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親口跟你說的?”杜恆霜疑惑,“你什麼時候跟太子這樣熟稔了?”
蕭士及躊躇半晌,還是對杜恆霜坦白,“……這事說來話長。我們侯府新居大宴的那一天,太子親自尋我說話,我覺得,還是有些道理。”
“道理?”杜恆霜更加不解。
“太子問我,是選擇家國天下,還是拘泥於個人恩怨,他讓我做一個純臣,只對那個位置盡忠。——不管是誰坐上那個位置,就是我要盡忠職守的人。”蕭士及淡淡地道,“雖然我是毅親王提攜的,但是如今我已經不是毅親王的家臣,而是陛下的朝臣。所以太子這麼說,也算是開誠佈公,而且他並沒有讓我一定站在他那邊。”
杜恆霜沉吟半晌,緩緩點頭道:“太子說得確實有理。”可是太子妃呢?
杜恆霜卻是很明白,太子妃是絕對不會讓她好過的。
孫耀祖只是第一步,後面肯定還有後招。
以前她不明白這些事情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爲什麼那麼倒黴,好端端地,也能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只有到了快被對方逼死的時候,她才知道,居然有人對她的位置,她的身份,甚至她的身子,那樣虎視耽耽,時刻準備着要取而代之。
取代不了,就要摧毀。
這股刻骨的恨意,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也許是因爲她這人太命大,不肯無端端就給那個想要奪取她身子的魂魄讓位吧。
還是那個魂魄在怪她不識趣?
若是她沒有拼命活着,哪裡需要那個魂魄撕破臉一樣,非要追殺她?
若是她肯乖乖受死,那個魂魄就可以很“優雅”、很“大度”、很“無奈”、很“被動”、很“無措”地佔據她的身子,搖身一變成爲一個新的“杜恆霜”。有了幾世經驗的那個“杜恆霜”。甚至會比她這個真正的杜恆霜,更招人喜歡吧?
可是她就是不肯死,反倒襯得對方的吃相太難看了。
杜恆霜從來不打算退讓。無論她這個人做得好還是不好,都是她自己,最真實的自己,她不想有人取代自己,也不允許取代自己。就算有人比她更聰明,更會來事兒,更能八面玲瓏。甚至更能在牀上牀下地討好蕭士及,她也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拱手相讓。
想到這裡,杜恆霜也淡淡地道:“太子說得對,你確實應該做一個純臣,盡忠國事就好。你是武將。沒必要捲入太多的朝堂傾軋。不過,”杜恆霜話鋒一轉,“我不是朝堂中人。若是有人惹了我,我是不會放過她的。管她是誰,總之誰讓我不好過,我就讓她不好過。”
蕭士及聽了笑道:“這是怎麼啦?誰惹着我們霜兒了?告訴你男人,你男人一定幫你出氣。”
杜恆霜用打趣的口吻說道:“若我說是太子妃呢。你會幫我出氣嗎?”
蕭士及以爲還是因爲孫耀祖的事兒,也有些不虞地道:“這事兒確實是太子妃做得不地道,不過太子已經向我道歉了。如今木已成舟,你就算生氣。暫時也是沒法子的。”
孫耀祖當初那個“永不錄用”的考績評語,是蕭士及和許紹聯手跟他安上去的。
不過太子妃一出面,就把他們倆的努力全打消了。
蕭士及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杜恆霜笑了笑,“是。暫時沒法子。但是不等於永遠沒法子。——你做你的純臣。若是太子妃不再與我們爲難,我們自然就把這口氣忍了。可是如果太子妃欺人太甚。你就把對付太子妃的事,交給我好不好?”
蕭士及深深地看着杜恆霜。燭光下,她晶瑩的面容如同一塊上好的美玉,沒有瑕疵,甚至有些冰冷的感覺,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帶着股寒霜的凜然。
“好,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若是闖了禍,橫豎有你男人給你撐腰。”蕭士及笑着點點頭。
杜恆霜反倒笑了,在臉上颳了刮臉羞他,“你別緊着說大話。那可是太子妃,若是我真的闖了禍,你不怕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蕭士及也笑着往後躺到圈椅上,輕描淡寫地道:“我管不了那麼多。若是他們真的要你死,我是不會獨活的。”
杜恆霜聽了這話,雖然不信,但是心裡仍然十分感動,面上卻不好意思帶出來,打着哈哈道:“這話說得更甜了,難怪我說你嘴裡抹了蜜,明年一年不用莊子上再送蜜糖了。”
蕭士及知杜恆霜不信他的話,卻也沒有多說,只是抿嘴一笑,不再言語。
有些事情,光說是沒用的。
到時候見真章就知道分曉了。
杜恆霜便起身收拾書桌上的帳薄,對蕭士及道:“賀歲的新銅錢還沒有得,明兒得使人去催一催。莊子上也快送貨來了。一年到頭,都指着莊子上的出息過日子呢。還有歐養娘提醒我,說你如今是侯爺了,應該去禮部領取春祭的恩賞,用這個供祖宗,又體面,又尊貴。”
蕭士及“啊”了一聲,拍着額頭,“這個我倒忘了。明兒讓蕭義去禮部領吧。”
說到禮部,蕭士及又想起一事,看了杜恆霜半晌。
杜恆霜低着頭在書桌旁歸攏文書帳薄,青蔥般細長的手指在紫檀木鑲大理石的桌案上格外分明。
“……霜兒,岳父回來了。”
杜恆霜的手指微微一頓,她茫然地擡起頭,看着蕭士及,目光漸漸迷惑。
“你是說什麼?再說一遍,我沒有聽清楚。”
蕭士及笑着點點頭,又道:“岳父回來了。這一趟,他回來就不會走了。”
杜恆霜低低地驚叫一聲,將手上的東西拋了一地,急步從書桌後頭繞了過來,推着蕭士及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會知道?”
蕭士及笑着握住杜恆霜的雙手,低聲道:“你別急。就是擔心你太急,藏不住話,岳父才一直瞞着你,讓我暫時不要對你說。可是我想快過年了,瞞着你不太好。”
杜恆霜深吸一口氣,半蹲下來,將頭靠在蕭士及腿上,喃喃地道:“爲何要瞞着我?”
“因爲岳父改了名字,不再是杜先誠了。”蕭士及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語,“岳父帶着數百戰船、數千水軍歸來,還打下了離大齊東面海岸不遠的一個小島,親自送給了陛下。陛下龍顏大悅,御封他爲海西王,爲我大齊唯一一個異姓王。他那三千水軍,也歸入兵部,成爲大齊的水軍。”
杜恆霜聽得心怦怦跳,忙問道:“爹改叫什麼名字?”
“杜那茲。而且岳父現在的樣兒,別說是對他不熟悉的人,就算是熟悉他的人,也不一定認得出來。”蕭士及悄然道。
對杜先誠最熟悉的,非方嫵娘莫屬。
可是如果方嫵娘見了,也不能一眼認得出他,應該沒什麼人都真正看得出來吧?
杜恆霜忍不住問道:“爹爲何要改名字?用自己的名字不好吧?”她有些失望,爹改了名字,是不是不打算認她們姐妹了?
“……我爹是不是有人了?”杜恆霜悶悶地問道,“他又成親了嗎?”
蕭士及愣了一下,便笑道:“你想些什麼呢?岳父當然是改名比較好,不然的話,讓你娘多尷尬?還有,名字改了更好,至少讓別人不會將他一下子就跟你和雪兒聯繫在一起。——你們倆的這個靠山,還是應該藏在暗處比較好。”
這樣進可攻,退可守,勝算也多一些。
杜恆霜有些惋惜地點頭道:“原來是這樣。”不過想到爹爹不遠萬里而來,要經歷無數的海上風霜,還能帶着人打下一座島嶼,處心積慮地迴歸大齊,還不是爲了她們姐妹倆?
杜恆霜想起來,錢伯跟她說過,她一出事,錢伯就託人給遠在海外的杜先誠報信去了。
真是隔了太遠了。
從杜先誠接到信,再急匆匆趕回來,居然用了兩年多的時間。
“能不能讓我看一看爹爹?就遠遠地看一眼。”杜恆霜的心更是急切。她想知道,兩年多沒見,爹爹到底變成什麼樣兒了,爲何蕭士及說,就算是熟人見了他,也未必認得出來。
蕭士及苦笑,“若是帶你去見海西王,他一定知道是我泄密了,還不罵死我?”
杜恆霜不好意思,抱着蕭士及的腿蹭了蹭,“好人,你就幫我一次,我什麼都依你……”
蕭士及聽得怦然心動,將杜恆霜拉起來抱在腿上,道:“你說的?”
杜恆霜含羞點點頭。
“那好……”蕭士及在她耳邊低語幾句,說定了明日帶她出去一趟。
杜恆霜心急得很,一晚上沒有睡好覺。
第二天一大早,就和蕭士及一起出門。
海西王杜那茲的王府,在長興坊,離崇康坊不太遠,坐車也就一頓飯的功夫。
不過他們沒有去崇康坊,而是等在海西王杜那茲上朝的路上。
杜恆霜坐在馬車裡,看見從那王府裡面出來一個身穿胡服的高大男子,面上一部毛茸茸的大鬍子,沿着腮邊而下,滿臉虯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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