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先簽字,什麼時候過來,可以優先爲你安排手術。”
喬莫晚手裡握着簽字筆,就在筆尖即將落下的那一秒鐘,她忽然擡起頭來,將簽字筆又重新給放下了。
“我纔想起來,還有點事兒,我改天直接帶着孩子過來看吧。”
說完,喬莫晚就直接拿起包轉身離開了。
等到喬莫晚離開,王素霞聽見身後的屏風後面走出來一個人影,“她肯定是已經有所察覺了,很謹慎。”
羅玉紅拿了一個紙杯,走到飲水機旁邊接了一杯水來喝。
“但是她還會回來的,不是麼?”
“你怎麼就那麼篤定?”
羅玉紅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來一張檢驗單子,“這是她孩子的,只不過,我剛纔先把單子給抽出來了。”
王素霞接過單子來掃了一眼,瞳孔微縮。
“這是……你怎麼不早把這個拿出來,有了這個,她肯定是會同意手術的。”
只是一個小肉瘤的初期,現在還沒有長大,手術的更容易一點。
如果是等到時間一場,肉瘤長大了,到時候手術會更加不好做。
不過,總歸只是一個小手術,甚至比剛纔王素霞剛在編造的那個假的手術還要小。
羅玉紅說:“憑什麼啊,都是剛出生的孩子,憑什麼她的孩子就一直順遂?我倒是就要叫她的孩子,也嘗一嘗苦頭!”
王素霞打了一個寒顫。
她看着這個昔日的老同學,忽然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對孩子都能下的了這種狠手……
她忽然感覺到,或許……她應該及時的從這件事情裡抽身出來,否則到時候說不定被對方坑死了,她都還不知道。
………………
喬莫晚拿着手中的檢驗單,走出醫院,一時間有些迷惘。
她需要找一個信得過的醫生來幫忙看看。
只是……
她認識的人裡面,沒有一個是和醫生專業沾邊的。
這個時候,喬莫晚也才真正覺得自己的渺小和無助。
不知是爲什麼,此時此刻,喬莫晚的心裡流淌過一陣陣酸澀和苦痛,就這樣,沿着她的內心,沿着她的脈絡,瞬間就經由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樣的天氣,忽然之間,頭頂滾過一陣悶雷。
喬莫晚擡頭看了一眼天空,陰霾的烏雲經過,幾道冰涼的細雨絲線般的灑落下來,灑在了她的臉上。
暴雨來的又快又急,就在喬莫晚站在路邊暗自神傷的那一會兒,飄起來的細小雨絲,就已經化成了急切的暴風驟雨,夾雜着空氣之中細密的灰塵,砸在地面上,飄蕩起雨落之初的雨腥味。
大街上的人來來往往,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雨,都抱着頭,飛快的尋找着最近的避雨點。
但是喬莫晚……
她有些失魂落魄,甚至想要這種冰涼的雨點,打在身上,能夠找回自己的片刻理智,使自己徹底的清醒。
旁邊有好多人看着唯獨一個走在雨中的這麼一個女人,披頭散髮,都覺得是個神經病。
這種時候,哪裡有在大街上就這麼走着淋雨的啊。
有一個好心的老大爺叫了一聲:“姑娘啊,過來避避雨吧!”
喬莫晚好似沒有聽見似的。
下一秒,她包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熟悉的手機鈴聲,叫喬莫晚拉回了神智,從包裡將手機給拿了出來,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接通了電話。
“喂?”
因爲淋雨的緣故,說話出聲的鼻音很重。
電話另外一端的賀西珏聽見喬莫晚帶鼻音的聲音,不禁皺了皺眉,“感冒了?還是哭了?”
喬莫晚咬了一下下嘴脣,“沒有。”
哭,在喬莫晚的認知裡,是懦弱的表現,她從十歲的時候,就告誡過自己的,眼淚絕對不能叫任何人看見。
賀西珏並沒有直接戳穿喬莫晚這種顯而易見的假話。
隨即,他就聽見了來自於電話聽筒另外一端,嘩啦啦的雨聲。
“你在外面?”
喬莫晚揉了揉有些悶痛的太陽穴,“嗯。”
也不知道賀西珏是怎想到的,他眼神的光一下就凝聚了起來,“你打沒打傘?”
“沒有。”
賀西珏一聽喬莫晚的這兩個字,感覺到太陽穴被氣的一跳。
“喬莫晚,你是不是還覺得你的身體底子夠好?下雨天不去避雨,在大馬路上幹什麼?你是不是瘋了?”
特別是,賀西珏剛剛也才知道,安城此時並不是和風細雨,而是卷着六級大風的暴雨!
這可不是什麼浪漫的雨中漫步,說不定會有危險!
“你現在在哪裡?”
賀西珏聲音很急切。
喬莫晚這個時候,是最脆弱的時候,她的所有堅強,都在頃刻間被頭頂的雨聲給淹沒的一乾二淨了,在聽到賀西珏的這聲質問,頓時就覺得委屈如同是潮水一般涌來。
“對!我就是瘋了!我是瘋了纔會現在在大街上不打傘,我就是想要自己被雨水淋一淋!我就是想要自己的頭腦徹底清醒一點!”
喬莫晚的情緒忽然很激動,站在原地,任由瓢潑大雨砸在她的頭上,臉上,和手機上。
爆發過後,就是深深的委屈。
“我難道還不夠努力麼?爲什麼工作上,要有人給我使絆子,看不見我的設計,難道就只因爲我是一個女人,就能否定我的所有?”
“小諾的檢驗報告出問題了,我也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問題,我孤立無援……”
“我有父母,可是,從小就過着無父無母的生活一般,是奶奶一手拉扯我長大的。”
“有一天,媽媽終於來接我了,我高興極了,可是,到了才知道,我只是一個……被媽媽拉去,給我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找去的以供差遣的玩伴……”
喬莫晚心痛如刀絞。
或許,小諾的檢驗報告單的這件事情,只是一個切入口,導致她終於不堪重負,將憋在心裡的東西,一股腦的全都倒了出來。
完全忘記了,電話另外一端的人,究竟是誰。
賀西珏的怒氣,也漸漸的消散了。
他是一個精明的商人,經歷過宦海沉浮,當喬莫晚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究竟是什麼把她給打倒了。
作爲一個母親,沒有什麼能將她打倒,除了自己的孩子。
“莫晚,你慢點說,小諾是怎麼了……”
喬莫晚的聲音顫了一下,“他……”
才只說了一個字,電話就忽然間斷掉了!
喬莫晚看了一眼,已經完全暗掉的手機屏幕,慘淡的一笑。
沒有人能幫她。
沒有人。
………………
另一邊。
三十層高樓落地窗前,站着一個身材頎長高大的影子。
同一個世界,不同的天氣。
窗外,陽光普照,晚霞的霞光漫天。
身後的辦公室門輕輕推開。
“boss。”
許步走過來,“還有十分鐘……”
“馬上訂機票。”
許步:“……去哪裡的機票?”
“回安城。”賀西珏拿起衣架上的西裝,“會議推遲到明天。”
許步這才直覺出了事情,便急忙打電話去定最近時間的機票,而賀西珏已經給杜墨淳打了電話。
剛纔在喬莫晚的電話裡,他依稀聽出來,喬莫晚的情緒失控是因爲小諾的病,什麼醫生。
杜墨淳在接到賀西珏的電話,因爲今天下午沒有手術,所以還算是清閒自在,“怎麼,老三,找我有事兒?”
賀西珏說:“現在就在你醫院附近,找到喬莫晚,她那裡出了點事情,我現在的航班就馬上回去。”
杜墨淳一聽賀西珏這樣鄭重其事的口吻,便也收斂了玩笑的神色,說:“好,我這就派人去找。”
掛斷賀西珏的電話,杜墨淳看了一眼窗外的瓢潑大雨。
這麼大的雨勢,要怎麼找啊。
但是,杜墨淳想錯了。
在所有人都在雨中行色匆匆,亦或是找地方避雨的情況下,唯一一個,在大雨之中,不躲不避的喬莫晚,就顯得格外引人注意了。
帶着喬莫晚來到醫院,杜墨淳先給喬莫晚找了一套乾淨的病號服給穿上。
“喬小姐,你先喝點熱水暖暖身體,真的,這種情況下,你這樣……會感冒的,就算是不管你自己,你也要幫你兒子想想,不是麼?”
喬莫晚抱着手中熱氣騰騰的水杯,透過杯子上飄散起來的水蒸氣,看向穿着白大褂的杜墨淳。
“杜醫生!”
喬莫晚一把抓住了杜墨淳的手臂,“我有個忙想要請杜醫生幫一幫!”
她一直都是在找一個能夠信得過的醫生,現在杜墨淳是賀西珏的朋友,喬莫晚的潛意識裡,賀西珏值得信任,那麼杜墨淳就值得信任。
喬莫晚慌張之下,差點將手中杯子裡的水給迸濺出來,放在牀頭櫃上,回身就去找自己的包。
剛纔在外面,不光是她淋了個通透,手機也因爲瓢潑大雨給淋溼了,短路了,只是在包裡的一沓檢驗報告單,並沒有任何褶皺。
杜墨淳拿着喬莫晚遞過來的這一沓檢驗報告單,眯起眼睛看了看。
雖然他並不是兒科的專科醫生,只是在這些檢驗報告單上,還是可以看出來一點端倪的。
“小諾的各項指標都很好。”
喬莫晚從裡面抽出來一張紙,“那這個呢?”
這個就是王素霞給她的那張檢驗報告單,說上面的數據出了問題,而且差點就簽下了字。
杜墨淳又再三確認,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沒有看出來有什麼問題,你等一下,我給一個兒科專家主任打個電話。”
他轉身去到辦公室裡去打電話,但是喬莫晚靠在牀頭,已經是明白了過來。
看來,那個所謂的婦產科醫生,恐怕是和羅玉紅羅露露認識,就是想要騙取她的簽字,說不定,那張簽字,表面上看是那個王素霞所說的什麼小手術,可是其實就是腎移植的同意書!
這麼一想,喬莫晚只覺得自己的後背冷汗直冒。
杜墨淳打了個電話回來,“我把這些檢驗報告單都給兒科主任醫生髮過去了,醫生說沒事兒,小諾的情況恢復的很好。”
喬莫晚一聽,這顆心纔算是徹底的放了下來。
杜墨淳說:“喬小姐,你看你是不是打電話叫家裡人給你送衣服過來?”
喬莫晚有點無奈。
都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如果是上班時間,還能叫徐娜娜過來送衣服,但是現在……
外面還下着瓢潑大雨,給張姨打電話往醫院來送衣服也不合適,小諾不能一個人在家,也不能在這麼大雨之中外出。
杜墨淳看出喬莫晚的爲難,“沒關係,我們這邊也有洗衣房和烘乾機,只是時間要久一點,就要麻煩你先穿着這套病號服了。”
“謝謝。”
杜墨淳從病房出來,就給賀西珏打了電話,電話卻是接不通。
想必現在是在飛機上吧。
杜墨淳這個時候也才知道,這個喬莫晚,在賀西珏的心裡,就算是比不得那個女人,卻也絕對是佔據着不少分量。
半個小時之後,賀西珏出現在醫院門口。
雨勢已經小了。
杜墨淳站在住院部的門口,看着撐着一把大黑傘從車內走下來的男人,“喬莫晚的情況還算是可以,已經是在病房裡睡下了。”
賀西珏面色很沉,周身都彷彿是裹挾着風雨而來,身後的許步急急忙忙在停車處停了車,跟着跑了過來。
“怎麼回事?”賀西珏直接問。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杜墨淳拿出來一張小諾的體檢報告,“還是源於前幾天,婦產科那邊對新生兒的一個什麼回訪檢查活動,小諾沒什麼病,很健康,但是喬莫晚的表情和神態,都說明,她感覺上小諾像是得了什麼大病一樣。”
賀西珏的眉心緊緊地蹙着,從杜墨淳手裡接過來一張檢驗報告單,隨便掃了一眼,看見下面的主治醫生的簽字,忽然眼睛就這樣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