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還活着,崔大人和這位小娘子,口口聲聲說什麼讓我償命?!——請問你們是想草菅人命嗎?”杜恆霜拂然起身,立大堂中央。
那張醫士恍然發現,這位小娘子雖然花容月貌,但是身量實太高了,居然和自己差不多比肩了。
崔大郎看見張醫士張着嘴看着杜恆霜,嘴角都溜哈喇子了,憤然道:“張醫士!問你話呢!——我家三郎,傷勢到底如何?!”
張醫士回過神來,拱手道:“崔大人,寺丞大人,崔家三郎傷勢,確實萬分嚴重,隨時有性命之憂……”
“寺丞大人,聽見了沒有?我家三郎隨時會死啊!”崔大郎厲聲喝道。
杜恆霜冷笑着打斷崔大郎話,“誰不知道,人都是會死。難道你們家三郎不小心喝口水噎死,也要算我頭上?!”又問張醫士,“這位郎中,你還是醫士呢,居然說出這種話,你是如何濫竽充數,成了醫士?實是連街上游方郎中都不如!”
張醫士被杜恆霜說得惱羞成怒,拂袖不悅道:“寒門庶族女子,果然是不知所謂!粗俗不堪!”說完抱着胳膊別過頭,不再看向杜恆霜方向。
杜恆霜正要說話,突然看見大理寺丞居然從大堂上連滾帶爬一樣跑了下來,一溜煙地往大堂門口跑去。
杜恆霜愕然轉身,卻看見三個男子揹着光,悄然無聲地站門口。
他們這些人都是背對着大門,所以都沒有看見這三個人是什麼時候來。
只有大理寺丞,將目光從杜恆霜臉蛋上收回來之後,擡頭纔看見了門口站着三個人。
他眯着眼睛仔細一瞧,頓時嚇得要尿了。真是從自己座位上滾了下來,往門口衝過去。
一到大門口,大理寺丞就長揖地,對着那中間一個身着錦帽貂裘中年男子激動地道:“陛下來訪,臣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居然是永昌帝微服出宮來了!
大堂上人,包括杜恆霜、蕭士及、崔大郎、張醫士,還有那個跪着小婦人,都連忙轉身向永昌帝行禮。
永昌帝笑了笑。大步走了進來,道:“朕聽說你們審案,怪好玩,就過來旁聽一番。”
崔大郎忙催着兩個下人將他扶過來,給永昌帝行禮。
因他太胖。平日裡永昌帝都免了他行禮,也算是對清河崔家一種恩寵。
所以此時崔大郎也不過是點點頭,權當是行禮,比不過旁邊人,都是大禮參拜。
崔大郎胖胖身軀讓開一條道兒,讓永昌帝身後兩個男子也跟了進來。
那跟永昌帝旁邊兩個男子,居然是太子和毅親王。兩人一左一右。護永昌帝身邊。
雖然他們身邊沒有別人,蕭士及卻知道,還有不知多少暗衛和北衙禁軍,不遠地方保護着永昌帝名門惡女。
蕭士及單膝跪下。對永昌帝行禮道:“見過陛下。”
永昌帝連忙上前,親自將蕭士及扶了起來,笑着道:“愛卿如今賦閒家,實是明珠投暗啊。朕也覺得很是可惜。等過了年,你橫豎無事。經常來宮裡陪朕說說話吧。”
蕭士及笑着應了,又叫杜恆霜過來行禮。
杜恆霜對着永昌帝再次斂紝一禮,“臣婦見過陛下。”
永昌帝笑着看了她一眼,揹着手道:“柱國侯夫人平身。”又偏着頭仔細打量她,“聽說柱國侯夫人箭術無雙,百步之內可穿楊,是真嗎?”
杜恆霜笑着直起身,道:“臣婦雕蟲小技,實無足掛爾。比不得陛下當年‘雀屏中選’,那纔是神乎其技!”
當年永昌帝還是大周齊國公時候,爲了求娶歐陽紫,曾經百步以外,一箭射中屏風上繡孔雀眼睛,才被歐陽紫爹孃挑中,成爲乘龍婿。這一段佳話,就被稱爲“雀屏中選”。只是如今永昌帝都成了皇帝了,那“雀屏中選”女子,卻已經躺黃土隴中很多年了。
這段佳話卻是永昌帝一直津津樂道,此時聽見杜恆霜說出來,是心神俱暢,笑着點頭道:“柱國侯夫人太謙了。”又對太子道:“仁之,明年正月初一賞春宴,記得讓你媳婦多多照應柱國侯夫人,好跟她坐 一桌。”
太子正要應承,杜恆霜卻是暗暗叫苦。——讓她跟那有重影之人坐一起,還不如一刀砍死她算了。
杜恆霜忙道:“陛下好意,臣婦心領了。只是臣婦跟毅親王妃相識於微時,又蒙毅親王妃不棄嫌,跟臣婦交情猶,若是賞春宴要臣婦進宮,臣婦想跟毅親王妃坐一起。”
永昌帝一愣。他話,自從他做了皇帝之後,還沒有人駁回過。他親自開口 ,讓杜恆霜去跟着太子妃坐,實是對她莫大恩典,卻被她毫不猶豫一口回絕了。——這個杜恆霜,未免也太恃寵而嬌了吧?
永昌帝雖然心裡有些不悅,但是面上一點都沒有表露出來,依然笑眯眯地走到堂下襬一張大圈椅上坐下來。那大圈椅是紫檀雕成,鑲了不少寶石玉石,椅背和座椅上都搭着厚厚狼皮褥子,坐上去不會覺得太冰。
大理寺大堂,屋宇縱深很高,夏天涼,冬天卻有些太冷。
永昌帝順勢坐了下來。
太子和毅親王一左一右站永昌帝身後,如同兩樁門神一樣護着他。
蕭士及就忙上前道:“陛下息怒。內子單純,不會說話,惹惱陛下,還望陛下恕罪。”
永昌帝也只有一點點不高興,此時自己看重大將親自彎腰請罪,他心情十分愉悅,搖頭:“朕沒有生氣,柱國侯不要多慮。”
太子忙道:“柱國侯夫人從來沒有進宮赴宴,不知道這裡情形。”又轉頭對杜恆霜示好。“柱國侯夫人,到時候,毅親王妃和太子妃都會坐一起,柱國侯夫人到時候還可以多交一個朋友,又何樂而不爲呢?”
其實杜恆霜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待看見蕭士及還要跪地給她求情,杜恆霜是慚愧,忙斂紝一禮。道:“陛下,是臣婦無知妄言,還望陛下恕罪。”頓了頓,又道:”跟我夫郎一點關係都沒有。陛下不要怪責於他。”
永昌帝看見蕭士及和杜恆霜都搶着把責任攬自己身上,忍不住笑道:“你們倒是夫妻情深……”說得蕭士及和杜恆霜都是訕訕。
毅親王就打圓場道:“柱國侯夫人不要害怕。到時候內子會來找你。你們一起進宮,也有個照應。”
杜恆霜忙謝過毅親王。
永昌帝就對大理寺丞道:“好了,該說話都說完了,你上去接着審案吧。”
那大理寺丞再三向永昌帝告了罪,才坐回大堂之上。
這案子還怎麼審啊?
陛下帶着毅親王親自來旁聽,剛纔還明晃晃地“暗示”大家,柱國侯夫人是他邀請賞春宴貴客。——如果真將杜恆霜治了罪。她又怎能進宮領宴啊?!
大理寺丞哆哆嗦嗦拿出帕子,往額頭上抹了抹,抹了一把汗出來。
“柱國侯夫人,您還有什麼話說?”大理寺丞聲音比先還要諂媚幾分。
杜恆霜心下大定。腦子也靈活起來,對張醫士問道:“張醫士,我請問你,胳膊被射穿了。是不是致命傷?”
張醫士遲疑了一瞬,道:“雖然胳膊被射穿了。不一點能致命,但是高熱不退,也能要人命啊!”
杜恆霜微揚着頭,鄙夷地看着張醫士,“張醫士只用說是,還是不是。不要扯些有沒。”
張醫士只好搖頭道:“胳膊上傷,不是致命傷。”
“這不就結了!”杜恆霜拊掌道,“既然胳膊上傷不是致命傷,爲何要說我‘殺人償命’?這個理兒,我倒是聽不明白。”
崔大郎一聽,就知道杜恆霜狡辯,便氣憤地道:“胳膊上傷不是致命傷,可是因這裡傷,才我家三郎高熱不醒,如今生死未卜。你怎麼能一句話就抹去你罪過?!”
杜恆霜沉下臉,冷冷地看着崔大郎,道:“我罪過?我什麼罪過?我單知道崔尚書是吏部尚書,我真不知道,崔尚書還兼任刑部尚書了,或者還有大理寺丞?——陛下還坐這裡呢,你就能越俎代庖,給我定罪了?我看你們‘崔半朝’,實是太過份了。若不是你們家三郎派了媒婆去我家,要強納我家大小姐爲二房,我又怎會去找你家三郎,爲我家大小姐討公道?!”
“何況,”杜恆霜頓了頓,接着道:“當時王家大宅門口,你們家三郎私調北衙禁軍,將我們團團圍住,那麼多刀劍指着我,逼着我射他,不射就不放我們走。我萬般無奈之下,纔開動弩箭,射了他兩箭。”
毅親王面無表情地低下頭,肚子裡卻笑成內傷了。這杜恆霜,以前還是小姑娘時候,就看上去古靈精怪。後來長大了,端莊沉穩了許多,還以爲她改性子了。如今一看,其實還是一樣古靈精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