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得意的眯起眼,拜她那番話所賜,裴家二十三、二十四娘已經快與李十娘扭打起來了。崔舒窈與柳折別又是拉又是勸,眼看就要不支,恰好崔風物與杜留走了進來,頓時鬆了口氣,叫道:“大哥,裴六如何了?”
“裴六無事,你們這是……?”崔風物愕然的望着簾內三個氣喘吁吁的女郎,裴家姊妹鬢邊簪的牡丹都已經瓣焉葉落,衣襟散亂,而李十娘以一敵二,雖然有崔舒窈做遮擋,卻更狼狽——連鬢髮都散開了小半,盧嘉行與柳折別都是一臉無奈與尷尬。
就連拉架的崔舒窈,鬢邊斜紅也被汗水衝出幾條痕跡……唯一氣定神閒的,便是坐在旁邊拈着櫻桃吃的元秀。
發現氣氛古怪,崔風物瞥了眼身後的杜留,意思很明白:女郎之間的爭鬥,杜七最是有經驗。
杜留施施然的攏手入袖,像是根本沒看見三人彼此互瞪的敵意一樣,揚聲叫道:“芳娘!”
簾外立刻傳來一個嬌柔的女子聲:“奴在!”
“李裴兩家女郎打翻了杯盞弄髒了衣裙,帶女郎們去最裡的雅間更衣。”杜留話音剛落,便見李十娘怒氣衝衝的擡起頭來:“誰要更衣?我不要在這裡了!讓開!”
崔舒窈趕緊拉了她一把:“十娘……”
“你放手!”李十娘生氣的推開了她,狠狠瞪了眼元秀,就要負氣而去,裴家姊妹對望一眼,雙雙冷笑了聲,正要說什麼,卻見杜留使個眼色止住了她們,等李十娘從他身邊正要擦過,他飛快的耳語了數句,李十娘一怔,猶豫了下,輕跺了下腳,居然對簾外躬身等候的使女芳娘道:“帶我去更衣的雅間。”
崔舒窈見杜留果然把她留住,鬆了口氣,提着裙裾叫道:“十娘我陪你去!”
“好端端的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等崔舒窈追着李十娘離開,杜留掃了眼裴家姊妹,失笑道,“裴六不過是臂上隔着袖子被抽了道淤傷,崔大已經拿了宮中御賜之藥給他用了,你們既然擔心,不進去瞧他,怎麼先與李家十娘動起了手?”
裴二十三娘輕哼道:“還不是她打傷了我們六哥?”
“長安的女郎嘛,鮮有不愛動鞭子的。”杜留好整以暇的笑了笑,“二十三娘當年也不是沒拿鞭子抽過我啊,到底是兄妹,打在了裴六身上究竟才心疼!”
裴二十三娘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反駁,而是目光一柔,崔風物的風儀名滿長安,但他生性恬淡,有飄然出塵之態,皚皚如天上之雪,女郎們雖然仰慕他,卻難以親近,而杜留容貌俊秀、身材挺拔,更兼言語風趣,待女郎們不論美醜貴賤,皆是溫文有禮,又擅調笑,今日裴二十三娘卻多半是衝着他來的,這會便不作聲了。
卻見杜留拿話堵住了裴二十三娘,裴二十四娘卻撇嘴道:“六哥是我們的哥哥,我們自然心疼他,何況他本就無辜,是李十娘自己囂張跋扈,當初我阿姐打你是爲了什麼?”
“二十四娘,我正要請問你,這位道長據說是你熟識?”杜留笑吟吟的打量了元秀幾眼,目露讚賞,道,“到底是玄鴻元君之徒,這位道長年紀不大,卻仙姿道骨、風儀天成……”
“這位是清忘觀的守真道長。”裴二十三娘微露不快,淡淡的打斷了他。
元秀起身稽首,她雖然服飾簡陋樸素,但自幼養就的儀態非凡,觀瀾樓上軟風輕過,麻衣衣袂翻飛處,襯托着如畫眉目,着實當得起那仙姿道骨四字,裴二十三娘心頭暗恨,眼珠一轉,不待她開口,便岔了話題問:“對了,崔四與王十一娘呢?他們兩個跑到哪裡去了?”
“崔四嫌葛蒲喝得不盡興,聽人說不遠處的微雪臺是鄭家包下,特地運了一批上好的土窟春,便去蹭幾盞,王十一娘嫌悶,去附近走一走了。”卻是盧九開口道。
裴二十三娘嗤笑道:“今日人山人海的王十一娘還要去外面走?那豈不是更悶了?”
元秀被她刻意冷落在一邊,皺了皺眉便自顧自的坐了下來,杜留眼角打量到她動作,嘴角微微一勾,道:“說起來我等也很久未能見到玄鴻元君了,敢問守真道長元君近日如何?”
“觀主一切安康,有勞杜郎君惦記。”元秀微微頷首道。
崔風物插話道:“裴二十三、二十四娘,你們不也去理一理妝容麼?”他算裴家姊妹的表哥,因此說話要隨意些,直截了當的指出兩人儀容不整,裴二十三娘伸手一摸才驚覺釵橫發亂,不覺哎喲一聲,懊惱的瞥了眼自己的使女,似責她不早提醒,害自己在杜七面前丟了臉。
元秀正覺得枯坐在這裡無聊,聞言放下手裡剛剛拈入的一顆櫻桃,道:“貧道也去一下。”
裴二十三娘正不放心自己離開後留她與杜七相對,自不會拒絕,杜留喚過一名使女,引她們去另一間雅間收拾。
這幾間雅間都是專門佈置過的,儼然如同一間閨閣般,裡面放了銅鏡與梳洗等物,一架三折櫻桃木雕祥雲縈繞底座繪應景的端午競渡圖畫屏隔出裡面一塊地方,元秀好奇的走過去一看,卻見是一張臥榻,想是爲了給喝醉之人用的。
裴家姊妹都帶了自己的貼身使女來赴會,進了雅間,等杜家使女打來清水,便由各自的使女伺候着先以清水淨面,洗去了脂粉,復取出鏡臺下面杜家準備好的胭脂之物重新上妝。
元秀將雅間打量遍了,卻見裴家姊妹才撲好第一層米粉,對着銅鏡,試調脂粉……她知道這大妝一時半會不會結束,心念一動,起身道:“我去樓下瞧一瞧。”
裴二十三娘眉頭一皺,裴二十四娘卻擺手叫使女把胭脂拿開些,道:“這不大好吧?今日人多得緊,別擠着了。”
“無妨的,我也不走遠。”元秀道。
裴二十四娘見她執意,只當她別有所圖,也不多言,只叮囑道:“附近穿淡青色短衣的皆是今日杜家帶來的奴僕,若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他們。”
等元秀出去之後,裴二十三娘嗤笑道:“你說得彷彿自己是杜家人一樣。”
卻見妹妹對自己做了個鬼臉:“阿姐你不要喝錯了醋,你可知道那位道長是什麼人?”
裴二十三娘倒是一怔……
元秀出了雅間,卻見隔着一條走道對面皆是竹簾隔開了大大小小的席位,其中高談闊論,怡然自得。守真乖巧的跟在她身後,元秀略一躊躇,便向樓下走去。
出了觀瀾樓,卻見樓下附近並無太多人,她正在意外,卻聽北面傳來動地歡聲,這才恍然,今日曲江沿岸都在看龍舟,龍舟方纔在觀瀾樓上都看不到了,何況是岸邊?但觀瀾樓走不了,人卻自是跟着舟跑,算一算時辰,這會該差不多到曲江坊了。
她打量着不遠處的杜家僕從,正在思忖到底該怎麼開口詢問杜青棠的下落,身後卻傳來一聲輕咳。
元秀轉過頭,便見柳折別站在不遠處,向自己微微躬身,頓時眼睛一亮。
“柳郎君,你過來一下。”柳折別本是跟着她身上道家獨有的千和香纔出來的,雖然出聲驚動了元秀,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正在尷尬,卻不妨元秀見到自己,目光閃亮,甚至淺笑着招手叫他走近,不由心中一陣狂喜,毫不遲疑的走了過去。
元秀左右顧盼,見無人注意,壓底了嗓子問他:“你對杜家可熟悉?”
聽她這麼一問,柳折別頓時如同被澆了一頭冷水般,他壓抑着失望溫言道:“貴主是說杜三還是杜七?杜三在鄧州爲刺史多年,我是在他月前回長安,才由表哥引見相識,至於七郎,此前倒是頗見過幾回。”
“今日杜家的主人就是這兩位嗎?”元秀一怔。
柳折別目光微微一黯,頓了一頓才道:“貴主是指杜家十二郎?他雖然也在,不過此人性情恬淡,除了裴灼等寥寥幾人,不喜與人多談。”
“杜十二?是誰?”元秀不欲告訴他自己的目的,一面盤算一面隨口問。
“他是杜家五房這一代唯一的子嗣,名叫拂日,玢國公杜青棠是他的嫡親叔父。”柳折別見她問來問去,似乎也沒有對杜家今日這三位主人有什麼另眼看待處,暗鬆了口氣,卻又覺得自己這般緊張有些可笑……便是元秀別無他意,還有個賀夷簡呢?
他正在神思不屬之間,卻聽元秀低低的呀了一聲,以袖掩口,驚道:“杜十二就是杜拂日?”
薛氏與韋華妃都稱讚箭無虛發、在此道上天賦驚人的杜拂日?
她頓時把杜青棠暫時丟到了一邊,興致勃勃道:“他在哪裡?你帶本宮去看看!”
“……是!”柳折別低應了一聲,轉身剎那,目光迅速黯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