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我丟出這句話,我就能如釋重負,我內心的溝溝壑壑也能在頃刻間被填滿,可是我總是太自以爲是。
我非但沒有就此輕鬆下來,反而像是被泰山壓頂呼吸不暢,而我內心空蕩蕩的,似乎所有的風都能穿堂而過,帶給我一陣陣的寒意凜冽。
屏住了呼吸,在張代沉寂的十幾秒裡,我像是煎熬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果然面對着他,在經歷過四年前一次慘烈跌宕後,我仍舊不能吃一塹長一智,我仍舊貪戀他的擁抱親吻等等所有他給我帶來的悸動,我在頃刻間深深地恐懼這一切會因我剛剛那句話變得煙消雲散,不復被我擁有,我踏馬的就是一個沒出息的傻叉玩意,我張了張嘴,裝作若無其事用調侃玩笑的語氣說:“張代你別當真,我開玩笑的。”
這纔將臉微微側過來,張代瞥了我一眼:“快先睡覺,別整天胡思亂想。”
我把臉埋下來:“嗯,你快去洗澡。”
一直到張代的腳步聲,隨着一聲關門的悶響,全然消失在我的耳際,我才焉巴巴關掉大廳的燈,回到臥室,用枕頭墊靠坐在牀頭上,又是發呆。
不知道張代到底在浴室裡面墨跡什麼,反正我看着時間分秒過,他是在進去了43分鐘,才慢悠悠出來。
他瞥了我一眼:“怎麼還沒睡?”
我擡了擡眼皮子:“睡不着。”
繞過來,坐在牀沿上把被子掀開,蓋住自己的下半身,張代與我隔着幾個拳頭遠的距離,他有些輕描淡寫:“因爲工作的事心煩?在深圳電子行業,每年因經營不善等等原因倒閉的公司不少,這些事很平常,既然品博做不下去,年後你換一份工作就好了。如果你暫時不上出去上班,那就不上,先休息一段時間。”
完全沒有跟張代在同一個頻道上,我咧開嘴:“張代,戴秋娟打電話給我,說劉鵬在國貿商業街那邊碰到你,你怎麼跑到國貿去了?有客戶在那邊應酬啊?”
再將被子掖了掖,張代語氣淡淡:“有點事,過去那邊處理。”
心就像是被人捏在手上,用力擠揉着,那個中的滋味,難以形容,我用手摸了摸額頭:“劉鵬還說,前些天也見到你出現在那邊好幾次,他喊你你走得太急沒聽見。戴秋娟還問我,是不是你在那邊開了分公司,我說我不清楚。畢竟我跟你的工作,完全是分開的。”
眉頭突兀輕蹙,眉宇被皺意佔領,張代神情無恙:“劉鵬應該是認錯人了,我就今晚過去那邊有點事而已。”
我張了張嘴正要應茬,張代一副興趣索然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模樣:“這點小事就不用再反覆探討了,睡覺吧。”
就算我的心大得跟一西瓜似的,我也睡意全無。
莫名其妙,鬼迷心竅,我拼了命似的想要確認,我剛剛所有認爲張代對我的冷落,是我的錯覺是我的胡思亂想,於是我又重新抓起他剛剛扯到的那個話題,說:“張代,今天,額,已經過了零點,應該說是昨天,我懟了品博財務部的老大。”
這話還真湊效,張代似乎來了興致:“爲什麼?”
我挪了挪枕頭,朝他靠過去一些,我故意的囉囉嗦嗦,不直奔重點細節,說:“昨天下午,我跟謝雲在外面跑客戶,從客戶那邊處理異常出來,本來我們打算去下午茶,謝雲接到了品博的電話….”
不想,張代語氣淡淡打斷我:“說重點。”
我怔了怔,隨即有些訕訕:“哦,好。是這樣,好幾個和品博合作很多年的芯片原廠,都不願意再跟品博續約,不願再給品博供貨,鄭世明在會議上宣佈品博支撐不下去,只能結業收場後,鄭世明前腳一走,財務部的老大就開始在那裡說,是你對之前品博在中州青黃不接之際不顧生意道義終止與中州的合作,而耿耿於懷懷恨在心,是你做了手腳,讓品博運營不下去之類的,我聽不得這些污衊你的話,就跟他懟了起來。”
身體總算是主動往我這邊靠了靠,張代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愛怎麼說,由他去。唐小二你別動氣。”
張代朝我靠過來的動作,讓我心裡面有淺淺的安慰,我話匣子徹底打開:“他倒好,被我懟了之後,在沒證沒據的情況下跑到辦公室去瞎散播謠言,我從會議室裡面出來,那些同事八卦的聲音,都快把屋頂給掀了。我實在沒力氣再去跟一羣人撕逼,只得由他們去了。但我真的特別鬱悶,我感覺財務部的老大,就跟個傻叉似的,真是無語。”
沒有繼續寬慰我,張代冷不丁的:“唐小二,在你的心裡面你真的那麼堅定地認爲,品博這次的危機不是我製造的?”
我怔滯幾秒:“那到底是,還是不是?”
臉上有情緒不明的笑意掠過,張代的語氣再次淡下去:“如果是我做的,你會不會對我有什麼看法?”
語氣雖淡,聲調也足夠平緩,但張代這些話裡面,似乎帶着一股難以說清的氣場,朝我張牙舞爪奔騰而來,我幾乎是被擠進一個狹迫的空間,呼吸有些不暢。
手指蜷縮成一團,我正在醞釀拿捏着詞措,張代忽然猛的湊過來,他肆意而直接,盯着我的眼睛,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字一頓:“回答我。”
心裡面就像是被人放了一羣野性難馴的馬,不斷狂奔踐踏,我心動盪不息,聲音難以持穩:“品博一直給張源和汪曉東供貨,不管是張源或者汪曉東,都是你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你要抄他們的大後方,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在商言商,在博弈拉鋸僵持不下的情況下,這樣另闢蹊徑是破局的好方法吧。只是….”
視線的焦點,全然落在我的臉上,張代緩緩:“只是什麼?”
往下嚥了咽口水,我努力控制了一下聲量:“只是,難爲品博這麼多的人,在臨過年的當口,都失業了。”
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張代拉了拉被子:“也難爲鄭世明,人到中年,一把輸掉所有籌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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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代的語氣裡面情緒不明,我壓根難以窺見這句話,他要表達的意思是總結,還是反問我,反正我怎麼聽着,都怎麼覺得彆扭。
可我清清楚楚知道,儘管張代後面沒怎麼再提鄭世明,其實他的骨子裡面有他的執拗,那些執拗有時候真的難以撼動,他仍然對此存在芥蒂。
所以我今晚,纔會給他發那條短信,告知我與鄭世明謝雲一起吃晚飯。
我自認爲我足夠坦蕩磊落,可面對着張代這麼三番四次的自掘溝壑,我心有餘力不足,我覺得我再怎麼解釋,都無從將他的心魔除去,我只能風淡雲輕以對,讓他自己看淡。
於是,我安之若素:“或者吧。”
將他那邊的牀頭燈關掉,張代躺下來,卻是擲地有聲說得認真:“你分析得頭頭是道,但是我想跟你說,這事不是我做的。我雖然有意狙擊大有和拓峰,但我沒有要拖誰下水的習慣。這種低端的事,我做不來。”
頓了頓,張代呼了一口氣:“睡覺,我困了。”
那種他對着我疏遠的感覺,再次繚繞上心頭,我遲疑着也伸手去關燈。
挨着張代躺下之後,我在鬼迷心竅下,主動伸手到他的腰間摸索着:“張代,我還睡不着。”
我並非是沒有那種親熱就會死,我只是會生出很多疑惑來,在我們和好之後,張代就像一個被打了雞血的泰迪,他纏人的功夫就像是一根藤蔓,有時候能纏得我透不過氣來。
想想這一個多月以來,回來早也好,晚也罷,張代都不曾有碰過我,我只是鬼迷心竅地想看看,他是不是對我提不起興趣了而已。
不復以往,每每我主動觸碰,張代就會以十倍的熱情回饋,這一次他抓住我使壞的手:“睡不着就閉着眼睛躺着,一會準能睡着。”
就像是被綁上石頭,往深淵裡面拋去,我一路往下墜,黑夜和寒風呼嘯下,我感覺到特別特別冷,我需要尋得一些溫暖,於是我枉顧張代的這番疏遠抗拒,我像一條魚似的跳彈着徹底靠到他的身上,我湊過去,在他的脖子處輕輕啃咬了幾下,脣再遊弋到他的耳邊,吹了一口氣:“我睡不着,你幫幫我好不好?”
我承認,原來我勾引誘惑男人的功力,薄弱到不堪一擊,張代似乎並未領會我的意思,他的身體朝着離我遠些的方向挪了挪:“別鬧了。”
我還真的要鬧上了!
懷揣着根本兵荒馬亂到難以形容難以陳述的心情,我一躍而上,將張代覆在身下,我用手攏了攏自己的頭髮將它們甩到後面,我的手有些生硬將他的睡衣剝離掉,我整個臉埋下去,脣瘋了似的在張代的臉頰一路向下遊走,頓在他胸膛上來回反覆打着轉圈。
我應該是沒有忙活多久,但事實上我感覺我忙活了長達好幾個世紀,張代的軀體,才終於在我的挑逗下,有些生機和反應。
那種讓我熟悉,卻已經有一個多月不曾觸碰到的炙熱,就像是滾燙的火爐似的熊熊燃燒起來,張代的雙手覆上來,用力抓住我胸前的柔軟,力道時重時輕地揉捏着一陣,他動作暫緩,抓住我的衣襟一扯,我的上衣就被他輕而易舉地扯下來。
反客爲主,張代完全佔據了主導地位,他一個探身過來,我已經被他禁錮在身下,他就像是一個被喚醒的獅子,來勢洶洶,很快抵住要進攻進來。
可是,在他重重壓着的我,腦袋突兀閃過一個畫面,這個畫面裡面有張代,也有吳邵燕,張代就是像此刻壓着我這般,將吳邵燕壓在身下,往她的身上肆意衝撞。
所有剛剛聚集澎湃着的激情,在頃刻間像是遭遇了淋漓大雨,不僅僅是被澆熄,連個灰燼都要被雨流沖刷奔騰,不復再見。
我原本軟綿綿的身體,原本已經做好準備迎接着衝刺的身體,忽然就變成了乾燥的沙漠。
反覆來回試探了七八次,張代在弓上的箭發射不得,他又急躁躁覆下來吻我,可他越吻我的身體越閉越緊,就像是上了鎖一般,再也打不開。
折騰了大概十幾分,張代翻身下來,他抓過自己的衣服往身上一披:“我去洗個冷水澡。”
在他作勢走開之際,我來不及拉過被子裹着自己,就這麼裸着身體坐起來,抓住他的胳膊:“張代。”
體溫仍然有種炙熱的溫度,但張代嘴裡面冒出的話,溫度卻略顯遜色:“你既然不想做,引誘我做什麼?”
我咬脣,拼命地咬脣,似乎勢要將它咬破,讓疼痛蔓延開來,我才能清醒,才能確定我現在不是活在夢境裡,我是活在現實中似的。
可這些疼痛,它非但沒有讓我清醒,反而讓我恍惚,恍惚到鼻子發酸,恍惚到難以自控,恍惚到身體裡面所有懼怕失去張代的懦弱,被暫時驅趕到我觸碰不到的地方,所以我張嘴就是:“張代,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如果是的話,你告訴我,我肯定會乾脆利落二話不說,要多遠滾多遠。你不愛了,你大可以直接跟我說,你不需要用冷落疏遠的方式,讓我慢慢領悟過來。我反應遲鈍,你不說,我可能窮盡一生都看不穿看不透,我會自作多情死皮賴臉留在你身邊,耽誤你的精彩….”
在黑暗中我看不到張代的表情,可我還抓住他的胳膊,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正在一寸寸的流逝,我也能聽到他的聲音裡面,有不耐的皺意:“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你能不能不要無理取鬧。”
說完,他另外一隻手摸索着伸出來,將我抓住他胳膊的手摘下:“我去洗澡。”
我從牀上騰一聲站起來,衝着他漸行漸遠的方向:“你前陣子,從來不會這樣對我!你以前,不會這般冷落我。”
疾疾如風的腳步聲徹底停住,空氣被突如其來的寂靜侵佔,沉默的梏桎聚集漸漸濃郁,張代忽然將整個臥室所有的燈都打開了。
光線張牙舞爪一併傾瀉下來,我裸着身體,影子倒在牀上,顯得滑稽又可笑,我卻遲滯着,不像以往那般急急蹲下去撿自己的衣服套上,務求遮羞。
與我對視了差不多有十秒,張代的語氣有些模糊:“你先把衣服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