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先誠愣了一下,指着那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道:“……是你們蕭家的親戚?我怎麼沒有見過?”
杜、蕭兩家就算在祖籍洛陽,也是世交,兩家人彼此都知根知底,對對方家裡的親戚都不陌生。
蕭祥生笑了笑,“不是親戚。回去再說。”
杜先誠“嗯”了一聲,對那兩個人視若不見,將頭湊在蕭祥生耳邊壓低聲音道:“大哥跟我上車去吧。”說着,一手牽着蕭士及的手,一手拍着蕭祥生的肩,轉身往山下走去。
倩娘不由怔住了。蕭大哥的這個朋友,好生無理。
呆呆地站在山頭,一動不動。
她身邊的小女孩不由着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襟,大聲道:“娘!我們走不走啊?蕭大叔讓我們過去呢!”
蕭祥生在前面聽見,回頭問道:“怎麼啦?”
杜先誠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笑嘻嘻地道:“大哥,人家拖家帶口的,可能不好意思跟咱們一起回去吧。”說着,轉身離開蕭祥生和蕭士及,大步來到倩娘身旁,取出一張銀票遞給她,“這位小娘子,你自矜身份,不跟我們這些陌生的大老爺們兒下山,是你知禮懂事,我杜先誠向來敬重節烈女子。——來,這裡是一百兩銀票,你拿去置辦一個小小的產業,也能帶着你女兒過活。”
杜先誠一看,就知道這個倩娘是個寡婦,她頭上還帶着明晃晃的小白花呢……
倩娘帶些黃瘦的面龐一下子變得暗紅,想伸手推開杜先誠手裡的銀票,可是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夫君不在了,就算有銀子,自己一個女人拖着個孩子,怎麼活得下去呢?
這杜先誠如何這樣說話呢?
倩娘把目光投向蕭祥生,牽着女兒,一步步走過去,來到蕭祥生跟前,看着他俊美陽剛的面龐,哆嗦着嘴脣道:“蕭大哥,我不是乞丐……”
蕭祥生的面色嚴厲起來,對杜先誠微微搖頭,淡淡地道:“先誠,你這是做什麼?快把銀票收起來。”
杜先誠訕訕地將銀票收起來,走到蕭祥生身邊,試探着問道:“那就先跟我們回去再說?”這裡滿山都是死人,濃濃的血腥氣讓人不寒而慄。
蕭祥生親自牽起那小女孩的手,轉身道:“快走吧。”
幾個人下了山,蕭祥生和杜先誠上馬,倩娘和那小女孩上了馬車。蕭士及不肯上馬車,就跟杜先誠上了一匹馬,跟他一起狂奔回太州。
“大哥,這一次是齊國公仗義出手,咱們哥兒倆,可是承了齊國公的大情了。”杜先誠一邊說着,一邊帶着蕭祥生先去齊國公府拜見。
蕭祥生也十分感激,親自跟杜先誠一起來到齊國公府道謝。
齊國公齊伯世帶着夫人歐陽紫親自出來見他,說了一番勉勵的話。
蕭祥生和杜先誠從來沒有見過齊國公夫人歐陽紫,此時一見,忙趕緊拜倒,低眉垂目,並不敢多看一眼。
歐陽紫掩袖笑道:“是我好奇,過來見見兩位名震長安的大鹽商員外郎,兩位不必拘禮。”說着便微微頷首,回到後堂,只留下一陣嫋嫋的香風在堂上飄蕩而去。
蕭祥生和杜先誠大氣都不敢出。
齊伯世笑着跟他們說起長安城的情況,又着重問了蕭祥生在東山響馬山寨被綁架的事兒,最後還留他們吃午飯,讓齊國公府的大管事親自作陪。
齊國公府的大管事專程過來跟蕭祥生道惱,看見他平安無事,才鬆了一口氣,在他耳邊輕聲道:“……放心,二十萬兩銀子的人情,我們國公爺心裡有數。”
蕭祥生心裡一愣。他知道金扒皮要的是十萬兩,怎麼變成二十萬兩了?
等從齊國公府出來,蕭祥生就問杜先誠:“你把銀子送給國公府了?怎麼變成二十萬兩?”
杜先誠不好意思地嘻嘻笑道:“咱們要拿出誠意嘛。若是和給金扒皮的一樣多,豈不是看低了國公府?以後讓國公爺知道了,心裡有個疙瘩就得不償失了。”
“……你自己出了十萬兩,是不是?”蕭祥生停下腳步,揹着手,盯着杜先誠問道。
杜先誠摸摸後腦勺,笑着道:“自己兄弟,大哥這樣說就見外了。”說着叮囑蕭祥生,不要跟龍香葉提起這件事。
蕭祥生嘆口氣,用力拍拍杜先誠的肩膀,“我省得。自家兄弟,就算是自家兄弟,也沒有先誠這樣的。”
杜先誠笑道:“如果我被綁了,大哥也一定會這樣做的。大哥再多說,真的就見外了。”
蕭祥生感慨着點點頭,跟杜先誠一起帶着隨從回長安城去了。
一路上,蕭祥生跟杜先誠說了倩孃的事。
原來倩娘是跟她夫君一起去長安城謀生的。他們以前在江南開有一家繡莊,但是被當地一個財大氣粗的繡莊給擠垮了。兩人不忿,變賣了在江南的繡莊,帶着全幅家當,打算到長安城試試水。
蕭祥生也是生意人,知道多個朋友多條路,又跟倩孃的夫君談得來,就結伴同行了。
結果來到東山路界,遇到響馬金扒皮,不僅把他們的貨物行李都劫了,而且還將他們綁上山。倩孃的夫君企圖趁亂逃走,結果被響馬一箭給射死了。
倩娘便成了寡婦,身上所有的財物都被搶走了。
蕭祥生看她們孃兒倆可憐,就出面多照應她們一些。
響馬頭子金扒皮見倩娘已經是生了孩子的婦人,身邊的女兒又小,蕭祥生這個大鹽商又答應一起出贖金,才放了她們一馬,不過就將蕭祥生的贖金,從五萬兩漲到十萬兩。
聽到這裡,杜先誠才鬆了一口氣,笑着道:“大哥就是善心。要是我,是不會出這個頭的。”
蕭祥生大笑,“你就不要嘴硬了。你和我是一樣的人,遇到這等欺凌弱小的不平之事,只要能幫,就會幫的。”
杜先誠撓了撓頭,還是有些肉疼,“爲這兩個不相干的人就花了十萬兩銀子,咱哥倆兒這樣行善積德,應該會有好報吧?”
蕭祥生一勒繮繩,往前疾奔,朗聲笑道:“施恩莫忘報啊,先誠,咱們趕緊回家吧!”
一行人日夜兼程,終於回到了長安城。
龍香葉聽說蕭祥生終於帶着蕭士及回來了,驚喜不已,親自來到大門口迎接。
蕭祥生從馬上下來,對着龍香葉點頭道:“讓你擔心了。”
龍香葉拿着帕子,實在忍不住,趴在蕭祥生懷裡嗚咽起來。
蕭士及從杜先誠的馬上下來,也跑過來,抱着龍香葉大叫:“娘,士及也回來了!”
龍香葉轉頭,抱着已經有她肩膀那麼高的蕭士及,號啕大哭。
杜先誠從馬上下來,拿着繮繩一邊甩,一邊笑道:“大嫂,大哥和及哥兒都回來了,你該高興纔是,怎麼哭起來了?”
龍香葉忙拭了淚,斂身對杜先誠行了大禮,誠心誠意地道:“多謝杜兄弟了。這一次,算是大嫂欠你的,等老爺他們安頓下來,我再請你們闔府過來吃飯,也算是給老爺和及哥兒壓驚。”
杜先誠忙還禮道:“大嫂盛情,我們一定來的。——不過欠不欠的,大嫂就不用再說了。我和大哥不是外人,自家兄弟這麼客氣,反倒見外了。”
他們正說着話,倩娘收拾好頭髮衣裳,帶着自己的女兒素素下了車。身上的噤步環佩叮噹,在空曠的蕭家大宅門口,分外清晰。
龍香葉下意識往那環佩叮噹聲那邊看過去。
只見一個二十多歲,溫雅柔順到極處的少婦,牽着一個和她一樣楚楚可憐的女兒,站在蕭家的大車旁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往蕭祥生那邊看過去。
龍香葉止住淚,問道:“請問這位是?”
蕭祥生回頭,看見倩娘帶着女兒下來了,忙道:“這是倩娘,還有她女兒素素。是我們在路上遇到的,現在她們無家可歸,就先在我們家住下,然後從長計議吧。”
倩娘忙走過來,看着龍香葉,笑着行禮道:“是蕭夫人嗎?這一次多虧蕭大哥仗義出手,不然我和我女兒就只有追隨我那苦命的男人去了。”
龍香葉看見她的相貌連自己都不如,頭上又戴着一朵小白花,知道她是新寡之人,笑着道:“請問倩娘貴姓?”
倩娘怔了一下,飛快地睃了蕭祥生一眼。
蕭祥生笑道:“她夫家姓諸。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龍香葉點點頭,“婦人家的名字倒是不好讓外人知曉。請問諸娘子孃家貴姓?”
一番夾槍帶棒的話,男人聽不出來端倪,女人卻是心知肚明。
倩娘心裡暗恨,面上更是柔弱,委委曲曲地道:“我孃家姓尤。”
原來她的閨名叫尤倩娘。
龍香葉回身將自己的婆子叫過來,吩咐道:“帶諸家娘子和她女兒去咱們家在曲江池的別苑裡住吧,可別怠慢了貴客。”
倩娘一驚。居然不讓她們母女進蕭家的門,這是要給她們一個下馬威麼?
倩娘咬咬牙,上來辭行道:“不勞煩蕭夫人了。小婦人還有些盤纏,出去尋個客棧住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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