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拂日伸掌在元秀頸後一切,原本就神智模糊的元秀立刻昏昏然倒進他的臂彎,被後者小心的抱至榻上,輕輕拿過旁邊的薄被爲她蓋上。
才放下了帳幔,燕九懷笑意盈盈的從屏風後轉了出來,玩味道:“師兄可有注意到此屋中的牀榻與帳幔都是新的?這些都是我今日才搬進來。”
杜拂日瞥了他一眼,面無笑色,淡淡問:“秋十六娘那邊如何了?”
“還能如何?”燕九懷見他並不爲自己的暗示所動,有些無趣的斂了容色,慢條斯理的道,“一支迷神香,足夠王展等人一留到天明瞭!到那時候塵埃已定,即使王展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頓了一頓,見杜拂日還在若有所思,燕九懷提醒道:“薛娘子那邊……”
“杜伯安排了人手恰在附近接應。”杜拂日並沒有把薛娘子一行放在心上,一言帶過,復陷入深思之中,燕九懷不覺奇道:“師兄你在想什麼?如今美人在帳,還是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過了今夜,杜氏再次隻手遮天也不爲過,且你今晚迷神引三字,借秋十六娘一曲名傳坊間已成定局,李復親自出面替你造了勢……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說到最後一句,他語氣裡帶進幾分譏誚。
杜拂日平靜的問:“你方纔進我的雅座裡究竟想與我說什麼?”
“方纔?”燕九懷摸着下巴回憶了片刻,一拍腦袋,恍然道,“我什麼都不打算說,只不過擔心這位公主殿下太呆了一點,你又是一向沉默寡言,擔心到時候你就算明示了她今晚會發生什麼,她也不願意相信,好在她對我忌憚的緊,因此我便主動進去轉了轉,果然——”燕九懷笑得曖昧,目光在杜拂日袖子上打着轉,“師兄,美貌公主主動牽袖的感覺如何?這恐怕是賀夷簡夢寐以求之事,卻不知道賀夷簡若到了長安來後,會怎麼想?”
杜拂日淡然道:“賀夷簡暫時是不會來長安了。”
“我可是昨兒才接的鴿信,他數日前就出了河北。”燕九懷不以爲然道,“師兄難道還想瞞着我?”
“黃河民變事情鬧大了。”杜拂日的聲音依舊很平靜,然而平靜之中卻帶着極冷之意,饒是燕九懷這樣嬉笑慣了的,聞聲也不禁微微一窒,方繼續道:“你是說已經大到了連師父都壓制不住,他們前來長安的路上都會聽聞的地步了?”
杜拂日沉重點頭,緩緩道:“這是作孽!”
“嘿!”燕九懷不由轉頭看了眼帳內,舔了舔嘴脣,轉了話題,“那這位公主殿下師兄你打算怎麼辦?”
“若她願意繼續下降與我……”杜拂日話才說到一半,燕九懷已經譏誚着打斷道:“師兄這話說的未免太過無恥了,先前明面上皇家佔着優勢時,這位公主殿下爲了能夠讓杜老狐狸繼續幫着皇家賣命,捨棄了那位情深義重的賀家六郎也要下降與你,過了今夜,今上性命都難保——就是爲了今上膝下三子,以及中宮並韋華妃腹中子嗣,恐怕這位李家九娘也不能不委身於你吧?”
“你並不瞭解這位貴主的性情。”杜拂日卻只是一笑。
燕九懷眯起眼,冷不防道:“這位公主殿下容貌過人,就算沒有金枝玉葉的身份,也是極引人注意的。”
杜拂日忽然看住了他,半晌,燕九懷皺眉道:“你看着我幹什麼?”
“賀夷簡許了你什麼好處?”杜拂日單刀直入的問道。
燕九懷眉頭皺得更緊:“你以爲他走時給了我好處,所以我方纔是替他試探你對公主的態度?”
杜拂日盯着他慢慢道:“你對貴主一向無禮,爲何反覆問我以後會如何待她?”
“我不算太喜歡這位貴主,不過從前一直拿着她的好處。”燕九懷沉吟着,斟酌用辭,“所以雖然幫着你們做事,但也希望儘量給她些優待,總也不算當初白拿。”
“你既然不想做不義之人,我自然要成全你。”杜拂日打量他片刻,微微頷首。
卻聽燕九懷忽然展顏一笑,試探道:“師兄,你莫非對公主早有意思?”
“不能說早有。”杜拂日意味深長的看着他,淡然道,“但我確實不想將她讓給賀夷簡!”
“是爲了不讓賀夷簡如願,還是爲了想娶她?”燕九懷微笑着問道。
杜拂日卻哂然不語了。
燕九懷生性活潑好動,見他沉默下去,陪着坐了片刻,終於無聊的起身:“我去前面看看。”
“你傷未全愈,還是早些休憩的好。”杜拂日提醒道。
“這不妨事,我也不是頭一次受重傷。”燕九懷懶洋洋的道,“話說,這身傷,還不是拜師兄所賜?對了,你今晚可是一直守在此處?”
杜拂日道:“我打算一會去請一個女子來陪伴……”
“這可不成。”他還沒說完,燕九懷已經出言截斷了他的話,慢條斯理道,“師兄啊,這位公主的性情,你最清楚沒有,方纔咱們用沉水香掩蓋住了迷神香,纔將她強留下來,一旦她清醒,就算不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恐怕發作起來,也不是尋常人受得住的,若是知道了今晚發生了什麼,恐怕誰守在這裡,誰就該倒黴了!說起來迷神閣上上下下,包括探丸郎這次都是傾巢出動,爲你們叔侄做事,這位公主,也是你要留下來的,難道你要讓其他人在這裡代替你承擔這位金枝玉葉的怒火不成?”
“既然如此,我便留在此處。”杜拂日聞言,點了點頭。
燕九懷嗯了一聲:“我走了,你可不要離開,雖然我這院子外面有人守着,但今晚那些士子裡面未必沒有喜歡偷香竊玉勾當之人,這一位身份尊貴又貌美若花,不可疏忽!”
“我知道。”杜拂日頷首。
燕九懷似這才放心,帶着一絲微笑走了出去。
他出了門,沿着迴廊從角門出了小院,又過了幾叢花木,喧嚷熱鬧聲頓時紛紛傳來,孟破斧從一株樹後轉出,先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才問道:“你身子可還好?”
“只是走幾步路,能有什麼關係?”燕九懷拍了拍他的頭,笑着問,“雲娘子呢?”
“雲娘子在前面招呼着士子們。”孟破斧撇着嘴道,“今晚閣裡上上下下都忙得緊,小云兒若不是女郎,雲娘子擔心她亂中吃了虧去沒地說,所以早早打發她去我大哥院子裡的偏房歇下,必也要幫忙的,你這會尋她,她可未必理你。”
燕九懷摸着下巴想了一想道:“你進去覷個空子告訴雲娘子,就說杜十二那邊有些問題,所以差我來問她一問,想來她就會有空了。”
孟破斧不覺忿然道:“燕小郎君怎的總教我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咱們市井兒,不學這些,豈非忘本?”燕九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的鼓勵道,“你去是不去?你若不去,信不信我這會就把你剝光了掛到那邊的樹稍上去,叫你吹一夜冷風、喂一夜蟲!”
孟破斧頓時變色,他自纔會走路時就跟着燕九懷在長安市坊裡面摸爬滾打,對燕九懷的性情惡劣之處深有體會,就是元秀公主那樣的尊貴身份,燕九懷下起手來都絲毫不顧忌,又何況是他?再說他的兄長孟破野雖然與燕九懷是知交,卻礙着燕九懷方對他有了救命之恩,再者孟破野對弟弟固然重視,但具體撫養起來,卻十分粗疏,認爲郎君摔摔打打乃是常事,燕九懷只要不傷了他的性命,不讓他落下殘疾,孟破野都渾然不放在了心上……
他臉色來來回回變了幾次,見燕九懷逐漸目露兇光,只得無可奈何的說道:“你夠狠!我去與雲娘子說,只是今晚她確實忙碌,若是不出來,可不能怪我。”
“杜老狐狸的名頭在那裡放着,何況過了今晚還不知道長安局勢會如何變化。”燕九懷眯着眼睛,淡淡的道,“雲娘子聽到是杜十二怎會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