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發信息的人,是汪曉東。
跟他以往那種賤兮兮欠揍的風格不太一樣,他發的是:我昨晚只是爲了嗆張代那個孫子,只顧着怎麼讓他不爽怎麼來,我有些話說得太過火,顯得很不尊重你,對不起。
見慣了汪曉東的玩世不恭吊兒郎當放蕩不羈,他那種一副老子不爽了就要讓全天下陪着一起不爽的形象深入我心,此刻他這般誠意滿滿對我表示歉意,我倒不是說我要受寵若驚,總之我覺得怪怪的。
無所適從,我捏着手機翻來覆去的糾結了約摸半分鐘,我想着畢竟汪曉東他向我表示過了,他有點栽我身上,管他是栽得多還是栽得少,但凡男女之間哪怕一方內心有了微妙,而另一方又無法迴應任何東西,那還是別特麼的接觸太多,省得到時候攪合成一團亂麻。
於是我決定還是別回覆了。
再也沒有聽音樂的心情,我把手機丟副駕座上,揣着一鍋混沌的思維回到了公司。
剛剛踏進門,我還沒來得及打卡,小梅就朝我揚了揚手說:“唐主管,鄭總讓你到了,就去他辦公室一趟,他有事找。”
雖然還差兩分鐘纔到上班的點,可老闆比我早到,這真不是一件讓人能自然笑納的事。
急急忙忙去打了卡,我把包包丟到辦公室,就連忙去敲開了鄭世明的門。
不知道怎麼的就來了閒情逸致,鄭世明正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慢悠悠地衝泡着功夫茶,見到我他也沒怎麼說話,只是用沉斂的眼神示意我坐下。
用鑷子夾了小小的杯子放在我面前,鄭世明滿上茶水後,他緩緩說:“唐二,你試試,今年的新茶。”
遲疑着伸出手去,我端起來一飲而盡。
鄭世明忽然笑了:“唐二,這新茶的味道,怎麼樣?”
好吧,我並沒有覺得這茶,跟我平常喝得那十幾塊錢一大包的茶葉泡出來的,能有啥區別。
我有些訕訕然把杯子放回去:“我平常喝茶喝得少。”
不復以前動不動就嚴肅着一張臉,鄭世明仍然掛着笑:“你倒是耿直。”
頓了頓,鄭世明的目光卻突兀落在我的手指上,他盯着看了十幾秒,臉色略略遲滯,卻很快恢復如常,他用很是平常的語氣:“唐二,我看你戴了戒指,是好事將近了?”
愣了愣,我下意識將自己的手往裡面收了收,我想想到時候我跟張代請吃飯,我自然得把品博一些比較好的同事請去,這樣一來我不喊鄭世明好像說不過去。
這要是喊了鄭世明,他自然也會知道,我是跟張代湊一對了。
再則,現在品博和中州合作的情況已經越來越不明朗,鄭世明好歹是我老闆,我要還是瞞着他這事,那我的私心昭然若揭,到時候真的顯得不太好看。
思前想後下,我決定趁鄭世明主動問起這個當口,給他兜底。
拿捏了一下詞措後,我小心翼翼地開口:“其實我前幾天,拿證了。”
鄭世明的臉色又是一滯,可他仍舊極快恢復,他淺淺一笑:“結婚了,這是好事。什麼時候請喝喜酒?吃酒席你可得請我啊,唐二,我挺想去看看是哪個青年才俊那麼福氣,把我們品博智慧和才幹集一身的大美女收了。”
用手蓋住戒指,勉強咧嘴笑了笑,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把心一橫說:“老鄭,對方你也認識的。你跟他見過面的。”
幾乎是咬着我的話尾音,鄭世明挑了挑眉:“中州的張總?”
還真是沒想到鄭世明能一語中的,我怔忪幾秒:“嗯,是他。”
恍然大悟般,鄭世明一副由衷的樣子:“張總他年紀輕輕,卻頗有大將魄力,他的外形素養內涵什麼的,也比一般人要優勝很多,你們倒是挺般配。總之唐二,恭喜你。”
聽着鄭世明把張代這通誇獎,我忽然有些難爲情:“老鄭,這個…那個…我之前不是故意想瞞着你。主要是前段時間,我們品博與中州的合作不太明朗,那時機實在過於敏感…”
鄭世明揮了揮手:“誒,唐二你不要說這個。我一直都相信你是一個原則性挺強的人,我也相信你能做到公私分明。”
就這麼不動聲色的,鄭世明三言兩語化解了我的尷尬和不安,我正要開口說點什麼,鄭世明洗了洗我面前的杯子,又給滿上茶,他卻是話鋒一轉:“唐二,其實我今天找你過來,是有個事要交代給你。現在知道你和張總的關係,我忽然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心沉沉往下,我似乎嗅到了鄭世明接下來要說的事,可我又不願意給自己的老闆落下一個抖機靈的形象,所以我說:“老鄭,有關工作上的事,你直說就好。如你所說,我會盡我最大可能,把公和私分開。而且,如果是需要我避嫌的地方,我也可以避嫌。”
眼睛緩緩溜動幾下,鄭世明若有所思一陣,說:“好,那我直說了。唐二,雖然中州到目前爲止給我們品博的訂單量還算可以,但就在今天早上八點左右,大有集團的張源,以及拓峰的汪曉東,都相繼致電給我,很明確表達了他們想跟品博合作的意向。我能感覺到,張源和汪曉東.突然齊齊拋出橄欖枝,確實過於巧合,可我綜合考量了一下,儘管現在中州的情況並未像我之前預測那般發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但現在大有與拓峰能給到的訂單量和結款方式更好。唐二,在私人的立場上,我確實挺欣賞張代,然而我做企業的,肯定要優先考慮到利益方面的,希望你能理解我作出這個決定。”
這樣看來,我昨天在拓峰碰到張源,絕非偶然。
而早上張源和汪曉東這麼齊心協力的上趕着給品博塞錢,自然是他們一起吹響了狩獵張代的號角。
好在張代一早給我打過預防針,所以這一刻的我,才能得以一臉平靜,說:“我明白的。”
倒沒有對我這番波瀾不驚,表現出難以置信啥的,鄭世明也是面不改色,說:“那唐二,後面與大有和拓峰的接洽,就勞你多費勁了。關於合作初期,怎麼簽訂合約那些細節,我不太在行,能給你提供的幫忙,少之又少。”
我輕輕一笑:“會的。”
嘴角也勾起些許淺笑,鄭世明說:“那你今天就先跟大有集團,聯繫聯繫。拓峰可以稍微放後一些。”
點頭,我:“好的,我馬上處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我把電腦開了,又用力揉擠額頭讓自己清醒一些,我撥了大有集團文件上留下的電話號碼。
接電話的是上次把我放在會客廳熱了一個多小時的莎莎。
應該是張源有提前給她打招呼,總之她確認是我之後,她挺乾脆說:“唐小姐,你今天下午三點準時到我司來與我們張總洽談吧。你暫時不需要帶法務人員過來,後面有需要貴司法務出席的,我會提前通知。”
好好好,不帶就不帶,省得法務那些日理萬機時間比金子還貴的同事,跟着我去大有連個風扇都沒得吹,還特麼的要喝熱可可。
就算知道這次合作十拿九穩了,我沒敢鬆懈,抓緊有限的時間做着準備。
這一次,我提前五分鐘抵達航都大廈18樓大廳。
可能真的是我上次給的那個八萬塊錢手鍊,有着能辟邪也能治幼稚裝逼病的奇效,張源這一次倒沒有裝逼地讓我在會議室坐冷板凳吹熱風,莎莎美女直接帶着我去敲開了張源的門。
我的待遇也提高了不少。
剛坐下,莎莎就給我送上了一杯高規格的咖啡,總之不少速溶的那種,聞着挺香,她出去之際又把門帶上,關閉起來的空間似乎都彌散着淡淡的香氣。
但我深知這裡不是咖啡廳,於是我沒碰那杯咖啡,我職業地笑笑,主動開口打破這沉默的僵持:“張總”
噴出個完整的菸圈,張源將手上的煙彈了彈灰,他冷淡地睥睨我一眼:“別跟我套近乎,別給我扯淡一堆廢話,別賣弄你那點小聰明在我面前抖機靈換着法子損我。我先醜話說在前頭,我今天會約見你,除了是要跟你商談確定單價外,更重要的是我要提醒你,我不管你跟張代那個****關係多親密,你最好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如果讓我知道你將大有與品博合作的細節透露給張代,那我會毫不客氣以泄露商業機密罪,把你送到你該去的地方。”
我了個擦擦,好厲害的臺詞!好有高冷總裁範!
縱然我在心裡面痛快吐槽,我表面卻是不動聲色,很是配合說:“張總你大可以放心,我們品博不會將任何一個客戶的信息,透露給同行公司,這是我們公司業務員最重要的一條訓誡。”
從鼻子裡面冷哼了一聲,張源猛的吸了一口煙,就此把那大半截煙摁在菸灰缸上,他極盡傲慢地睥睨我一眼,緩緩說:“我給你訂單,我就是你的客戶你的上帝,以後不管在任何場合你見到我,都麻煩你拿出對待客戶該有的客氣和誠意,否則別怪我強勢要求品博方換一個人來與我對接。”
呵呵呵呵,張大老闆,我每次碰到你,對你實行三拜九叩行不行!
果然他跟張代還挺親兄弟的,想當初張代給我訂單那陣,也說過了類似的話,可相比之下,張代真是遜色不少,愣是沒能追得上張源這般傲慢勁。
我要是定力差一點,真的要笑岔氣過去。
抽了抽嘴角,努力維持着自己面部表情沒有多大表動,我輕笑着說:“好的。”
也是醉到不能醒,張源這丫剛剛明明讓我別扯淡太多廢話,現在我簡潔,他臉上又露出不悅:“我給你說這麼一堆,你纔回應那麼兩個字,這是你對客戶該有的態度?”
啊啊啊啊,我真想給他跪了!
保持着涵養的笑容,我忍着炸毛,說:“我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讓張總你見笑了。”
張源總算在這個坎上作罷,他漫不經心又瞟了我一眼,話鋒瞬間轉到別處:“關於單價這方面,你要在之前給我報價的基礎上,給我降下來7%。”
在張源沒有攤牌之前,我以爲他怎麼着也得刁難刁難我,讓我在原來的基礎上給降個8個點或者以上,我愣是沒有想到他會在價格方面,給我這般的鬆動。
但我也不能擺出一副歡欣雀躍的樣,我而是中規中矩說:“張總對價格方面的要求,我清楚了,我回去會跟我領導溝通商量,儘量把這個協調好。”
沒有馬上接上我的話茬,張源慢騰騰掏出一根菸夾在手上,他突兀將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盯着我看了一陣,他冷不丁說:“你手腕不錯。我之前還真是低估了你。”
怔滯幾秒,我蹙起眉頭:“張總,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張源砸了砸嘴,他輕笑:“前段時間我爸生日,你把張代拐跑了,讓我爸面子下不來,你真是本事。你是張代的福星,****就該跟****湊一對我真心祝福你們彼此相愛,爲民除害。”
說這些話時,張源的語氣裡儘管沒有多少起伏,但我能大概察覺到若有若無的幸災樂禍和濃濃的譏嘲。
轉念想到我在鯨山別墅見到張大有,他身上那種不怒而威的氣場,我忽然覺得牙根子一寒,我終是沒能接上張源的話茬。
沉默對峙一陣,張源站起來,他冷冷再說:“單價的事,你確認好了,就聯繫我助理莎莎,她會安排我司採購部同事對接,將後續的事宜合法化。至於你,後面再見到我,記住你的身份。”
按捺住內心的翻江倒海,我也跟着站起來:“明白。”
張源隨即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可以走了。”
沒有心情再瞎嗶嗶,我客氣朝張源點頭示意了一下,隨即疾步從他的辦公室退出來。
我一邊走着一邊品味分析着張源最後那些話裡的意味,我越分析越覺得張代缺席了張大有的生日宴,真的是捅了個大簍子,我忽然止不住的一陣難受。
懷揣着心思,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大廳這邊,也真是活見鬼了,我驀然發現前方是張大有,他正朝着我這個方向踱步而來。
我見的人也算多了,可面對着一臉刻板的嚴肅,渾身帶着沉沉的低氣壓的張大有,我依然覺得有着無窮的壓迫感。
可我終究知道,我今天是掛着品博的名號出現在這裡,我姑且不管我和張代有啥關係,而張代和張大有又有啥關係,我該做的,還是要做。
於是,我昂首挺胸的,露出職業的笑容,在快要與張大有擦肩而過之際,客客氣氣說:“張先生,你好。”
我不知道張大有,在我打招呼之際,有沒有認出我是之前張代帶過去鯨山吃飯的人,總之張大有一臉漠然,只是側了側身點頭,算是迴應我,就此大步流星越過了我。
內心滋味紛繁複雜,我也加快了步伐朝電梯那邊走去。
但,我正要伸手按下電梯,身後突兀傳來張大有的一聲:“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