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輝披了大氅,帶了兩個小廝親隨,馬上出了京兆尹府,往大理寺那邊去了。
這邊崇康坊的柱國侯府大門的門房裡,大理寺的衙差崔頭兒帶了幾個手下坐在那裡,手邊的茶喝了一盞又一盞,茅房都跑了好幾趟,將剛來的時候一腔傲氣都泄得乾乾淨淨。先前還能挺胸疊肚地揹着手站在那裡望天,不搭理柱國侯府的門子下人。現在一個個只能沒精打采地歪在門房的板凳上,托腮沉思柱國侯夫人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有一兩個比較老成的衙差看見柱國侯府這個架式,心裡已經惶恐不安。他們都是辦差辦老了的,知道有時候,有些理兒不是在明面上,而是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
比如柱國侯夫人,明面上看,是無端將崔三郎的兩隻胳膊射了洞穿。一般來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如果柱國侯夫人是一般的普通老百姓,她傷了人,肯定要問罪責的。
但問題是,柱國侯夫人不是一般的普通老百姓。她身後,站着大齊開國以來第一個柱國侯。
自古以來,侯爵的封號很多。但是能稱“柱國”二字的,卻寥寥無幾。柱國侯,望文生義,便是國之棟樑、國之支柱的意思。
這樣的封爵,已經很明顯表現了陛下對他的恩寵,絕對不是一般的侯爵能比的。
可是清河崔家更是不容小覷。
綿延上千年的士族門閥,就算已經在下坡路,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是剛剛踏入望門世家的柱國侯府能夠望其項背的。
兩相比較起來。都是各有優劣。
這一盤棋下起來,目前完全是勝負難分,如同迷霧遮眼一樣,讓人根本摸不着頭腦。想抱大腿都不知道抱哪邊,實在很讓人頭疼。
崔頭兒也在心裡嘀咕。剛來柱國侯府的時候,他真是滿腔義憤,架子十足。
柱國侯又怎樣?寒門庶族而已。很快就會被那些士族門閥排擠下來,他自己也是清河崔家出身,但是清河崔家那麼大,族人那麼多,他不過是偏支裡面的旁支而已。
但是就是靠着一個崔姓,他也在長安混得風聲水起。雖然官職不大,但是連大理寺丞都對他客客氣氣。
他在大理寺地位超然,一般出來抓人這種事,是不會讓他去做的。
唯有這一次。是跟清河崔家有關。也是跟柱國侯府有關。
大理寺丞跟崔家有交情。這個忙不能不幫,可是又擔心柱國侯府這邊的毅親王,最後只好耍了個滑頭。把崔家在大理寺的人手崔頭兒專門叫了過來,如此這般囑咐了一篇話。
崔頭兒果然一聽就火了。再說他真的沒有把蕭士及放在眼裡,就大大咧咧帶着幾個衙差過來了。
剛來的時候,他的氣焰之囂張,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爲是吏部尚書崔家大郎親自來抓人了。
可是柱國侯府也不派人來見他們,只讓他們等在門房,好茶好水招待着,一個滿臉是笑的門子不斷點頭哈腰,在旁邊陪着笑臉,只說家主人正在準備,一會兒就出來了,卻就是不見人影。
他們在這裡足足等了快一個時辰,纔看見柱國侯和柱國侯夫人兩個人姍姍來遲。
到了這個時候,從大理寺來的衙差已經一點氣焰都沒有了。
反而看見蕭士及不怒自威的樣兒,個個腿肚子直打顫,佝着腰過去,一個個蔫不拉唧地行了禮。
崔頭兒見了柱國侯這個架式,在心裡暗暗呸了一聲,暗道不過是纔剛剛踏入世家的門框,架子擺得比崔家還大,真是馬不知臉長……
心裡這樣想,面上不由自主地就帶了出來,只有他一個人不行禮,也不彎腰,揹着手站在哪裡,看也不看比他高一個腦袋的柱國侯蕭士及,只冷冷地盯着蕭士及旁邊那個嬌滴滴的麗人,沉聲道:“柱國侯夫人,你犯下滔天大罪,還不束手就擒?!”
杜恆霜本在微笑,一聽這個衙差的話,那脣邊的笑容更盛,也不理睬他的話,偏頭看着蕭士及道:“大理寺果然出息了,一個小小的衙差,也敢對我這個一品侯夫人無理。——侯爺,您說,該怎麼罰他?”
崔頭兒一聽,立時大怒,指着杜恆霜道:“無知婦人,還在這裡蠱惑人心!你難道不知,你將崔家三郎射成重傷,隨時性命不保嗎?”
杜恆霜心裡倒是一頓,眉間微微蹙了起來。——她明明只射穿了崔三郎的兩隻胳膊,如何會性命不保呢?最多鋸掉兩隻胳膊而已,怎會這樣嚴重?
蕭士及雖然也有同樣的疑慮,但是他連眉梢眼角都未懂,只是面色一沉,怒喝一聲:“來人!——給我捆住這個以下犯上的賤人,狠狠地打!”
這一趟因要去大理寺,蕭士及擔心杜恆霜吃虧,讓蕭義找來的隨從,都是那些從朔北軍中回來的軍士。因他是軍功封爵,按制可以有兩百親隨,都是軍士編制,不是一般的僕從。
聽見蕭士及的吩咐,那些親隨立刻有兩個人奔了上來,一個架住崔頭兒的肩膀,另一個往他腿彎踹了一腳。
崔頭兒身不由己地跪了下來,他掙扎着擡起頭,憤怒地看着蕭士及,大聲道:“你敢動私刑?毆打朝廷命官?!——你們想造反是不是?!”
杜恆霜笑着問旁邊的人,“這人是誰?吃了大蒜了?爲何這麼大口氣?!”
跟着崔頭兒來的一個大理寺的衙差忙道:“夫人,這是我們的崔頭兒,是他帶着我們過來的。”言語之中,頗有撇清之意。
杜恆霜點點頭,“原來姓崔,我倒是誰有這麼大口氣呢。連造反的話都說出來了。——請問這位崔頭兒。你是何職司?官至幾品?”
蕭義站在一旁笑道:“夫人,不用問了。既然他們叫他崔頭兒,大概是大理寺獄史,乃是不入流的流外五等。九品三十階。他連九品都不是。”
蕭士及揮了揮手,“給我打!打得他記得自己的品級纔好!”說着攜了杜恆霜的手,對另外的大理石衙差道:“煩請諸位帶路,領我們去大理寺吧……”
那些衙差慌忙行禮道:“侯爺您可折殺小的們了。小的們也是公務在身。沒有法子,寺丞大人讓小的們過來,小的們不得不來。侯爺就過去坐一坐,說說話就行了。就連您的夫人,也必定無事的。”
蕭士及就仔細問了一下,知道了緣由。
原來是崔三郎被家人擡回家之後,當晚傷口惡化,整個人發起了高熱。一直不退,都燒得說胡話了。
崔大郎氣得七竅生煙。去宮裡向永昌帝求旨。要治蕭家的罪。永昌帝卻藉口頭疼,居然躲着不見他。
堂堂清河崔家的嫡子,被一個寒門庶族的婦人兩箭射成殘疾。這口氣,崔大郎實在咽不下去。
陛下既然躲着不見他。他就親自往大理寺跑一趟,先把杜恆霜這賤人收拾了再說。等整的她生不如死,他再去對付蕭士及。
“原來如此。我說大理寺怎麼敢下這個傳票,原來是吏部尚書親自坐鎮。”蕭士及淡淡笑道,跟着那些衙差出了柱國侯府,帶着杜恆霜上了柱國侯的大車,後面跟着二十來個彪悍的親隨,一看就是從戰場上下來的,真正打過仗的親隨,絕對不是士族門閥家裡那些弱不禁風的下人。
蕭士及他們先走了,只留下崔頭兒在門房繼續捱打。這邊架住崔頭兒的兩個親隨已經將他按在地上,趴了褲子,掄起竹毛大板,狠狠地往他屁股上打下去。
崔頭兒只覺得一陣鑽心的疼從後股傳來,掙扎了兩下,卻全身抽搐起來,很快就出得氣多,入得氣少了。
“真是不經打。老子纔打了四五下,他就快嗝屁了。啊呸!崔家竟是些不中用的膿包,難怪當年胡人打來的時候,這批不中用的士族只會跑啊逃啊,一個有種的都沒有!”兩個親隨罵罵咧咧地,又踹了崔頭兒一下,倒是住了手,不再打了。
蕭義叫了人過來,將崔頭兒擡起來,扔到一輛牛車之上,按照蕭士及的囑咐,將崔頭兒隨後送到大理寺,對大理寺的人說,這人在柱國侯府當面羞辱柱國侯,被柱國侯教訓了,現在送回大理寺,請大理寺依律治這人的罪。如果敢包庇縱容,他們柱國侯府哪怕鬧上金鑾殿,也要去告御狀!
大理寺的人不敢怠慢,忙將崔頭兒接了進去,一起來到大堂。
大理寺的大堂上,大理寺丞坐在上首正中。
下方左右兩把交椅,一邊坐着胖大的崔大郎,另一邊一邊坐着氣宇軒昂的蕭士及,兩人都怒視着對方,誰都不肯示弱。
杜恆霜坐在堂中一個錦墩之上,她旁邊的地上,卻是低頭跪着一個女子。
大理寺丞看見崔頭兒被人擡着進來,忙問出了什麼事。蕭義就將剛纔在蕭家的事說了一遍,並且要求讓跟着崔頭兒去的大理寺衙差出來作證。結果那些衙差都說是崔頭兒的錯兒,在那裡對柱國侯和他夫人頤指氣使,當面辱罵。
蕭士及就拱手道:“咱們一碼歸一碼,還是先說說這位大理寺的獄史到底如何處置。他一個不入流的小衙差,就敢當面辱罵本侯和內子,這筆帳,我想知道崔大人和寺丞大人,要如何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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