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涼亭頂上,許莫蹲下身子,從亭脊上探出頭去,悄悄的觀察二女動靜。
他視力強大,雖在夜裡,絲毫不受影響。但見那青杏是一個翠衣少女,大約十七八歲年紀,生的秀氣異常,她蹲在草叢裡,下半截身子全被茂草遮住了,看不清楚。但挺翹的鼻子上一雙靈動的眼睛不停眨啊眨的,卻給人一種狡黠頑皮的感覺。
另一個年輕些的一身綠衣,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身量未足,臉上猶帶着稚氣。撥開草叢,向青杏所在的地方走去,一邊走一邊叫道:“青杏姐姐,我早就看到你了,快點出來吧。”
青杏見她走近,彎腰從草叢裡悄悄的走了,繞了一個圈子,到了那少女身後,貓腰不動聲色的跟着。她腳步極輕,那少女迄未察覺。
那少女一直走到青杏原先伏着的草叢附近,向前望了一眼,自未發現有人。那少女忍不住‘咦’了一聲,向左看看,又向右看看,就是沒往身後看。
那少女忍不住叫道:“青杏姐姐,你去哪兒啦?”
青杏憋住了氣,在她身後跟着,就是不答應。
那少女兀自不知,又向前走了幾步,始終沒有找到青杏,忍不住輕輕嘀咕了一聲:“淘氣鬼。”
青杏一笑,小嘴從少女脖子後面湊到耳朵邊上,突然‘啊’的一聲大叫。
那少女‘哇’的一聲尖叫,顯然被嚇到了,原地跳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青杏,立時撲到她的懷裡,小拳頭在她身上錘了幾下,嬌聲道:“讓你嚇我。讓你嚇我。”
“嘻嘻!”青杏被她錘了幾下,便笑着躲開了。那少女還要追打,青杏突然正色問了一句。“綠蘿妹妹,除了燒雞之外。你還帶了哪些菜?”
那少女被她一問,顯然怔了一下,她年紀小,還不知道對方是在轉移自己注意力,頓時望了追打,嬌憨的道:“有白糖藕片,拔絲黃瓜。水煮青魚,香椿豆腐,木耳炒肉,這是我跑了好多家才偷來的呢。你嚇我,壞蛋,我不給你吃了。”
“咦!綠蘿妹妹,你瞧這是什麼?”青杏說着,小手突然在那少女綠蘿面前一攤。掌心裡現出一個銀釵來。
許莫向那釵子望了一眼,忍不住心裡一動,這釵子他認識,正是白天在首飾店見到的那隻蜻蜓釵。
“呀!好漂亮的釵子。”那少女綠蘿一見驚喜的道。
“送給你的。”青杏笑着,將釵子插在那少女綠蘿頭髮上。
“啊!”綠蘿滿臉喜意。將釵子從頭上拔下來,左看右看,愛不釋手,“青杏姐姐,哪兒來的?”
青杏笑道:“是我在一家首飾店裡偷來的。這釵子這麼漂亮,最適合我的綠蘿妹妹。”說着又將釵子從少女手裡接過來,幫她插在頭上,在那少女臉上打量了幾眼,‘嘖嘖’稱讚道:“寶釵美人,相得益彰,真不愧是我的綠蘿妹妹。”
那少女綠蘿大喜,頓時忘記了剛纔青杏驚嚇自己的事,拉着她的手,道:“青杏姐姐,咱們吃酒去。”
青杏和她執手並排而行,笑着問了一句,“綠蘿妹妹,你還偷了酒來?”
綠蘿似乎怕人聽到似的,突然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偷了一小壺,大人們都喝,似乎很好的樣子,咱們也悄悄的嚐嚐。”
青杏笑道:“我以前偷喝過,一點也不好喝。”
“呀!原來青杏姐姐早就偷喝過了。”綠蘿驚訝的說了一句。
青杏伸出一根手指,笑着在她額頭上悄悄點了一下,“小鬼頭,你不也打算偷喝麼?”
綠蘿吃吃一笑,接着道:“青杏姐姐,這次咱們一起喝。你說不好喝,是真的麼?”
青杏吐了吐舌頭,做了個模樣,似乎喝酒被辣到了的樣子,惟妙惟肖,同時還模擬着辣到之後吐舌頭的聲音,“辣的很,就像這樣,禿嚕嚕禿嚕……”
綠蘿被她吐舌頭的樣子逗笑了,聽到說辣,又猶豫起來,“如果很辣,咱們就別喝了。”
青杏笑道:“嘗一下也不要緊,不過可別被姨丈知道了,不然又要罵人了。”
綠蘿不平的道:“爹爹罵,也是罵我,可不會罵姐姐。”
青杏笑道:“姨丈不會罵我,但他寒着臉看我的樣子更可怕,我情願他罵我兩句。”
綠蘿聞言笑道:“好啊,青杏姐姐,你背地裡說爹爹壞話,我告訴她去。”
青杏急忙討饒,“好妹妹,千萬別去說。我再也不敢了。”
綠蘿原只是嚇她一下,本沒有去告狀的意思,聞言嬌‘哼’一聲,“哼!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嚇我了。”
青杏聞言再次笑了起來,綠蘿也跟着笑了,兩女攜手,嘻嘻哈哈的向涼亭走來。
許莫伏低了身子,一動不動。
只聽得綠蘿招呼道:“青杏姐姐,你坐啊。”
青杏道:“咱們都坐。”
振衣的悉悉索索聲傳來,顯然兩女都坐下了。這時,那綠蘿突然‘咦’了一聲,聲音說不出的驚訝。
青杏追問道:“綠蘿妹妹,怎麼了?”
綠蘿的語氣驚訝之極,“青杏姐姐,你看。”
青杏還沒發現問題,“看什麼呀?”
只聽得綠蘿大聲道:“我的燒雞,我的酒都不見了。”
青杏這才‘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我還當你還沒取出來呢。妹妹,會不會還在籃子裡?”
綠蘿很肯定的道:“不會,我早就取出來了,你瞧,這隻盤子,盛燒雞的這隻盤子是空的,一定是被誰拿走了。”
青杏似乎不放心,“我看看籃子。”片刻之後,顯然是檢查過了,沒有什麼發現,驚叫道:“真的有人,是誰?”
綠蘿道:“這院子裡有別人……”突然提高了聲音,大聲道:“誰?誰在這兒?爹爹是你麼?”
青杏急忙道:“不會是姨丈。如果是姨丈的話,早就出來罵人了,不會單單把燒雞和酒偷走。”
綠蘿急道:“不是爹爹。那就是被人發現了,姐姐。咱們快逃。”
青杏道:“你說得對,被人抓到就不好了。妹妹,咱們快走。”說着從涼亭裡走了出來,一起向外逃去,連石桌上的菜餚也顧不得了。
這變故發生的着實突然,許莫也忍不住吃了一驚。據他猜測,這兩女多半是狐妖所化。既是狐妖,又怎會怕人?
他無暇多想,從涼亭上跳了下來,大聲道:“站住了。”
“真的有人。”兩女見他從涼亭上跳下。更是吃驚,加快腳步向外逃去。
“停下。”許莫伸手一抓,抓住了綠蘿,青杏卻逃遠了。
綠蘿掙了幾下,被許莫抓住了。掙扎不脫,她似乎害怕極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還在催促。“青杏姐姐,快逃。”
青杏卻不逃了,回過身來,大聲道:“喂!你是什麼人?放開我妹妹,不然我要回去叫人了。我姨丈兇得很,讓他知道你抓了我妹妹,非殺了你不可。”
許莫也不用心靈之鞭擊她,笑道:“你回去叫吧,我在這兒等着。”同時心裡更是奇怪:既是狐妖,怎會這般不濟,被我抓住,只知道哭?
說着將綠蘿雙手反剪到背後,那綠蘿外形是一個少女,手腕極細,許莫單手就將她雙手手腕攢住了,也不怕她走脫。
想起傳說中狐妖化人,總會留下一條尾巴,忍不住低頭向綠蘿臀上看了一眼,但見她裙子緊貼着身子,又不像是有尾巴的樣子。同時嗅到少女身上傳來一個甜香。
許莫心裡更是疑惑了,“那院子裡狐妖留下的是一股騷臭氣息,這綠蘿身上卻沒有,如果她也是狐妖,怎麼會不一樣?”
青杏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反而不敢回去告訴了,猶豫片刻,突然提高了聲音,大聲問道:“喂!你是誰?爲什麼要抓我妹妹?”
許莫笑着反問道:“你們又是誰?怎麼會在這兒?”
那青杏嘴巴極利,聽了這話,當即駁斥道:“你不知道我們是誰,抓我妹妹做什麼?快把她放開了。”
許莫笑道:“我偏不放,你能把我怎麼着?”
青杏無奈,她想了一想,突然道:“那我用我自己換我妹妹行不行?你抓了我,把我妹妹放了。”
許莫笑道:“那你過來吧。”
綠蘿聞言嚷道:“姐姐,你別過來,他抓了你,也不會放我。”
“小丫頭真聰明。”許莫讚了一句,接着提高了聲音,對青杏道:“喂!你聽到了的,我就算抓住你也不會放她,你還要過來麼?”
青杏十分猶豫,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突然咬一咬牙,下定決心似的道:“我們姐妹同生共死,你把我也抓住好了。”說着移步走了回來。
綠蘿急了,大聲催促,“姐姐,你回去報信啊,同生共死有什麼好?咱們都被抓了,就沒人回去報信了。他敢害我,讓爹爹殺了她,給我賠命。”
那青杏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搖了搖頭,還是走了回來。許莫暗暗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發現也是一股甜香,雖然和綠蘿身上的香氣略有差異,和那院子裡嗅到的騷臭卻是截然有異。
他哈哈一笑,突然鬆開了抓着綠蘿的手。
“你……你……”青杏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似乎猜不透許莫爲什麼要這麼做。
綠蘿反應過來,幾步逃到青杏身邊,抓住她的手,大聲道:“姐姐,咱們快逃。”
青杏搖了搖頭,制止了她,望着許莫,一臉疑惑的神色,沒有說話,似乎想要看看,對方想要做些什麼。
許莫躬身一揖,微笑道:“兩位姑娘,剛纔多有失禮,對不住了。”
兩女見他賠禮,不由一陣驚訝,綠蘿撅着嘴,不依道:“喂!你剛纔抓的我好痛。”
青杏多少猜到了許莫的心思,還了一禮,反問道:“你找我們有事麼?”
許莫笑道:“想向兩位姑娘打聽一個人。”
綠蘿急忙插嘴道:“姐姐。別告訴他。”接着又憤憤的道:“他把我的雞和酒都偷了去,害的咱們喝不成酒了,又抓傷了我。”一邊說一邊揉着自己手腕。手腕上果然被許莫握出了兩道紅痕。
“酒還在,就是燒雞髒了。吃不成了,小妹妹,這個賠你。”許莫心下歉然,從身上取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出來,向綠蘿遞了過去。
綠蘿低頭向銀票望了一眼,撇了撇嘴,接着道:“真是惡人。明知道我們不能出去買東西,還給銀票。”
許莫奇道:“爲什麼不能出去買東西?”
青杏向綠蘿連使眼色,似乎不想讓她說。綠蘿卻沒看到,小聲嘀咕道:“人類哪有好的?見了我們。都想打壞主意,剝我們的皮做衣服,一旦被發現,我們豈不是死了?”
許莫笑了一笑,將銀票收回來。再次問道:“青杏姑娘。你有沒有見過這麼一個人……”
說着將荊娘子的相貌形容了一下,擔心對方故意隱瞞,說話的時候,用上了第六感的魅惑之力。
青杏聞言搖了搖頭,詫異的道:“沒有見過。這是誰?是人麼?”
許莫看她神色不想說謊,況且在自己第六感的精神意識影響之下,她一個少女,在毫無防備之下,又怎能抵擋得了?
他想了一想,便將荊娘子的失蹤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特意點了一下在那院子裡聞到的騷臭氣味。
青杏聞言笑道:“原來你碰到鼬狐了。”
許莫又是一奇,追問道:“什麼是鼬狐?”
綠蘿再次插了句話,“姐姐,別告訴他。”
青杏不聽她的,解釋道:“就是幻狐中的下等種族,說和我們同類,其實也不一樣,他們身上有臭腺,終生脫不去的,在狐類當中,只能在貴人家做做下人罷了。如果這樣,我倒是可以幫你打聽一下。”
許莫大喜:“多謝姑娘了。”
“喂!”綠蘿再次叫道:“我們的燒雞呢,那是我好不容易偷來的,我和青杏姐姐都沒吃呢,就被你弄髒了,你不打算賠我們了麼?”
許莫笑道:“燒雞好說,回頭我自去買就是了,姑娘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綠蘿氣才消了,“算你的了,只要買回來,咱們就兩清了。”接着又補充了一句,“你這人還不錯,被我說了這麼多句,也沒還一句嘴。喂!你見到我們,不害怕麼?”
許莫笑道:“你們兩個小姑娘,有什麼好怕的?”
綠蘿解釋道:“可我們是狐啊,其他人見到,早就嚇的叫了,你和其他人不一樣。其實他們完全用不着害怕的,他們怕我們,我們更怕他們。”
許莫心想:從你們兩個逃跑,你被嚇哭,我就知道了。
“妹妹。”青杏叫了綠蘿一聲,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可多說。
綠蘿反應過來,當即不再多說了。接着又催促許莫:“你快去買呀,我和青杏姐姐還等着吃酒呢。”
“兩位稍等。”許莫說着,正要向外走去,突然耳朵一動,聽到了一些聲音,有腳步聲正在向這裡走來,低聲道:“有人來了。”
兩女聞言吃了一驚,青杏道:“一定是姨丈。”
綠蘿急了,催促許莫,“你快躲起來,要是被爹爹看到我們和陌生男人、還是人類在一起,非殺了我們不可,他連你也一起殺了。”
青杏也催促,“快,快躲起來。”
許莫本不想躲,從兩女的能力來看,料對方也強不了哪去,自己有什麼好怕的?但聽兩女催促聲急,自己又有求於人,只好勉強答應了,再次爬到涼亭頂上。
兩女見他躲好,這才放心了些。
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便到了院子裡,緊接着便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叫道:“綠蘿,青杏,你們在這兒麼?”
許莫探頭向外望去,見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神色冷峻,穿了一身黑衣服。
兩女回答道:“爹爹(姨丈),我們在的。”
那男子似有責怪之意,“綠蘿,帶着青杏姐姐到這兒來做什麼?是不是偷喝酒?”果然只罵綠蘿,不說青杏。
綠蘿分辯道:“爹爹,沒有酒,是我偷了些菜,和青杏姐姐在這兒吃呢。”
“是麼?”那男子似乎不信,走近前來檢查了一下。綠蘿那壺酒被許莫偷走了,現下還在亭子頂上,因此這男子什麼也沒發現。但他還是不悅的哼了一聲,責斥道:“要是讓我知道你敢偷喝酒,瞧我不剝了你的皮。”
綠蘿嚇的吐了吐舌頭。
青杏明顯有些怕他,自這男子進來,便不敢多話。
亭子裡靜了下來,過了一會,才聽得那男子道:“都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晚上,我帶你們去吃喜酒。”
兩女聽說喜酒,臉上都不禁現出喜色,相視一眼,青杏不敢多問,綠蘿道:“爹爹,到哪兒去吃喜酒啊?誰人的喜事?”
那男子臉上這才露出笑容,微笑道:“霸陵公子要娶親,咱們叨擾他去。”
兩女似乎吃了一驚,依舊是綠蘿問話,“霸陵公子?他眼光一向高的很,怎麼突然要成親,新娘子那是哪家姑娘?是青山家的麼?我記得咱們這片地方,就青山家的姑娘生的最俊了。”說着望了青杏一眼,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不算我青杏姐姐。”
那男子搖了搖頭,解釋道:“都不是,新娘子是一個人。”
許莫聽了這話,不由便是一驚,一個人,難道就是荊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