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泰及和龍淑芝都一派識大體的樣子。
龍香葉也在旁邊慈祥地笑着。
蕭士及臉上露出笑容,“這就好。一家子和和氣氣地,比什麼都強。”
蕭泰及見蕭士及這個時候一個人過來 ,肯定是有話要說,便扶着龍淑芝道:“那我們就先回去吧。”又對龍香葉道:“娘,您好好歇着,我明兒再來看您。”
梅香忙上前叫了一個小丫鬟,命她提着燈籠,送二爺和二太太回去。
龍香葉擡頭看了看蕭士及。
大紅宮燈下,蕭士及的眉頭緊皺,眉間攏成一個“川”字,心事重重。
龍香葉有些心疼,伸手往蕭士及的眉間按了按,想要按平那個深深的“川”字,“老大,你這是怎麼啦?有什麼煩難事嗎?”
蕭士及笑了笑,輕輕將龍香葉的手格開,扶了她的胳膊,坐回暖炕上。
梅香送上茶,還有幾碟小點心。
蕭士及揮揮手,“你下去吧,我陪老夫人說說話。”
梅香便知道蕭士及有話要說,就趕緊倒退着出去,索性一個人守在月洞門外,不讓別的下人靠近。
暖閣裡面溫暖如春,龍香葉脫下鞋子,縮回到暖炕上面的被子裡,笑着道:“孃的腳有些不舒服,今兒放肆了。”
蕭士及想到昨天杜恆霜用雪給龍香葉“擦腳”的事兒,嘆了口氣。
一邊是摯愛的妻子,一邊是生養他的親孃,他可真不想選一邊站着。
蕭士及從袖袋裡拿出兩個小瓷瓶,放到龍香葉面前,“娘,這裡一個是抹凍瘡的蛇油膏,一個是抹燙傷的獾油膏。都是上好的,毅親王從宮裡弄來的。”
龍香葉眉開眼笑地將兩個晶瑩潤白的小瓷瓶捧在手裡細看,似乎不經意地道:“哎喲,這可不錯。我等你走了,我就抹上。你別說,你娘我還從來沒有生過凍瘡。以前我在孃家的時候,家裡雖然不算豪富,可是嫡母對我們還算厚道,吃喝穿用上從沒有苛刻過。後來嫁了人,跟着你爹。就沒有吃過苦。再後來你爹沒了,我有你這個能幹的大兒子,日子過得更是紅火。不僅沒有吃苦,還熬到如今有了誥命。——可以說,我這輩子,從孃家到婆家,一直就是享福的命。年輕的時候。有自己男人寵着捧着,老了,有自己的兒子孝順着。所以我也想得開,就算在媳婦緣上差一點,我也認了。”
蕭士及窒了窒,兩隻手有些侷促地搓了搓。想了又想,試探着問道:“娘這樣說,兒子真是無言以對。”又道:“娘。其實霜兒是個極好的女子。您對她好一分,她恨不得十倍回報於您。”
龍香葉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一臉憐憫的看着蕭士及,輕聲道:“老大,你不用再說了。我明白的。我知道。我這個婆母,是礙了她的眼。我也不多求什麼。只望你看在你爹份上,讓我這個老婆子安安份份過完這下半輩子吧。”說着就哭了起來,“……千萬不要把我趕出去。我不會再說一句重話,一定像供菩薩似的把你媳婦供起來,好不好?”
蕭士及的眉毛忍不住又擰了起來,忍着不順,道:“娘,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昨兒你媳婦那樣待我,我有說過她一句不好沒有?——你還想我怎麼做?”龍香葉抽抽噎噎的地道,拿帕子抹了抹眼淚。
蕭士及淡淡地道:“娘,您用不着在我面前給霜兒上眼藥。她爲了我,可以去死。這樣的女子,我這輩子是不會跟她分開的。”
龍香葉聽了,心裡一窒,抽泣的聲音略微小了下來。
“再說昨天的事,錯也不全在霜兒。若不是您突然讓她給您泡腳,她也不會出此下策。”蕭士及說着說着,一顆心忍不住偏到杜恆霜那邊去了。
龍香葉心中大怒,但是知道這個時候,她不能再在蕭士及面前大吵大鬧。
很多次事實證明,大吵大鬧只會讓蕭士及對她更加反感,反而將他往那潑婦一樣的小蹄子那邊推。
“是是是,這事兒是我不對,委屈你媳婦了,我明兒親自去給賠不是。”龍香葉以退爲進,滿臉柔弱歉疚的樣子。
蕭士及總覺得這話聽起來彆扭,但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默默坐了一會兒,道:“娘,霜兒跟我門當戶對,杜家跟我們蕭家是世交,她是我從小訂婚的原配正妻,還給我們蕭家生了兩個孩子,現在也是柱國侯府的侯夫人,就算是做人媳婦,可是這樣的媳婦,一般人家都會給她留幾分臉面。再說,以前祖母是怎樣對待孃的,娘將心比心,只要能做到祖母的一半,霜兒都會對娘感恩戴德的。”
聽到這裡,龍香葉實在忍不住了,忙低下頭,免得蕭士及見到她嘴角的譏誚。
果然兒子娶了媳婦,這心都歪到胳膊肘兒去了。
什麼都是媳婦好,連“留幾分臉面”的話都說出來,不就是怕她再拿出做婆母的款,讓杜恆霜下不來臺?
可是誰讓她是做人媳婦的呢?
做人媳婦,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受婆母的氣。
若是受不了,就不要做人媳婦。
龍香葉在心裡對杜恆霜極是鄙夷,低聲道:“我知道了。唉,其實,你不懂的。你祖母在的時候,你還小。我那時候懷着你,大着肚子,還天天去你祖母那裡晨昏定省,你祖母雖然說不讓我伺候,可是她是婆母,怎麼會不想讓媳婦伺候?就是客氣說說罷了。我當然沒有當真,一直做我的本份,你爹也對我極是滿意。後來,我破水的時候,還在給你祖母端茶送水呢。”一邊說,一邊悄悄擡起眼眸,打量蕭士及的神色。
蕭士及從來沒有聽見這回事。他只記得,從他記事的時候起,就沒有見過孃親去祖母的院子請安。平日裡跟祖母是井水不犯河水。他記得聽有些丫鬟婆子說過,說是因爲二叔蕭瑞生還跟祖母一起住,龍香葉是藉口嫂子小叔子什麼的不方便,所以從來不去祖母的院子裡請安。
現在龍香葉又說自己大着肚子伺候祖母,甚至破水都在祖母的屋裡,說得活靈活現,蕭士及也不僅猶豫起來,疑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
想了良久,蕭士及只好道:“娘是長輩,就多擔待一些吧。霜兒若有什麼不好。就是性子太直,不會低聲下氣地委曲求全。但是她也從來不會故意欺侮別人。只是別人惹到她頭上,她是不會隱忍的。”算是小小的跟龍香葉說清楚。反正他也不求什麼了。如果孃親能跟妻子井水不犯河水,那已經是上上籤了。
龍香葉擡頭笑了笑,道:“我知道了,你今兒巴巴地過來,就是爲了這件事?”
蕭士及搖搖頭。“當然有別的事。”說話間,已經拿了主意,道:“娘,太祖母是不是還是一個人住在洛陽?”
許是太久沒有人說過這個人,龍香葉一下子沒想起來,愕然道:“你太祖母不是早就去世了嗎?你爹這一脈的蕭家別的人幾乎都死絕了。哪裡還有人?”
蕭士及追問一句,“真的沒有人了?我記得太祖父曾經有個填房,比他年歲小很多呢。”
龍香葉的眼珠轉了轉。纔想起這個太婆母楊氏。
當年她和蕭祥生剛剛成親的時候,蕭祥生還專門帶她去洛陽的那個尼姑庵,給楊氏磕頭。
“你說楊氏?這麼多年,她還活着?”龍香葉脫口而出。
蕭士及定定地看着龍香葉,緩緩地道:“娘。那是太祖母,您稱她爲‘楊氏’。實在太不敬了。”
龍香葉有些尷尬,忙道:“我這不是剛剛想起來嘛。”說完看見蕭士及一臉不贊成的樣子,又強自給自己找藉口,“再說,她又不是正頭娘子,不過是個填房而已。”言語間很是輕視。
蕭士及“哦”了一聲,站起來道:“這樣啊,娘早些歇着,我回去了。”說着,對龍香葉行禮退下。
蕭士及沒有回正院,而是去了外院,找蕭義說了今天的事,讓他準備車子和人手,他要親自去洛陽一趟。
蕭義忙應了,下去料理。
蕭士及就在書房翻看自己的東西,默默盤算蕭銑什麼時候會動手。
杜恆霜給兩個孩子洗完澡,送他們回房睡下。
兩個孩子今天精神緊張了一整天,晚上回來洗澡,累得不行,回到自己住的廂房,倒頭就睡。
杜恆霜坐了一會兒,見蕭士及還沒有回來,又知道他從慈寧院出來,就去了外院,知道他定是有事,自己也睡不着,就去百草堂看杜恆雪和諸素素睡了沒有。
杜恆雪也剛沐浴出來,正坐在妝臺前跟諸素素閒話。
杜恆霜走進來笑道:“你們居然還沒睡?”
諸素素擡頭,看見是杜恆霜,有些詫異問道:“這麼晚了,你來這裡做什麼?”說着,壞壞地笑,“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你這不是白瞎大好春光嗎?”還對杜恆霜眨眨眼,一幅心照不宣的樣子。
杜恆霜失笑,“素素,大正月的,你可別再口無遮攔了。”
諸素素忙改口,問道:“聽說蕭大哥去看蕭伯母了?怎樣,是不是爲了昨晚的事?”說完又嘟噥道:“真不懂這些人,爲何把孝順看得這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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