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如一璀璨到沒有變動,劉深深安之若素:“哦,唐二,那你不用打了。剛剛我點餐的時候,我給張代點了個套餐,等會吃完飯我拎回去給他就行。”
停頓不過三秒,劉深深的語氣滿滿坦然:“唐二,我幫張代帶個飯,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我的胸腔裡真的有股老血,止不住的噴涌而出啊!
我知道,此時此刻劉深深這般禮貌坦然,我的最佳答案應該是大度寬容付之一笑說當然不會介意啦,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的就鬼迷心竅了。
淡淡笑笑,我半玩笑半認真的語氣:“可能是我這人心眼小,我確實挺介意。”
可能是怎麼着都沒料到我會是這般答案,劉深深的瞳孔微微撐了撐,她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唐二,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剛剛跟張代開完會,我問他說楊凱過來了要不要一起吃飯,他說他還得看文件,就不一起了,我這纔想着給他帶一份。我…我…”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打斷她的意思,但劉深深我我了兩次,卻停頓在那裡,她似乎是想讓我說點什麼,好趕緊破除她的困局。
但我偏偏不想。
此時此刻,我不管劉深深在點菜時做的那一切,是她有意膈應我,還是無意之舉,我都認爲這不是個事,既然她主動提起了我還一副不當一回事那樣,指不定以後劉深深把張代送到牀上去,還會故作無辜天真又如此刻坦然般說呵呵唐二我以爲你不介意啊!
既然她主動撕開,這還是先說後不亂的,攤個明白比較好!
見我靜默以對,劉深深的侷促更濃,她躊躇一陣,語氣裡面的委屈漸漸浮現:“我….唐二,不然我等會去把那份餐給退掉吧。”
臥槽,由此可見,劉深深的道行可比吳邵燕那種白蓮高多了。她現在這狀態,整得好像我在欺負她似的。
內心頗爲不爽,可我也知道我再在這個話題糾纏下去,還真的會留下個惡名,指不定劉深深回頭就故作無奈各種疏遠張代,改天張代問起來人家說不定還能委屈說我怕唐二不高興呢巴拉巴拉的。
而像劉深深這樣的聰明人,我想剛剛那一幕足夠讓她警覺,也讓她知道她該恪守的界限,我是有提醒到了,她要是真心想避嫌她以後自然會懂得怎麼去做,若然她還是一意孤行繼續這般對張代若有若無的關懷備至,那再另說。
闌珊滿滿,博弈卻還在繼續,我故作沒心沒肺地笑,模棱兩可:“深深,我以爲咱們已經熟到能開玩笑的程度了呢。”
大概是沒有料到我會這樣迂迴將她一軍,劉深深的眼眸裡徒然多了一抹繁複的情緒,但她很快回復自如:“噢噢,我剛剛是怕你誤會,就多嘴解釋了幾句。”
估計是一下子沒詞了,又怕被我嗅到什麼端倪,劉深深側了側身,她取了些洗手液細緻搓了搓手,又緩緩把手放到自動出水口,任由水花飛濺沖刷着她白如蔥段的手指。
把手機揣回兜裡,我沒有她那麼講究地取洗手液,而是潦草將手放到另外一個出水口,語氣淡淡說:“深深,等會我點多一個焦糖布丁,你幫我帶給張代唄。”
在我眼睛的餘光裡,劉深深的左側肩膀有微微的晃動,她把身體傾斜得更下,只用側臉與我相對,徵詢的語氣:“我忽然想起等會我還得和楊凱去逛商場,給我部門的一個同事買生日禮物,不然吃完飯,唐二你把飯帶給張代吧?”
呵呵,縱使她道行再高深,這會兒總歸是有點着急,着急着想要徹底撇清一切,可她越是這樣,越讓她內心的波瀾起伏昭然若揭。
裝作如霧遮眼完全看不透似的,我更是若無其事:“沒事呀,說不定他現在還在忙呢,你回去了再帶給他也行。”
應該是在醞釀,十幾秒後劉深深那張塗着與她妝容相得益彰口紅的脣,微微張了張,她似乎還要發表啥高見來着。
我就這麼掐着個點,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手:“哎呀,瞧我這豬腦子。謝雲等會不是得回大有嘛,我讓她拎回去不就行了!”
想要說的話,完全被我這話噎下,劉深深略略吞嚥一下,她的笑容終於變得牽強:“好。那就這麼着吧。”
博弈到了此刻,劉深深已經是落於下風,我多少知道窮寇莫追這樣的道理,於是我直起身體從旁邊扯來一張紙巾擦拭着溼漉漉的手:“應該是快上菜了,我們回去吃飯吧。”
劉深深卻頃刻變得心事重重,她慢騰騰地拂去手背的水珠,又緩緩扯過紙巾擦手,她咬了咬脣,冷不丁說:“唐二,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聊聊。”
我作一臉茫然狀:“嗯?”
再次把脣咬得血色漸無,劉深深移了移身體,擡起眼簾與我對視上,她這才鬆開脣,她一副完全下定決心硬着頭皮的狀態:“唐二,其實你早就看出來,我對張代有點意思,是吧?”
這是劉深深首次在我的面前,這般直接承認她喜歡張代。
即使我早早洞悉這一切,可在她這般坦然下我要承認,那我剛剛所有與她的對話,乃至以前與她的種種相處,都會變得耐人尋味起來,而劉深深她自然也可以有理由認爲我剛剛就是故意的在弄她。
忖量不過幾秒,我先是愕然,再是皺起個大大的眉頭:“劉深深,你是在開玩笑吧?”
洗手檯處是有鏡子的,我是可以透過鏡子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神態啥的,我很確定我這演技炸裂得讓我自己都難以置信,可劉深深卻不買賬了。
咧開嘴,劉深深有些寂寥笑笑,她更是肆無忌憚將目光焦點落我臉上:“唐二,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一直認爲你的情商高到讓我歎服。”
我勒個擦擦,這個女人好可怕!
她竟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收復所有失地,還要以其人之道來回饋我,學着我剛剛模棱兩可那一套,不動聲色暗搓搓地,一副勢要將我表面披着的所有皮囊戳破了般。
不過那種套路我用都用了,我還不會拆嗎!
彷彿沒聽懂她剛剛那些暗示般,我眉結深鎖,繼續將難以置信進行到底:“深深,你是在對我開玩笑吧?我好像隱約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你有暗戀的人啊?額….我想想…好像就我跟張代結婚請吃飯那次,你給我說的啊?那個好像是你師兄?難道是我記錯了?”
估摸是見我不入套,再作糾纏只會顯得自己居心叵測,劉深深嘴角有微微抽動,她完全擺出坦然的姿態:“不是,你沒有記錯。那次我撒謊了。唐二,其實我由始至終,喜歡的那個人就是張代。那天你們結婚請喜宴,我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難過,才躲在洗手間哭的。”
胸腔上有一股悶氣來回竄動作祟,我表面卻不動聲色,繼續用皺褶在眉宇間打底,連連後退幾步,再用宛若看陌生人的眼神來看着劉深深。
在我這番注視裡,劉深深的臉上有不知真心還是假意的訕然流淌,她不斷地用手將自己已經剪短到壓根不會給她的額前造成啥壓力的頭髮往後攏,她尷尬乾咳一聲,一瞬間自如切換到磊落得要命的狀態去:“唐二,我很抱歉那一次我對你撒謊。但我可以保證的事是,我當時對你撒謊,並非是出於惡意。我是真的很欣賞你,同時我也很珍惜我和張代之間的友誼,我纔會出此下策對你撒謊隱瞞。”
輕呼了一口氣,劉深深把身體直了直,她不躲不閃與我四目相對,言辭越發情真意切:“唐二,我承認自楊凱把張代介紹給我,讓我與他搭檔,我慢慢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我對他逐漸從欣賞到有好感,再到真心實意地喜歡上,這些我都承認。但是,也正因爲與張代深入接觸下來,我瞭解他的秉性,我深知我與他的性格里都有太多相似點,我與他做搭檔做朋友可以走得很遠,我與他之間只適合做搭檔做朋友,而不是其他的關係,所以我很努力去剋制,也很努力將自己的心態擺正。即使到這一刻,我仍然無法控制我內心對他那種淡淡的喜歡,可我從來沒有對他再有非分之想。”
臺詞很溜,幾乎是不需要思考就一氣呵成,劉深深沒給我插嘴的空隙,她繼續用她好聽得跟泉水叮噹的聲音,卻是氣勢如虹擲地有聲:“當初我回國,在知道他終於有感情歸屬那一刻,我確實很難受,我也只是個普通人,我也會很惡俗把自己與你作比較,我會比來比去的,想想我到底有哪點比不上你,但我後面已經也學着慢慢釋然。唐二,你那麼聰明,你應該可以看出我劉深深也不算是個蠢貨,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我也知道自己要得起什麼要不起什麼,像張代這種寡淡性格的男人,我自知駕馭不住,他也不是我追求的那種完美戀人人選,反正我現在真的只是把他當朋友看待,我也特別珍惜與他搭檔,互相成就彼此事業的機會。當然,唐二我也是個女人,我給你捋清楚這些之後,我會更加小心恪守跟張代之間的界限,如果我有時候大意踩界了,希望你提醒我。我可能是在國外待久了,有時候心眼太大,有些地方可能注意不到,還請你多多指教。”
得得得,就算我對劉深深這番看似真心實意的侃侃而談抱着懷疑的態度,可人家劉深深臺詞那麼溜,字裡行間都無比昭示着她是一個冷靜理智清醒素質又好的新時代獨立女性,她也鐵板釘釘表明她喜歡張代,但她覺得張代不夠完美配不上她,我要再一副小氣吧啦揪着不放大呼小叫說不行不行你不行喜歡我家張代,那真的顯得我就一智障。
裝作被劉深深這突如其來的推心置腹弄得不知所措那樣,我宛若雲裡霧裡的狀態:“哦。”
眉梢稍稍往上動了動,劉深深用手指勾起耳邊半縷頭髮掖入耳朵裡:“唐二,很抱歉,可能我這些話造成你的鬧心了。可我覺得有時候,把話說清楚點對大家都好。我也很抱歉,我沒有辦法爲了照顧你的心情,給你說我回頭會向張代辭職對他避而遠之這種話。我現在在大有,雖然談不上事業如日中天,可就目前而言,在大有我可以恣意揮灑自己的激情,也算是正在實現和圓滿着自己的人生價值。總之,對所有我給你造成的困惑,我很抱歉。”
眉頭鎖得深深的,我擺出若有所思的模樣一陣,我有些勉強笑了笑:“我理解。”
也看夠了劉深深的演技臺詞炸裂,我自愧不如,想想再這樣僵持下去就不好玩了,於是我更是牽強那樣:“這個事,我可能需要時間消化消化。”
把自己高深的道行展露到一覽無餘淋漓盡致,劉深深整得一副她做錯事的模樣,她把眼簾往下一垂,不敢與我對視那樣,悶聲說:“唐二,如果你以後不想再見到我,我會努力避開的。至於等會出去,我會找藉口離開,不耽誤你和謝主管吃飯的。”
臥槽,她這樣弄得,好像我又在欺負她了!
按捺住跌宕起伏不斷的心情,我故意笑得更是艱難:“不用啊,反正菜都點了,一起吃吧。”
感情的遞進簡直不能再棒了,有些幽幽然的,劉深深輕聲說:“唐二,不管你信不信都好,我從認識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莫名其妙的覺得你很親切,我就特想跟你做朋友。感覺這種東西它太微妙,我也只是普通人,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但請你相信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爲,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要傷害你的心思。”
我擦啊,她都把話說到這種地步,我要繼續彆彆扭扭的,那還真的是高低立顯了。
點頭,我也把聲音放輕些:“知道。我慢慢調整。”
怕都上菜了謝雲等太久,我趕緊造了個臺階一併下了:“深深,不然我們先去吃飯吧,怕等會菜涼了。”
返回餐桌之後,劉深深與我一樣,努力裝作剛剛沒事發生那樣。
飯後,楊凱笑嘻嘻說他是這張餐桌上唯一的男士,理應由他買單啥的,我也就沒跟他搶單,由得他去了。
把餐費收足,服務員很快把劉深深此前交代打包的餐點拎上來,劉深深與我對視了一眼,她有些尷尬地扇了扇嘴角。
想想她都把自己立於道德的最高點,給我嗶嗶了這麼一大串,我要緩衝也緩衝了一頓飯的時間,我要還把她置身尷尬旋渦就是我的錯嘛!
當然,我這會兒也不能主動拎起這餐點,要親自給張代送去。
要不然人家劉深深還會覺得我是不是得趕着去給張代說她壞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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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無其事的,我提起那個白色袋子對謝雲說:“雲姐,等會你把這個拎給張代哇,估計他還在忙,不知道好好吃飯的。”
謝雲的臉上有微微滯色,但她反應挺快拎起袋子:“好的。”
似乎對我解開她自行想象出來的困局開心不已,劉深深如釋重負,她還真的會前後呼應啊:“唐二,謝主管,我要去商場那邊買個東西,不然我先撤?”
用眼神對視着,謝雲跟我頗有默契,我們齊刷刷站起來,幾乎是異口同聲說要回去休息休息,於是我們四人同時走出了餐廳。
沒有多作逗留,在餐廳面前的空地,我淡笑着與兩撥人揮手道別,徑自到外面攔個的士,回到了公司。
我剛一屁股坐下,謝雲就給我發了微信過來:唐二,張總出去了,人沒在辦公室。那份餐我給了李總助。
捏着手機盯着屏幕看一陣,我真不知道我是該爲這樣的巧合歡欣雀躍,張代終不用吃上劉深深體貼叮囑叫的商務餐,還是該遺憾他居然沒機會知道他的身邊有那麼體貼默默關心着他的“真摯”朋友。
可萬千思緒最終變成對彼時還爲生意各種奔波的張代的心疼,我不想讓謝雲覺得我在秀恩愛虐狗,我自然沒給她表露這些情緒,我而是發了個微笑的表情,說:好的呢。
我以爲這天要被我聊死了,沒想到謝雲她又發過來:唐二,你剛剛在洗手檯那邊和劉深深之間,發生衝突了?
我怔滯幾秒隨即回:啊?你怎麼會這樣認爲?
過了約摸七八分鐘,謝雲才姍姍說:剛剛在餐廳,我拎着餐點正要回公司,我走着走着發現前面的童裝店打折,有個小外套好看,我就給我家欣欣買了。買了小外套我發現家裡沒能搭配它的小鞋子,我於是多走兩步,就讓我發現劉深深落在商場角落那邊哭得梨花帶雨,那個楊先生不斷在拍她肩膀似乎是在安慰她,我還聽到他提了你名字。可因爲隔得遠,我沒聽到啥實質性內容,可我看楊先生說你名字時,表情有些怪異。我就猜,你和劉深深是不是起衝突了,楊先生正在爲劉深深打抱不平。
把這長長的一段文字捋了好幾遍,我不知道爲什麼心裡面突兀騰昇起一陣陣莫名慌張,爲了避免謝云爲我憂心,我勉強按捺住,對着謝雲粉飾太平:沒有什麼衝突呀,我們還聊得蠻愉快的。劉深深這人可能確實挺傲氣,私底下她對我蠻客氣的,老是笑眯眯的很好相處那樣,她還說欣賞我想跟我做朋友呢,嘿嘿。
謝雲這次回覆得倒是很快:哦,那可能是距離遠我看錯了吧。
在那頭寂靜了將近十分鐘,謝雲又發了過來。
這會,她把要說的話,分成了兩段。
我點開看了看,禁不住徹底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