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週我都是在牀上過的,我每日無所事事,只能研究那塊血麒麟和陶隕,我叫素落,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好好大學生這很明朗,可是這具身體的主人身份太詭異了,身懷六甲卻深受重傷被人拋屍河中,這女人到底是惹了什麼樣的仇家?她到底是誰?被誰傷成這樣的?她肚子裡的孩子又是誰的?
一個人清靜的時候我有時會拿着那個陶隕吹一吹,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我反反覆覆吹奏的竟然都是越人歌,悽美纏綿的曲音從嘴邊溢出,指尖靈活跳動的感覺竟是那樣熟悉,彷彿曾經爲誰吹奏過,那般深情,那般期許……
胸口的傷口已經基本上癒合了,但是常常會痛,那種感覺很痛苦,不是痛徹心扉難以忍受,而像有什麼東西失去了一般,是一種心癢與空落,是一種藏在心底隱隱待發卻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的感情。難道這具身體的主人生前有什麼遺憾,在臨死之前也不曾放棄?
一週後我終於可以走下牀了,躺的太久我的腿都要廢了,攙扶着走了好久才漸漸適應。在山澗下的湖水旁,我第一次看到了這具身體的容貌,呆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我只能說長成這樣的女人會挨砍實在太正常了,自古那些紅顏禍水,比如西施楊貴妃什麼的無一不是紅顏薄命。我也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這個女人是邪魔妖道的可能性太大了,小說和電視裡魔教的妖女長得都很禍水……
救我的大夫蘇予默家裡有一位老母一個弟弟,他們一家人待我都很好,尤其是蘇予默的老母親,她看我的眼神顯然把我定義爲她家媳婦了,可那是因爲她不知道我身懷有孕的事,若是知道了,不知又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我了。
我深知自己跟這家人非親非故,雖然人家不說,但是白吃白住在別人家裡總是不好。蘇予默是一個小小的鄉村大夫,靠行醫賺錢養家,可偏偏他心眼太好,給窮人家看病常常不收錢,日子過得就相當拮据了。白日裡我會幫蘇予默整理藥材,配藥煎藥,我從小就對中醫感興趣,對醫理也懂一些,多多少少能幫些忙;晚上跟着蘇予默的老母親編寫竹籃、草鞋補貼家用,日子雖然清苦無趣,但也樂得清靜安穩。長期相處下來,蘇予默是個性情極好的人,溫文爾雅,體貼悉心,臉上總是漾着三月春風般溫暖的笑容,他閒暇時常常教我醫術,偶然外出施醫的時候也會帶上我,跟他在一起我學到了很多,不僅是醫術,還有他待人處事的方法,沉着穩重的生活態度,村裡的人大多都很喜歡他,特別是未出閣的女孩子,多把他當做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村子裡的姑娘心思單純率性大膽,常有大膽的姑娘偷偷送來水果食物之類的東西,更有甚者送來繡着合歡花的香囊示愛,都被蘇予默含着笑推脫了。
天氣漸漸轉冷了,北國的冬天來得早,山上的紅楓都調了葉,凌寒的臘梅卻早早開了花,初冬的第一場小雪降臨,晶瑩的雪映着火紅的梅,如同美人眉間的硃砂痣,美得如詩如畫。
在初雪降臨的這夜,熱情的村民燃起了篝火,擺上了美酒和食物,用熱情來迎接這初冬的第一場雪,感謝上天的恩澤,祈禱着來年有一個好收成,瑞雪兆豐年,冬雪對於靠天吃飯的當地人來說就像春雨一樣寶貴。玉國以畜牧業爲主,但是小村位於山澗谷底,在溫暖平坦的地方仍然可以種田。
村子裡年輕的姑娘小夥子都去湊熱鬧了,我當然也不會例外。我換上了當地的傳統服飾,繡着彩色蝴蝶的火紅短襖和棉裙,領口、袖口和裙襬綴着白色的絨毛,腳上蹬着暖和的短靴,手腕和頸脖上帶着用各色繡線編織的掛着鈴鐺的繩子。烏黑的長髮整齊的結成髮辮,頭上和村裡未出閣的女子一樣包着精緻的頭巾。衣服和鞋子都是蘇予默的母親幫我制的,唯有頭巾按照傳統必須自己做。來自現代的女孩子恐怕沒幾個人精通刺繡,我花了十幾天只繡了一幅豆腐渣,索性不繡了直接改畫的,我自幼喜歡畫畫,丹青乃是一絕,我在畫上繪了漫天的紅楓,一抹妙曼的影子在紅楓間翩翩起舞,美若天人。這幅畫面在我的夢裡出現過很多次,夢中的女子白衣如雪,身姿妙曼,舞姿絕美動人,她在紅楓中忘情的舞動着,身上的白衣漸漸綻放出朵朵紅梅,漸漸的紅梅越來越多,她身上的舞衣變成了殷紅如血的顏色,美得讓人心驚,彷彿是用盡自己的生命留給世界的最後一支舞,悽美而絕望。每每從夢中驚醒我都是淚流滿面,心中痠痛,女子的絕望和哀傷隔了夢境和現實的距離傳遞給了我,彷彿她就是我,她想通過那個夢告訴我什麼。
蘇予默看到我畫好的頭巾後失神了好一陣,他誇張的讚歎說美人如畫,畫似真人,畫中的人好像要從畫裡走出來了,眼前的人卻像是在畫裡一般。我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有文化的人就是會說話,一句話既誇了我又誇了我的畫,聽的人心裡美滋滋的。
我穿戴完畢後對着模糊的鏡子照了很久,鏡中人身姿挺拔妙曼,容貌驚世無雙,那張臉分明應該很陌生,卻感覺無比的熟悉,彷彿我早已見過她無數次,可我怎麼會見過如此絕色的女子?
蘇予默的母親見我對着鏡子呆愣着許久,終於忍不住擔憂道:“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
方纔回過神,衝着她恍惚一笑:“沒有。”
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安慰我,但找不到合適的詞,末了只能衝我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慢慢來吧,早晚會想起來的。天色快黑了,晚會應該快開始了,你和默兒他們一起去吧,早點回來。”
“恩,”我轉身衝她一笑,“大娘你放心吧,我們會盡早回來的。”
出了門正好撞見蘇予默拉着小恬從房間裡出來,蘇予默看着我失了會兒神,我存心逗他,於是走上前在他面前轉了個圈,調皮的眨了眨眼:“是不是感覺瑤池仙子下凡塵了?”
他臉竟然微紅了,輕輕的點了點頭不自在的將頭轉向一邊:“即使是瑤池仙子下凡,也未必這般絕色,你這樣裝扮,真好看。”
身旁的小恬看着自家哥哥這般紅了臉,覺得十分有趣,他走到我跟前眼珠子動了動狡黠笑着對我說:“姐姐,哥哥說你的頭巾很好看,你一會兒一定要送給他呦!”
說完拍着手嬉笑着,蹦蹦跳跳的跑開了。
我笑着搖搖頭,這小傢伙想誆我沒那個容易,即使沒人告訴我我也大概猜得出送頭巾沒那麼簡單,八成是用來表達愛意的,臭小子想讓我上當,沒那麼簡單!
晚會舉行在裡湖泊不遠的空地上,一米多高的柴禾架在空地中央,沖天的火焰將傍晚照的像白晝一樣明亮,年輕的姑娘小夥子穿着美麗的衣裳手拉着手繞着篝火載歌載舞,火光映照着他們年輕快樂的臉,笑聲和歌聲將山上未化的薄雪都震落了。篝火旁年紀大的長輩們樂呵呵的看着,聊着天,吃着烤着滴油的牛羊肉,馬奶酒的香味飄散在這夜裡的每一個角落。
小恬活潑好動,笑着叫着拉着我和蘇予默加入了載歌載舞的人羣中,年輕的姑娘們看到俊美的蘇予默,眼底都燃起了炙熱的火苗,那般熱烈靈動的深情顯現在臉上,別樣的生動美麗,然而她們轉眼看到他身旁的我,那熱情的眼神裡立刻又浮現出不加掩飾的嫉妒。小夥子們倒是非常歡迎我,更有年紀輕一點的少年吹着口哨嬉笑調笑着。這種不加掩飾的感情,無論是嫉妒還是調笑,都不會讓人反感,反而是那樣的真實和舒服。
人羣裡忽然站出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穿着鵝黃色的夾襖,桃紅色的長裙,容貌明豔動人,眼睛清亮烏黑,像星子一般璀璨純淨。她微微挑釁的衝我擡了擡下巴,聲音清亮婉轉若妙音:“你是予默哥哥的愛慕者嗎?”她看了眼我身旁的蘇予默,眼神中帶着毫不掩飾的愛慕。
我不禁莞爾,想必這小丫頭誤會了,我剛想否認,她立刻又說:“予默哥哥是我喜歡的人,只有我才配得上他。你敢跟我比比嗎?”
我苦笑着想馬上解釋清楚,卻聽到她說要比比,好奇心和好鬥心立刻被提起來了。
“比什麼?”我笑着問。
“比舞,”少女擡起雙臂擺出一個優雅的起舞動作,“你要是比輸了,就必須承認我纔是最配予默哥哥的人,你就離他遠點。”
我還沒說話,她的身子一旋,裙角飛旋着跳入了舞池,跳舞的人們都停了下來,鼓着掌看着這齣好戲,蘇予默這個罪魁禍首竟然也含着笑在一旁看着,心情格外好,我怒瞪了他一眼,轉眼看向池中的少女。
少女的身姿柔軟,眼神靈動,身影像紛飛的蝶一般輕盈靈活,舞姿很美,帶着年輕的朝氣和生命力,熱情中不失婉轉,奔放中不失優雅,倒是個舞蹈的好苗子,圍觀的人們鼓着掌爲她加油,少女就踏着拍子腳步輕旋着在衆人面前閃過,飛揚的裙裾像是火焰一般靈動熱情,她最終將舞步停在了蘇予默的面前,眨了眨眼衝他明媚一笑,然後挑着眉挑釁的看着我。
蘇予默展顏一笑,率先鼓起了掌,接着衆人跟着熱烈的鼓掌讚歎,少女甚是得意,她一努嘴衝我道:“該你了。”
我的興趣確實被她提起來了,我衝她嫵媚一笑,然後一揚手擺出一個芭蕾的標準動作,擡起腳步輕旋着進了舞池。我是有一定的舞蹈功底的,上學的時候學過幾年的芭蕾和街舞,老師也誇過我很有天賦。芭蕾舞雖然陌生,但很優雅,我的身姿輕柔,兩腿修長,能把這種舞蹈的柔美優雅發揮到極限。裙裾在篝火邊像花瓣一樣散開,手腕和頸上的鈴鐺清響,我的眼神嫵媚,笑靨如花。圍觀的人羣都呆呆的看着,也包括那個驕傲的少女,一曲畢,我展顏一笑,微微俯身,掌聲如同潮水一般向我涌來。
蘇予默看我的眼神裡除了驚豔,還有淡淡的情誼,我有些不自在的別開目光,不敢看他。
“好吧,我承認我輸了。”明媚的少女很不甘心的努了努嘴認輸,頭彆扭的扭到一邊去,不看我。
我笑了,微俯身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其實我不是他的愛慕者,我把他當弟弟看的。”
“真的?”少女半信半疑的皺眉看着我。
“真的,”我微笑着點點頭,“還有,你的舞蹈非常美。”
“那當然,”少女又恢復了驕傲的神情,一仰頭,“我可是村子裡最會跳舞的女孩子。”
我笑着轉身走到一旁烤肉的地方,因爲懷孕我不能喝酒,只能吃肉,不免有些遺憾。
烤好
的肉就穿在烤架上,我把它取下來放在盤子裡,香味撲面而來,惹得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我左顧右盼想找把小刀來切肉,可是找來找去都沒找到,正打算不顧形象就這麼直接咬上去的時候,一隻修長白皙的手遞上來一把精巧的匕首:“送給你。”蘇予默的笑容淡淡,眼神溫柔的像沐浴在月光下的水泉。
“謝謝,”我接過看着他手裡躺着的匕首,衝他笑道,“真漂亮,你要送給我嗎。”
“你願意接受它嗎?”蘇予默的眼神中忽然帶着點點緊張和期待。
我不明就裡,只能愣愣的點點頭:“當然願意啊,謝謝!”
他的臉上綻放出燦爛奪目的笑容,連嘴脣上的紋路都一絲絲展開。周圍忽然爆發出震耳的歡呼和鼓掌聲,我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周圍的人們都帶着笑用曖昧的眼神看着我和蘇予默,那個明媚的少女怒氣衝衝的指着我:“你騙我!你不是說你不是予默哥哥的愛慕者嗎?那你還接受他的求婚?!”
“我沒有啊……”我呆愣着辯解道。
“還說沒有,你已經接受了予默哥哥的匕首了!”少女憤怒的指着我手中的匕首,“你不知道在玉國的傳統裡,女子送頭巾和男子送匕首都是求愛的意思嗎?”
“啊?”我驚訝着看着少女,又扭頭看看蘇予默,他的眼神裡帶着緊張和不安,一雙黑眸清涼無比。我確實猜到了女子送頭巾是求愛的意思,但我沒想到還有男子送刀這麼一說啊!
現在怎麼辦?如此騎虎難下,我看着周圍人們的笑臉和蘇予默帶着期待和不安的眼睛,頓時沒了主意。其實這段時間的相處我也感受到了蘇予默對我的感情,他是一個極好的男子,要說我對他沒有好感也是不可能的。可是那種好感還沒有上升到愛的程度,而且在我心裡似乎還有一個人,我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是不是這具身體愛過的男人,可他在我心裡佔着位置我就沒辦法這樣愛上別人。再說我現在還懷着孕,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我怎麼配得上他?
“對不起……”我終於下定決心,低着頭把手中的匕首還給他,然後起身衝出了人羣,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知道此刻他的眼中一定充滿了失望和悲傷,可我不能騙他,也不能拖累他。
我一直跑到湖泊旁才停下來喘氣,平靜的湖面倒映着圓月的影子,我蹲在湖水旁看着水中的倒影,心裡涌上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落寞和悲傷。
這具身體到底是誰?她有什麼人不能忘記?爲什麼要讓我承受這份沉重和牽掛?
肩頭一暖,我擡起頭,蘇予默在我身旁蹲下來,一雙眼睛像月光一般溫柔,讓人心安。
“想起什麼了嗎?”他的聲音淡淡的,很好聽。
我搖搖頭,看着他溼了眼眶:“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感情的事不能勉強,”他苦澀的笑了笑,“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我……”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只能輕聲呢喃道,“我配不上你啊……”
“怎麼會?!”他提高了音量,看着我的目光炯炯,“我不許你這麼說!”
“你也知道,我懷着孕,而且還不知道是誰的孩子……”我的聲音越來越低,低着頭不敢看他。
“我不在乎!”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聲音不大但堅定的說,“我願意照顧你們,我會把他當做親生孩子一樣對待的,我保證!”
“你不要這樣,”我掙脫出他的手,“我不值得你這樣……”
“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清楚,”他板正我的肩膀逼我看向他,眸子中滿含深情“水碧,我真的很喜歡你,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愛你,照顧你,好嗎?”
我呆住我,記憶中似乎曾有人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也是同樣堅定而深情的眼神,是誰?
“我不能答應,”我垂下眼睛,“即使你不在乎,你娘也不會接受的,她還不知道我懷了孕,如果她知道了,就不會讓我待在你家了……”
“我娘她知道,”蘇予默平靜的打斷我的話,“我一早就告訴她了,她知道我喜歡你,她沒有反對。”
“她……她知道?”我吶吶的不能言語。
“恩,”蘇予默點點頭,“娘說既然你在快要死的時候遇上了我,讓我救了你,那就是上天給你第二次生命,讓你忘記以前好好的活下去。娘她很喜歡你,她說你是個很好的女孩,你懷着孩子很不容易,若是再過一段日子肚子顯了,你一個姑娘家無依無靠該怎麼辦?既然上天把你送到了我面前,那就表示我們有緣分,我不想錯過你,我想給你幸福。”
“我……不需要你可憐我……”我垂下睫羽,掩飾着快要落下的眼淚。
“我不是可憐!”他慌張起來,“我是真的愛你,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我不想放棄,我想抓住這種幸福,我想好好的愛你,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他看着我,眼神中的光芒奪目的讓我無法移開眼,這樣的眼神,那樣堅定,那樣深情,那樣讓人心安,我的心不由自主的開始融化,我看着他,幾乎不受控制的輕輕點了點頭。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