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自幼長於新安,對於村子裡的地形地貌極爲熟悉,他帶着李少白,兩人一前一後攀爬于山丘之間。
剛翻過一座小丘,張生已經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他畢竟是柔弱書生,體力欠缺,吃不消這般苦頭。
李少白自幼修行疾風步,走路時足下生風,攀登山丘輕易得好似如履平地,全無一絲疲憊,但見張生體力匱乏,道:“不如我們先在此歇息一陣!”
張生喘氣道:“好…好的,恩公。”
李少白道:“不要叫我恩公長恩公短了,我們年紀相仿,今年整好二十,你多大了?”
張生道:“哎呀,那可巧了,小弟今年剛好十九歲,恩公比我大一歲,應該稱兄長了!”
李少白道:“你們讀書人就是麻煩,喜歡咬文嚼字,你就叫我大哥,我喊你小弟,如此稱呼豈不簡單明瞭?”
張生驚惶失措道:“這如何使得?”
李少白笑道:“如何又使不得?莫非你看不上我這個大哥?”
張生慚愧道:“哪裡,求之不得!”
李少白道:“那就這樣定了,你也休再亂喊,否則當大哥的應該責備你了!”
張生恭敬道:“小弟遵命!”
李少白站立起身,憑空遠眺,見前方煙雲繚繞,似有煙瘴之氣,心道莫非真有蛇妖之說?他本以爲是村民迷信之說,但遠處的瘴氣確實詭異,似乎真有妖魔鬼怪出沒,但若此刻打退堂鼓,悄悄溜走,豈不被人恥笑。
李少白道:“小弟,你給我說說這蛇妖之事!”
張生嘆了口氣,緩緩道:“這事還要從一個月前說起,那日我正在書齋讀書,卻聽到外面有笛聲,心中好奇,於是出去尋找吹笛之人,卻不想在村口小畔橋見到一黃衣女子,那女子面容雅素,並非本村人,我本欲上前盤問,卻不料突然從天上飛落一黑色巨蟒,同時那黃衣女子也消失無蹤,那巨蟒一口吞噬河畔飲水的數只大水牛後,就竄往深山老林。此後每日正午,那巨蟒便要來村口一次,村裡的數十頭水牛都被這它吃了個精光……只不過再也沒見到那位黃衣女子,所以大家都說她就是蛇妖所化!”
李少白驚道:“什麼?那畜生這麼能吃?”
張生道:“是的,我們村的水牛哪裡能夠那孽畜吃,只吃了半月,就全都沒了,剩下就只有山羊和雞鴨,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若是沒了這些飛禽走獸,那孽畜就該吃人了!”
李少白驚道:“那你們怎麼不去稟報官府?”
張生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們新安偏隅之地,離着最近的永昌府也有上百里,再者那府君是個貪吝小人,若要他出兵相助,非得賄以千金不可,我們這般窮鄉僻壤,又豈能承受如此重負?”
李少白冷笑道:“你們這府君可比蛇妖邪惡多了。”
張生道:“哎,大哥,恕我直言,朝廷自永嘉之變後,天下大亂,各路諸侯割據中州,貪官污吏遍地叢生,受苦的始終是老百姓。更可氣的是,江湖各派還打着修道練術的幌子,四處招納弟子,擴充勢力,向老百姓攤派捐稅,以致民不聊生!”
李少白奇道:“看來你很厭惡那些江湖修道人士。”
張生道:“以小弟之見,天下之亂,始起於修道之風日盛,以致人人爭強好勝,視生命爲草芥,衆生沉於名、貪於色、忠於利,捨棄了孔孟之道,仁禮學說。這些所謂的江湖人士,英雄豪傑,口口聲聲以拯救蒼生爲己任,實則是打着‘仁義’的幌子,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這也正是當今亂世的根源。”
李少白道:“不虧是讀過幾年孔夫子,果然見識非凡。”
張生慚愧笑道:“那裡,這只是小弟的一孔之見。”
李少白道:“你身負才學,不應該蝸居在這小山村,當今正直亂世,朝廷正需要你這樣的賢仕,不如去考取功名,或許可大有作爲。”
張生怯弱道:“大哥,你真的認爲我能行麼?”
李少白道:“人這一生最痛快的便是能做自己所喜歡的事情,若碌碌度日、整天唉聲嘆氣,活着與死人又有何異!”
張生不由得對李少白心生佩服,心道此人當真是豪氣男兒。
休息之後,李少白從包裡掏出一把柴刀,遞與張生道:“過了此山,下面就是深谷,蛇最細潮溼陰暗之處,我料巨蟒就在附近,待會兒打鬥起來我可顧不上你,你還是拿着這把刀防身吧!”
兩人繼續行走,剛翻過一座山丘,又迂迴到了一個深谷,深谷之內陰暗潮溼,再也見不到半縷陽光。
張生輕輕踱着步子,突然見眼前一片雪白,身子似乎中了邪般的呆滯在原地。
“嘿,小弟,怎麼了?”李少白拍了拍他肩膀。
張生驚恐指道:“大哥,你看,那,那是什麼?”
李少白朝前方一瞅,只見不遠處的樹枝上掛着一張巨大的白布,幾乎將所有的灌木覆蓋。
李少白疑道:“這是誰家的被子,怎麼曬在這裡?”
張生將手中的柴刀攥得死死的,眼睛瞪得斗大。
“大哥,這可不是被子,是巨蟒褪下的蛇皮!”
“嗖嗖嗖……”
陣陣陰風襲來,李少白感到一股寒意沁入骨髓,身體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張生身子要弱得多,被陰風一吹,差點被掀倒在地。
李少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張生:“怎麼樣,沒事吧?”
張生經甫未定:“這風颳得真是奇怪,帶着一股血腥味!”
李少白點頭道:“嘿嘿,是了,妖風陣陣,必有怪物!”
張生嚇得臉上慘白。“大哥,事到如今,你還笑得出來?”
李少白扮出鬼臉道。“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被巨蟒吃到肚子裡!”
話音剛落,就從林子裡竄出一條巨蟒,好傢伙,兀那巨蟒身長七八丈開外,粗若環抱大樹,吐着長又紅的信子,斗大殷紅的雙眼,血盆大口裡露出尖銳的毒牙。
“蛇……蛇!”張生嚇得渾身顫抖。
李少白將張生推到後方。“你呆在這裡,看我如何斬殺這兀怪物。”
張生哆嗦道:“大哥,千萬小心!”
李少白正欲迎面而擊,那巨蟒似乎剛進食,身體有些不適,竟然對他們視而不見,朝着河邊竄去。
李少白施展疾風步,在半空中將七星劍拔出鞘,正欲刺出,卻不料巨蟒殺了個“回馬槍”,又張着血盆大口朝着李少白反撲而來,好在他身法靈動,輕鬆避開,讓它撲了個空。
巨蟒雖一撲未中,卻不死心,當即將長尾一擺,橫掃而去。
李少白不知巨蟒的力量,用劍去擋,可那巨蟒的力氣着實太大,李少白被掃飛了一丈開外,滾落在河邊的巨石之上。
巨蟒將身子一盤,對着站立在巨石上的李少白又張開血盆大口,一陣腥臭味撲面而來。
李少白連忙捂鼻:“你這孽畜吃了什麼東西,好臭!看小爺怎麼收拾你!”
說罷,李少白將七星劍一挑,一劍化作七劍,飛向巨蟒。
李少白在蜀山見過明月使用御劍術,又得蜀山怪叟點撥,劍術精進不少。
由於出劍太快,巨蟒來不及躲避,七劍直逼巨蟒各處要害。就在李少白以爲即將大功告成時,七星劍居然如同受到抑制一般停滯在半空,再也不能前進半尺。
“好厲害的罡氣!”李少白驚呼,莫非這條巨蟒也學會了罡氣?可一條蛇如何能練氣,這該是多麼荒誕的事情?他不敢大意,再次使出七劍齊飛,將七柄劍又合爲一處,以無形巨劍直劈巨蟒額頭。
“轟轟轟…”
伴隨着一聲巨響,巨蟒徹底被李少白激怒,一時狂性大發,蛇尾一擺,將李少白站立處的巨石擊得粉碎。
李少白立刻逃遁,不料每落一處,那巨蟒都緊隨其後,不肯停歇。
李少白心裡開始着急,尋思着該如何破解這巨蟒的罡氣。突然,他想到蜀山後洞白髮老翁所說的劍由心生,人劍合一,或許自己可以一試。哪知道在這思量的瞬間,巨蟒早已追了上來,血盆大口再次張開,將李少白活活地吞入腹內。
“李大哥!”
張生見李少白被巨蟒吞進體內,早已是嚇得額頭冒汗,臉色慘白,想要逃走卻雙腳哆嗦得不聽使喚。
張生此刻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將柴頭攥在手中,怒斥道:“真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你這孽畜,惡人當道你不去吃,反倒來傷害好人性命,是何天理!”
巨蟒雖然察覺到了張生,可剛吞噬李少白,身體似乎有些異樣,加之惰性大發,索性盤在地上,完全未把眼前的柔弱書生放在眼裡。
張生舉着柴刀繼續罵道:“世間之醜陋,莫過於汝;世間之萬惡,皆源於汝;汝且不要囂張,天地遲早斃汝!”
巨蟒聽不慣文人的窮酸措辭,當即張開血盆大口朝着張生咬去。張生無力躲避,因此將雙眼一閉,任由巨蟒吞食。
正在此時,巨蟒卻狂性大發,不顧一切地撞擊周圍的林木巨石。緊接着一道金光從巨蟒的身體射出,血柱直衝天際。伴着血柱飛出一人,雖然滿身帶血,但張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人正是李少白!
李少白騰空而出,將手裡的七星劍一陣飛舞,頓時劍氣縱橫交錯,巨蟒被削得面目全非。只可嘆剛纔還威風凌凌的蟒蛇在轉瞬間就被斬除。
“哈哈,我終於領悟了老頑童傳授的劍法了!”李少白舞手蹈足、如癲似狂。
張生見李少白安然無恙,歡呼道:“大哥,你太厲害了!”
李少白收好劍,接着道:“你纔是勇氣可嘉,剛纔我在蛇的肚皮裡面都聽到了!”
張生羞愧道:“說來慚愧,我不懂武功,剛纔都幫不上你!”
李少白笑道:“別自責了,正是你剛纔吸引了巨蟒的注意力,我這纔有機會逃脫。”
張生這才如釋重負,不僅是爲自己,更是爲村裡除了大害。
李少白走向蛇腹,用劍切下如鵝卵石般大小的蛇膽,卻碰到一個硬邦邦的口袋,李少白小心翼翼地打開,發現裡面竟然裝着一塊令牌,上面刻着一直朱雀,上面密密麻麻寫滿蝌蚪般的文字,可是李少白自小讀書不用功,這關鍵時候只能乾瞪眼。“小弟,你看這上面寫的什麼?”
張生將令牌拿在手中,滿臉愁容道:“這是西域梵文,我也不太認識,可是這牌怎麼會在巨蟒的肚子裡面,說不定是什麼奇物,大哥可好好收藏,說不定將來有用。”
李少白點頭稱是,將那令牌收入囊中。再用清水洗了洗蛇膽。
“都說這蛇膽能食用,你我剛纔經歷了一番折騰,不如就將這蛇膽吃了充飢。”
張生看了看那巨大的蛇膽,猶豫了一會兒,道:“好,吃就吃,既然大哥不怕,我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張生笑了笑,削下一塊,放在嘴裡咀嚼。
李少白關切道:“小弟,味道如何?”
張生露出一臉苦相:“大哥,味道不錯,就是苦了點……”說完這話,兩人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