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郎君到底是什麼人?”元秀愣了片刻,見燕九懷一雙眼睛直盯着自己腕上的羊脂玉鐲看,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苦笑着摘了下來遞過去,燕九懷立刻眉花眼笑的塞進懷裡,心滿意足的稱讚道:“不愧是金枝玉葉,出手就是大方!這種毫無瑕疵的羊脂玉鐲在西市那邊至少也要賣到數百金,而且未必能夠時常遇見,今日一個見面公主就拿來做見面禮,足見我夢唐皇女的氣度!”
收好了玉鐲,他才正色道:“其實公主殿下這對玉鐲給的可不冤枉,公主遇見賀夷簡,算算日子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可知道爲何那姓賀的到現在都還在懸賞千金麼?”
“燕小郎君都已經說本宮這對鐲子給的不冤枉了,這問題的答案豈不是清楚的很?”元秀掩脣道,“所以本宮很好奇,有道是財帛動人心!小郎君到底是什麼人,居然連魏博節度使愛子懸賞千金都隱瞞這麼久?本宮上回和這回出行乘的皆是普通馬車,外面還有侍衛車伕,小郎君身手敏捷本宮非常佩服,但能夠從道上辨認出是本宮在馬車內……可卻讓本宮想不明白了!”
燕九懷露齒笑道:“在下出身市井,一些旁門左道,還是不要污了公主的耳了。”
元秀打量着他:“燕小郎君今日不速而來,難道就爲了本宮腕上一對鐲子?”不等燕九懷回答,元秀又搖了搖頭,“其實本宮這對鐲子還是給冤枉了,單憑燕小郎君一個人,恐怕最多也只能約束市井中人不去領這千金,長安望族如林,朱門甲第鱗次相排,可未必是郎君能夠阻攔的!”
燕九懷愣了一愣,纔不情願的道:“公主殿下果然聰慧……”
“那麼小郎君今日前來難道還要代他們討取什麼嗎?”元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五姓七望也好,城南韋杜也罷,都是望族名門,難道也要爲此向本宮討賞麼?”
“那些老狐狸和在下沒什麼關係,就算打着他們旗號拿了好處在下也不可能分給他們。”燕九懷正氣凜然道,“在下今日前來,其實是方纔進馬車時聽到公主提起一件生意,所以才一時興起想與公主商議由在下接來做,如何?”
“生意?”元秀愕然,她飛快的回想了一下燕九懷進來前自己和採藍、采綠說的話,面色微變,“你……你是長安探丸郎!”
燕九懷欣然道:“公主知道探丸之事,倒是省了在下解釋的功夫!”
元秀皺眉:“不對,本宮聽說探丸郎乃是專門刺殺官吏的組織,仙奴一介孌童並非官吏,郎君大才,豈會特意進來接這等小小差事?”
“公主有所不知,探丸郎從漢時便有,流傳至今,時移世變,若不加以變動,早就絕跡於史書之中了。”燕九懷輕描淡寫道,“何況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長公主是正一品上,她的禁臠可比外面六七品官吏要貴重,我這麼做也不算壞規矩。”
元秀凝眉打量着他,燕九懷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因着長年混跡於市井的緣故,他的肌膚並不如元秀往日所多見的世家官宦子弟那麼白皙,而是呈現出矯健的麥色,雙眉若劍,目燦若星,雖然此刻坐姿散漫,卻難掩眉宇之間的桀驁與恣意,身穿翻領玄色青紋胡服,蹀躞束帶,越發顯得窄臂蜂腰,身材勻稱,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鐵製的韘環,從元秀的方向望去,藉着車窗外的光,隱約可見指腹上的厚繭,顯然是長年修習箭法所致。
若不是看他進馬車來悄沒聲息就打暈了採藍、采綠,非但馬車周圍的侍衛毫無察覺,連趕車的於文融都未發現什麼不對,單看他神采飛揚之中略帶稚氣的臉龐,元秀很難相信這個比自己年長歲餘的少年,居然就是長安赫赫有名的探丸郎一員。
本朝初年的四傑之一盧照鄰曾有“挾彈飛鷹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橋西”之句,其中探丸即指探丸郎,遠在漢時已有,乃是長安少年中專門刺殺官吏替人報仇的組織,所謂探丸,便是指其接到任務後,先設赤、白、黑三色彈丸讓衆人摸取,得赤丸者刺殺武將,得黑丸者刺殺文官,而持白丸者則爲同伴中喪者料理後事。
元秀心念一轉:“郎君既然聽到了,本宮也不隱瞞,本宮只想要仙奴死,免得本宮的大姐繼續執迷不悟,至於是誰出手本宮並不介意,不過郎君方纔行徑,讓本宮擔心,請郎君出手的價碼會不會太高?”
“公主殿下是當今聖人胞妹,還擔心付不起在下的酬勞?”燕九懷一臉驚訝。
“本宮年紀尚幼,還未出閣開府,待在宮中雖然衣食無憂,但每個月的例錢也是有限,不比離宮開府獨居的諸王和公主可以按製得到內庫財帛資助。”元秀淡然一笑,“當然,若是郎君信任本宮,允諾本宮暫時欠着,等本宮下降之後再付清,本宮倒是可以,現在就答應你!”
燕九懷立刻搖頭,表情真摯的解釋道:“不是在下不相信公主,只不過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規矩,本行概不賒欠,還請公主見諒!”
“唉!”元秀嘆息,攤手道,“所以,燕郎君要失望了,這件生意卻是談不成的。”
“談不成也無妨。”燕九懷爽快的道,“公主現在沒錢,以後嫁了人,單獨立了公主府,總是有錢的,先與公主熟悉了,以後公主有差不多的生意,自然會首先想到在下。”
元秀讚歎:“郎君不愧市井出身,果善商賈之道!”話一說完,元秀頓覺失語,有道是士農工商,這善商賈之道可不是什麼好話,她並無意得罪燕九懷,此刻面上便閃過一絲尷尬,燕九懷卻嘻嘻笑道:“元秀公主當真有眼力,若不是在下自幼投師,要遵守師門的規矩,依着在下那早死的阿孃去做點小生意娶個賢惠的小娘子過日子……當真和兄長做起生意來,只怕東西市許多掌櫃都要掬一把辛酸淚!”
“哦?郎君還有兄長……”元秀話還沒說完,馬車忽然停住,她和燕九懷同時挑起一角車簾看了出去,卻見前方正是朱雀街,距離大明宮還隔了四坊之遠,元秀立刻出言道:“爲何停下?”
車外於文融還未回答,卻聽一騎跑了過來,隔着車簾稟告道:“阿家,前面有人持帖攔車,說要請阿家前去一敘!”
“拿進來。”元秀微微驚訝,吩咐道。
不多時,一個錦匣經於文融被遞了進來,元秀正要伸手,燕九懷卻做了個手勢接過,翻來覆去看了看,點頭輕聲道:“並無不妥,公主可以打開了。”
元秀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多謝郎君心細……只是本宮的侍衛與內侍既然把它遞進來,自然也是檢查過的。”
燕九懷立刻道:“公主放心,在下的這個檢查並不收錢!”
元秀見他果然擺足了商賈的架子,失笑的搖了搖頭,打開匣子,卻見裡面放着一張極爲正式的拜帖,色作淡青,製作甚是精緻,一看可知非尋常人家所能有,伴隨匣開,一縷幽芳嫋嫋,元秀神色微動:“精只香?”
打開帖子纔看了一眼,元秀便不由自主的低叫一聲:“杜青棠!”與此同時,燕九懷散漫的臉色也是一沉,擡手就一把奪了過去匆匆看完,面色瞬息數變:“好個杜家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