫口問道:“滕教授怎麼會—做這種事?”

滕夫人氣哼哼地說:“誰知道?這你得去問他,我們這種正派人,哪裡會知道他們那些變態心思?”

陳靄覺得“變態”這個詞還是太嚴重了一點,“變態”就成了一種病,但她覺得滕家兩父子不是身體有病,而是思想有問題,品格有問題,低級趣味。

滕夫人催問道:“你今天上不上我家來?如果來的話,我們吃完飯再慢慢談。”

陳靄推脫說:“我今天晚上還有個實驗要做—”

“現在還加班?你老闆都死了,加班給誰看呀?”

“就是因爲老闆—去世了,所以想趕着做完好—交手—”

“你這工作幹不長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現在拿的是老闆這個項目的錢,她—過世了,項目肯定垮了,哪裡還有錢給我發工資?”

滕夫人有點黯然:“那你得回國去了?”

“恐怕只能回國了—”

“唉,剛跟你處熟了,你又要走了。你還別說,真捨不得你呢—”

陳靄感動得一塌糊塗,她到美國來了這一年多,認識的人也不算少了,但真心惋惜她走的,恐怕還就數滕夫人了。滕教授上次還是顯得很不捨的,但這次就沒什麼表示,小張這次也沒提這事,大約上次她不肯跟他們任何一個人假結婚,把他們都給得罪下了。

這讓她很有點悲傷,轉了一大圈,死了兩個人,最終還只交了滕夫人一個“整朋友”,其他都是半個朋友,四分之一個朋友,八分之一個朋友。也許異性之間根本不可能做“整朋友”,做到半個朋友的程度了,男朋友對女朋友就有非分之想了,如果女朋友不答應,朋友就做不下去了。但同性朋友也很難做,特別是她這個年紀的,都結了婚,有了丈夫孩子,哪裡還有時間精力交朋友?能做到她跟滕夫人這樣,就算很不錯的了。

陳靄打完電話,煮了包快餐面吃了,真的到學校去做實驗,倒不是怕滕夫人來覈實她說的話,而是她有點東西做到快出結果的地步了,想趕着做完,免得交到別人手裡還得解釋一大通。

她剛纔對滕夫人說“做完了好交手”時,本來是臨時編出來哄滕夫人的,但說完了仔細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呢。她這份工作完全是仰仗老闆的這個項目的,現在老闆死了,項目肯定也完蛋了,沒人給她開工資了,她的工作就泡了湯。

經過了前段時間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的折騰,她已經精疲力盡了,根本打不起重新找工作的興趣來,對回國也沒有一點想法,既不熱望,也不恐懼,趙亮怎麼看,同事熟人怎麼看,她全都不關心。她覺得自己已經大徹大悟了,人嘛,在哪裡不是一活?什麼面子,什麼名聲,什麼金錢,什麼感情,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爲那些虛空的東西着急操心,划不來。

第二天,大老闆召集陳靄他們開會,說你們這個項目是我和Dr.T(T博士)聯合申請的,她是PI(PrincipalInvestigator,科研項目的帶頭人,科研經費主申請人),我是co-PI(聯合申請人),以前這個項目主要是Dr.T在負責,現在她去世了,就由我來負責這個項目了。你們都是這個項目的骨幹份子,積累了很多經驗,出了很多成果,我希望你們堅持幹下去,不要讓這個項目半途而廢。

陳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錯了意思,但看到實驗室的人都很欣慰的樣子,她覺得應該沒會錯,的確是保住飯碗了,而且不是他們求大老闆保住他們的飯碗,而是大老闆在求他們別找其他飯碗,這種感覺真好。

她很慶幸這兩天沒爲工作的事着急,不然可不就白急一場了嗎?由此她得出一個結論,做人還是慢性子好,很多事情,你等它自己轉來轉去,說不定就把解決方案轉出來了,等到實在轉不出解決方案的時候,再着急也不遲,可以少急白多少頭髮啊!

難怪大老闆總要過問他們這個項目呢,Co-PI嘛,怎麼能不過問呢?這麼說來,她老闆抱怨大老闆管得太緊,就有點不對頭了,人家是co-PI,又是大老闆,理所當然應該管嘛。如果她老闆不爲這事生氣,也就不會想到調N大去,說不定就不會出事了。她由此又得出一個結論:人還是不能太爭強好勝,要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自己的健康有好處。

她在午餐桌上把保住飯碗的消息一講,大家都覺得她吃了虧:

“你們這個大老闆太狡猾了,他又沒做這個項目,說不定懂都不懂,以前肯定是仗着自己是大老闆,逼着你老闆讓他做co-PI,現在你老闆死了,他應該讓你來做PI,怎麼他自己就做了PI,還讓你們給他打工呢?”

“不說做PI,至少也要給你一個co-PI乾乾吧?這完全是欺負我們外國人!”

“去問他要co-PI的位置,他不給你,你就走人,看他這個項目怎麼搞下去!”

“就算你語言不好,資歷不夠,不能做co-PI,但你可以要求加工資,不加就走人!”

本來陳靄一點沒覺得自己吃了虧,還覺得自己佔了便宜,對大老闆感激不盡呢,聽衆人這樣一分析,也覺得自己吃了虧。有些技術,整個實驗室裡只有她會,還有些idea(觀點,看法),都是她博覽羣文想出來的。如果她老闆還在,那麼這個項目離了她還可以轉下去,現在她老闆不在了,這個項目真可以說是捨我其誰。

但她這個人生來不願意向黨要錢要利要地位,雖說她不是共產黨員,大老闆也不是黨中央,但她仍然不習慣向他要錢要利要地位,特別是在老闆剛去世的情況下,如果她以自己的技術和專長去要挾大老闆給她加工資,或者讓她做co-PI,她會覺得自己是在發老闆的死難財。

她跟滕教授說起這事,以爲滕教授會支持她,哪知道滕教授也認爲她應該跟大老闆談談:“這是一個機會,你現在不問他要這些東西,錯過了機會,就要不到了。我剛來C大的時候,就像你一樣傻,他們問我年薪要多少,我說隨他們給,結果他們把我的起薪壓得很低,很多後來的人都比我工資高—”

陳靄沒想到滕教授也這麼財迷,她一直覺得滕教授是很清高的人,沒把錢當回事,現在才發現他也是個向黨要錢要名要地位的人。

低級趣味,再加上財迷官迷,滕教授在陳靄心目中連打兩折。

還是大老闆最對陳靄的心思,專門找她談了一次話,語重心長,聲情並茂,談工作,談事業,談他們這個項目對幹細胞研究的意義,談幹細胞研究對人類的意義,但壓根沒提錢的事。

最後大老闆真誠地說,現在Dr.T走了,你就是我們這個項目的主力軍了,很多技術都只有你會,我一切都countonyou(指望你)了。我希望你既要搞好研究,也要注意身體,千萬別跟Dr.T一樣,把身體搞垮了,如果你身體垮了,那我們就失去了一個treasure(寶貴財富,珍寶),我們這個項目就搞不下去了。

一個treasure,把陳靄感動得熱淚盈眶,這世界上還沒有第二個人說過她是treasure,連老闆都沒用過這個詞,以前的領導雖然對她不錯,但也從來沒用過treasure這樣貴重的詞。

她當即表態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休息,要把這個項目做好。本來她還想說“絕不辜負大老闆對我的信任”的,但她想不起“辜負”的英語怎麼說了,只好作罷。

艾米:塵埃騰飛(52)

第二天下午,滕夫人又打電話來約陳靄去滕家,陳靄不好意思連續兩天推辭不去,而且她昨天沒來得及打聽滕氏夫妻離婚的事,也很想找個機會刨根問底一番,於是沒再推辭,讓滕夫人開車過來把她接去了滕家。

幾天沒來,感覺滕家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屋子裡有點荒涼,好像就她跟滕夫人兩人,其他人都沒見着。以前她來滕家做飯時,不到吃飯時間,兩個孩子和滕父一般都不會到廚房來,但總可以聽見幾個人的人聲,而滕教授經常都會陪在廚房,如果手頭有事,沒空全程奉陪,他也會不時過來陪一陪。

今天她跟滕夫人在廚房做飯,壓根就沒看見滕教授,她有點忍不住了,裝作不在意地問:“滕教授還沒下班?”

“他有什麼下班不下班的?又不坐班,想什麼時候下班就什麼時候下班。”

“那—怎麼沒見他?我們飯都快做好了—”

“他去給那個老不死的找房子去了。”

陳靄一驚:“怎麼,滕—伯伯要搬出去另住?”

“他要搬出去?你以爲他有那麼自覺?我這裡這麼大的花園洋房,他才捨不得搬出去呢。是我把他趕走的,這種老不正經的東西,住這裡別把我孩子帶壞了—”

“把他趕走—不太好吧?你不能跟他談談,讓他別再看那些黃帶?”

“我才懶得跟他談呢!老早就想趕他走了。我婆婆嘛,還能做不少家務事,我養她還值得。這個老不死的,什麼都不會幹,光會吃閒飯,還帶壞我的兒子,我不該把他趕出去?”

“我主要是怕—滕教授不高興—”

“他高興不高興,關我什麼事?我要是管他高興不高興,就什麼都幹不成了。”

“我主要是怕他因爲這事恨你,要跟你離婚—”

“他呀,離婚放在嘴裡當歌唱都不知道唱了多少年了,結果怎麼樣呢?雷聲大,雨點小,他不敢離婚的。”

“爲什麼?”

“捨不得兒子唄,兩個兒子就是他的命。我告訴你,他說離婚,並不是真的想離婚,都是爲了達到一定的目的,你越怕他,他越拿這個要挾你,等到你不怕他了,他反而不敢提離婚的事了。現在我掌握了制服他的訣竅,他要離,我就辭職,一分鐘的班也不上了,一分錢的收入都沒有,離了婚該他養着我,就他那點工資,全都拿來付了贍養費,看還有誰要他—”

“他會不會—想橫了,沒人要就沒人要,婚還是要離—”

“誰怕離婚嗎?如果他離了沒人要,我巴不得跟他離婚。”

“這樣搞得兩敗俱傷,又是何苦呢?”

“兩敗俱傷也比光我一個人受傷好,你沒聽說過?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他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他好過—”

陳靄發現才幾天沒跟滕夫人聊天呢,滕夫人就已經有了這許多的新概念,新觀點,新戰術,新方法,真是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從這些觀點的新鮮、強硬和混雜來看,來源應該不止一個人,肯定是滕夫人的那些同事朋友你一言我一語湊成的諸葛亮。她說:“你的同事和朋友—給你出了不少主意呢。”

滕夫人也不隱晦:“這還只是其中一部分,等我有時間了,慢慢講給你聽,如果你丈夫向你提出離婚,你就用這些戰術對付他—”

“如果我丈夫向我提出離婚,我求之不得—”陳靄生怕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來了,趕快問,“你就爲一個黃帶的事趕滕伯伯走,滕教授他—會同意?”

“哪裡光是一個看黃帶的問題呢?他問題多得很!第一就是髒,你不知道那個老不死的有多髒,進廚房不穿拖鞋,就那麼光腳踩來踩去,踩得一腳的油了,又到客廳臥室去踩,踩得地板上地毯上全都是髒乎乎的。還有他那間臥室,髒死了,我真不知道我婆婆怎麼下得了腳—”

這點陳靄倒是沒什麼異議,滕伯伯的確是不怎麼講究衛生,可能是以前住那種沒地毯沒地板的水泥地房子住慣了,進屋沒有脫鞋的概念,被人提醒脫了鞋,進廚房又沒穿拖鞋的概念。滕伯伯自己的臥室裡也是弄得一團糟,到處都是報紙雜誌,還有很多空紙盒子,都捨不得丟,把個臥室塞得滿滿的。

以前大概是因爲有滕母跟着收拾,所以還不覺得滕父這麼邋遢,現在滕母不在了,沒人跟在滕父身後收拾了,問題就變得十分突出。陳靄能理解滕夫人,但也很同情滕父,不知道這事究竟如何處理纔是正道。

滕夫人推心置腹地說:“陳大夫,我告訴你一個訣竅,男人哪,就是生得賤,你把他當人,他裝個鬼嚇人。你不把他當人了,他反而老實了。我老早就叫滕非給他爹媽找個房子另住,那時我是好說好商量,但他總當耳邊風。這次我發威了,拍桌子打板凳地跟他吵了一架,他老實了,答應給他爹找房子—”

陳靄動了惻隱之心:“滕伯伯那麼大年紀了,又不會幹家務,一個人住在一邊,恐怕連口飯都混不上—”

滕夫人笑着說:“你這麼同情他,你每天去給他做飯吧。他是美國公民,你嫁給他,可以馬上拿綠卡—”

“別瞎說了,我要是真的想用結婚來換綠卡,我也用不着找他。我那個老同學,就是上次給你婆婆看病的那個小張,他就願意跟我假結婚,幫我辦綠卡。”

滕夫人說:“那你怎麼不嫁他呢?我覺得他挺不錯的。不過幾萬塊錢你不一定拿得出來—”

“他說不要錢。”

“不要錢你還不嫁?”

“我有丈夫,哪裡能嫁給小張?”

“那倒也是。我看你跟我一樣,都是正派人,幹不出那種爲了出國,就跟結髮丈夫離婚,然後找個鬼佬辦綠卡的事。我最瞧不起那種人了—”

陳靄知道滕夫人在說誰,不好接腔。

滕夫人又說:“他們滕家人啊,聰明都很聰明,就是品德不好,有才無德。我是絕不會讓我的兩個兒子走他們滕家的路的。滕非想離婚?可以,但兒子一個也不會給他。有了這一條,我看他往哪裡離!”

飯做好之後,陳靄想去叫滕父來吃飯,但不知道滕夫人的意思,很聰明地先請示一下:“我去叫滕伯伯來吃飯吧—”

滕夫人果然很反對:“叫他幹什麼?你怕他餓着肚子沒力氣幹那些醜事?讓他餓,多餓幾頓就老實了—”

“萬一餓出人命來不還是—我們兩個人的過錯嗎?”

“你放心,他不會餓死的,這幾天都是他那孝順兒子買來給他吃的—”

“這—好像不太好一樣—,一家人,兩樣吃—”

“誰跟那個老流氓是一家人?我從來就沒把他當一家人。如果現在我每天好酒好飯招待他爹,你以爲他捨得讓他爹搬出去?我就是要整得他爹在我這裡沒吃沒喝了,他纔會讓他爹搬出去—”

“但是這樣一來,滕教授—會不會也跟着搬出去?”

滕夫人胸有成竹地說:“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聽說這個州有法律,夫妻分居一年以上,就可以算是自動離婚?”

“他不敢搬出去的。我有兩大法寶,一是孩子,二是贍養費。只要他敢搬出去分居,我就不讓他看孩子,馬上把我這份工也辭掉,讓他付大筆的贍養費,看他還離不離!我保證他自己爬回來要求不離婚。”

“但那樣的話,就他一個人的工資,你這房子什麼的,不都供不起了?”

滕夫人有點黯然,但堅定地說:“房子供不起就不供了。那你說還能怎麼辦呢?嫁了這種丈夫,成天想的就是跟你離婚,你怎麼討好他都沒用,那你除了跟他鬥,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你可以給他自由,你自己也好—另尋高就—”

滕夫人嘆口氣:“我們這個年齡的女人了,還到哪裡去—高就?你以爲那些小青年會要我們這個年紀的女人?即使有人要,那也是暫時的,過幾天新鮮勁過去了,就把你像扔垃圾一樣扔出去了—”

“找個外國人怎麼樣?聽說外國男人不計較有沒婚史,有沒有孩子—”

“外國人!外國人找的,都是那些中國人不要的女人,長沒個長相,人沒個人品,外國人就喜歡那樣的中國女人,像我們這種—”滕夫人搖搖頭,沒說下去。

陳靄無奈,只好放棄了叫滕伯伯來吃飯的念頭,跟滕夫人和兩個孩子一起吃晚飯。但她吃得惴惴不安,總覺得自己犯了不孝的大罪一樣。

剛吃完,滕教授回來了,手裡提着兩個大紙包,香噴噴的,從氣味來判斷,應該是美國店裡賣的那種烤雞,氣味香得不得了,一層雞皮烤得金黃香脆,但裡面的雞肉經常是白生生的,不蘸作料簡直沒法吃。陳靄每次買了那種烤雞,都是把雞肉撕下來,加上青椒榨菜什麼的炒炒再吃。

滕教授看見她,好像有點吃驚,但很快就鎮定下來,打招呼說:“陳大夫今天來了?我買了烤雞和麥當勞,一起吃點—”

“不客氣,我們剛吃過了。你還沒吃吧?我去給你把飯菜熱一下—”

“不客氣,不客氣,我就吃麥當勞—”滕教授說着,把買的東西放在廚房的桌子上,用盤子裝了一些,一面往廚房外走,一面沒有人稱和主語地說:“去問問兩個孩子吃不吃—”

陳靄不知道滕教授在跟誰說話,但她見滕夫人沒動,就自告奮勇地去叫兩個孩子,被滕夫人喝住了:“別去!都是垃圾食品,小孩子吃了對身體不好—”

陳靄尷尬地停住腳步,滕教授沒說什麼,繼續往廚房外走,只聽滕夫人又大喝一聲:“你這是想拿到哪裡去吃?”

滕教授冷冷地說:“拿到我爹房間去吃。”

“不行!”

“怎麼,你連這也不允許?這可是我自己買的,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做的也不許拿到他臥室去吃,吃得到處油膩膩的—”

滕教授轉過身,盯着王蘭香說:“那你要怎麼樣呢?不許我爹在廚房吃,嫌他髒,怕弄髒了廚房,又不許我爹在他自己臥室吃,那你叫他去哪裡吃?”

“去他自己家裡吃!叫他搬出去—”

“叫他搬出去也得等找到房子之後才能搬出去啊—”

“我不管這麼多,誰叫你不快點給他找到房子的?”

“你別忘了,這房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也有我一份—”

“有你一份怎麼啦?我又沒叫你走—”

滕教授語塞了一陣,問:“你準備怎麼樣?想把我爹餓死?”

“你少給我加罪名。我不管那個老不死的餓死不餓死—”

滕教授走回廚房的桌子邊,把手裡的東西往桌上砰地一扔,指着滕夫人說:“你嘴裡放乾淨點—”

“我不放乾淨,你敢怎麼樣?”

“你再說一句‘老不死’的試試看!”

“我就說,老不死的,老不死的,老不死的—”

滕教授忽地舉起拳頭,滕夫人幾步衝到滕教授跟前:“你想怎麼樣?想打人?你有種打我試試看!”

兩個人像鬥架的公雞,虎視眈眈地盯着彼此。

陳靄衝到兩人中間擋住,大聲嚷着:“都少說一句,都少說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們兩個都少說一句—”

兩人隔着陳靄,還虎視眈眈了一陣,差點把陳靄身上虎視出四個洞來。然後滕教授抖抖地拿起扔在桌上的食物,幾大步走出廚房去了。

滕夫人鄙夷地一笑,衝着滕教授的背影說:“你也就這點本事啊?我還以爲你真有種,敢打我呢—”

滕教授聞聲又折轉回來,兩隻眼睛像在冒火一樣,陳靄從來沒見過滕教授這幅兇相,嚇得又衝過去,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了,雙手用力把滕教授往外推:“算了,算了,別吵了,別吵了,快把東西拿給滕伯伯吃吧,他肯定早就餓了—”

等把滕教授推出了一定的距離,料想他不會跑回來揍人了,陳靄趕快回到滕夫人身邊,勸說道:“你也少說一句,別搞得他真的打你—”

“他敢打我,我馬上打911報警!讓他蹲監獄!”

“他蹲監獄,你捱打,自己的皮肉吃了虧,何必呢—”

那天晚上,陳靄就住在滕家,一是滕夫人挽留她住下,二是她擔心滕家兩口子會打出人命來,只好駐紮在滕家,充當維和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