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三層小洋樓。
張夫人從二樓自己的臥房出來,下樓去端了一壺茶和一小碟點心,輕輕地走上樓梯上鋪就的羊絨地毯。
到了張老的書房門前,張夫人停下腳步,轉而對身後跟上來的女傭說:“去在樓上外面候着,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是。”
等到女傭離開,張夫人才推門進入了書房。
張老此時正坐在書桌邊,身上蓋着一條薄薄的毯子,臉色看起來很差。
聽到門口有聲音,才睜開眼睛,看過來。
“你怎麼來了。”
張夫人將點心和茶都放在了桌上,幫張老將身上的毯子向上給拉了一下,“你說我怎麼來了,你這一直都不好,叫醫生來給瞧瞧吧,你又不願意。”
張老咳嗽了兩聲,擺了擺手,“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左不過也就是這兩年了。”
他看向張夫人,“只是,你和希兒,我放不下啊。”
張夫人似有觸動,也紅了眼圈,“既然是放不下,那就別放心,好好地吃藥。”
“聽傭人說,有人來看少奶奶了?”
張夫人道:“是的,是一起被賣過的人販子,賣給了宋家的那個傻兒子。”
她頓了頓,扶着張老起身,茶水吹涼了給張老放在蒼老枯槁的手中,“我看那女人,倒是比咱們買來的這個更好看點。”
張老喝了一口茶,擺了擺手,“罷了,希兒挑剔的很,又有潔癖,不要那些不是處女的。”
張夫人點頭,“那倒是的。”
“待會兒留他們吃飯吧,正好叫少奶奶也下來,走動走動。”
張夫人聽了,點了點頭,“好,我這就去廚房安排。”
張夫人離開之後,書房的門再度關上。
可是,就在書房的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從另外一邊,猛地扔進來一個很小的東西。
在牆角,散發出一陣陣別樣的香味。
大約過了兩分鐘,書房的門,再度悄無聲息的打開了。
一道身影,輕盈的從進來。
來人,正是“阿昌”!
而躺在躺椅上的張老,一動不動,看起來也已經是睡熟了。
阿昌迅速的閃動身形,來到了另外一邊,拉開抽屜,迅速的在書桌的抽屜裡,還有幾個鎖上的抽屜裡翻過,看起來是想在找什麼東西。
可是,沒有。
“阿昌”皺了皺眉,一雙如同鷹隼一般的雙眸,掃過整個書房。
以他對張老的瞭解,那樣重要的東西,絕對會放在書房裡。
而且,之前呂恆給他的資料,也是如此。
可是,爲什麼找不到?
他並不敢在這裡耽擱太多時間,畢竟是喬莫晚帶着他來的,不能將喬莫晚給牽扯到這件事情裡面。
“阿昌”迅速的將牆角已經燃盡的香灰用紙巾擦掉,開了窗子,將紙巾丟出來,順便痛了通風,將這個書房裡面的特別香氣散盡。
就在這時,房門又響了一聲。
“阿昌”一手關掉窗戶,已經轉身貼着牆面,來到了書櫃邊上的帷幕窗簾,一手掀開窗簾,將他整個人給遮掩在其中。
門,就在這時打開了。
一個傭人走進來,在張老的身邊輕聲叫着:“老爺,準備吃飯了。”
躺在躺椅上的張老並沒有反應,傭人以爲是自己的叫聲並沒有將人給叫醒,就又叫了兩聲。
張老這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好,我知道了。”
傭人扶着張老去了書房的衛浴間洗漱,趁此機會,阿昌從窗簾之中飛快的跑出來,腳尖點地,像是一陣風一樣打開窗子,手中拿着一條繩索,向三樓的一個窗臺猛然扔過去,彎鉤一下就緊緊地拷在了窗臺上。
“阿昌”好像是一直攀爬能力超強的蜘蛛一樣,攀爬着牆面,兩三下就到了窗臺,消失隱匿在窗口的陰影中。
傭人扶着張老從衛浴間出來,一陣冷風吹進來。
“怎麼窗子開了。”
傭人這纔過去將窗子關上,又規整了一下窗臺上被撞翻的一個裝飾性花瓶。
………………
喬莫晚臉上的擔心,很明顯。
王樹林一下也就明白過來了。
他安撫下喬莫晚,“我出去找找,你先和小青說話。”
王樹林走出去,關上了門。
小青看着喬莫晚有些焦急的神色,不禁問了一句,“是宋家的那個傻兒子麼?”
喬莫晚點了點頭。
“其實,宋家人對我還好,他們這些人,有些都是因爲出生之後就一直生活在這樣與世隔絕一般的大山裡,說好聽點是單純,說不好聽點,就是愚昧。”
小青靠在牀頭,忽然咳嗽了起來。
喬莫晚急忙給小青倒了一杯溫水,叫她喝了一些。
小青彎着腰咳嗽的動作,就拉扯了一下身上的睡衣,露出了脖頸後面的一小塊原本應該是白皙無暇的脊背。
可是,現在卻看見了有好幾道縱橫的紅色血痕!
“你這是怎麼弄的?!”
喬莫晚那一把抓住了小青的手,就要去看小青的背部。
小青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就要將身上的睡衣給遮掩好,但是一不小心,卻用力氣大了,拉扯之中,睡衣被拉扯的露出了一個肩膀。
喬莫晚吃驚的看見,小青的肩膀上也有幾道紅痕,還有兩個煙疤。
“陸小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小青淚眼朦朧,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是……”
喬莫晚一下就明白小青話裡的意思,“是陸家的兒子?”
小青點了點頭。
喬莫晚握緊拳頭。
“你等着,我去找張夫人上來。”
小青一把抓住了喬莫晚的手,不叫她離開,“別去了,喬姐姐,沒有用的。”
喬莫晚站在牀邊,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個纔剛剛十八歲的少女。
實話實說,還沒有到達法定結婚年齡。
本應該是在象牙塔之中的年齡,卻被強買強賣,因爲舅舅舅媽的不負責任,而走上了這樣一條道路。
喬莫晚將小青護在懷中,嘆了一口氣。
“你再忍忍,會有人來救下我們的。”
她現在強出頭,只能給小青帶來災難。
很可能,張夫人都不會叫王樹林來給小青看病了。
所以,有些時候,忍耐,纔是最好的武器。
過了一會兒,小青哭夠了,才緩緩地開口道:“其實,我也沒有見過張家少爺。”
“什麼?”
喬莫晚的吃驚之情,難以附加。
之前王樹林說過,小青的確是有初次撕裂的傷處。
“是夜裡,他纔會出現的,我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手腳,都是綁着的。”
小青指了指牀頭牀腳。
喬莫晚看過去。
原本以爲是裝飾品,原來上面的鎖鏈,竟然是爲了鎖小青?!
“而且……”
小青欲言又止,彷彿是有什麼話難以啓齒一般。
喬莫晚也不催促,她知道,小青如果想要說,就一定會說出來的。
小青顫抖着蒼白的脣瓣,“他……他也不太會弄……來了幾次,都只會弄痛我,我被封着嘴,也叫不出聲來。”
喬莫晚眼神之中已經全都是驚駭之色了。
就算小青是一個處,剛開始是比較生澀緊張的,但是一個男人,又怎麼會……
不光被捆綁着手腳,還被封着嘴……
這是左愛麼?
這是單方面的性暴力,性虐待!
喬莫晚胸口一股怒氣,攥緊了拳頭。
“我……喬姐姐,如果不是你託王醫生帶來的話,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小青的淚水,浸透了喬莫晚的棉襖,完全滲透進去,一點蹤跡都沒有了。
喬莫晚心酸心痛,這纔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兒啊!
………………
走廊上,王樹林還在找阿昌。
他也怕阿昌那個傻子會弄出來什麼動靜來。
畢竟,這裡面的東西,隨便弄碎了,弄壞了,到時候可不是阿昌這種小戶家庭賠償的起的。
他剛剛從三樓浸透的房間裡走出來,步履匆匆,經過一個洗手間,門就從裡面打開了。
王樹林轉過頭來,一眼就看見了笑的傻呵呵的阿昌,坐在地上,然後正在朝着馬桶裡面伸手。
他嚇了一跳,急忙走過去,將阿昌給拉了起來。
馬桶裡面的水嘩啦啦的流盡,能聽見後面的水箱裡此時還發出了隱約的水聲。
“這是馬桶,上廁所的地方。”
這種馬桶在村子裡都是沒有人見過的。
“阿昌”顯得很是新奇,還是不停地向那邊看,似乎想要抓住馬桶裡面的什麼東西似的。
王樹林硬是抓着阿昌的手臂去外面的感應盥洗池洗手。
手伸到水管下面,水流就嘩啦啦的流淌下來。
“咦?”
“阿昌”狐疑了一聲。
王樹林給“阿昌”的手掌心裡,擠了一些洗手液,“搓一搓。”
“阿昌”聞言,便學着王樹林手裡的動作,搓了搓,出現了泡沫,他傻乎乎的笑了笑,“肥皂,肥皂泡沫!”
王樹林點了點頭,“嗯,是的。”
哎,他現在纔是越發的佩服宋大媽了。
丈夫走的早,兒子又一場大病之後成了這樣的傻子。
他站在門口,忽然聽見身後,嘩啦一聲。
…………………
儘管張夫人再三邀請留下用餐,王樹林和喬莫晚還是推拒了。
張夫人笑着說,“天色也不早了,一路上也實在是遠,如果不是地上都是雪啊冰的,我還能叫司機開車送你們一段。”
王樹林急忙說:“您別這樣客氣。”
“還有這位姑娘,是小琴的姐姐,她現在病着,也需要時常有個人過來陪陪她。”
小琴就是陸小青來到這裡給改的名字。
喬莫晚心裡在冷笑着虛僞表面!
但是臉上還是笑着答應了。
她經歷過職場,虛與委蛇這種功夫,早已經爐火純青了。
一直到離開,喬莫晚都沒有見到那位張家少爺。
她其實是想要見一見的,畢竟,小青說那張少爺只在夜晚,黑燈瞎火的,纔會叫傭人將她給洗乾淨了,捆綁了。
如果能見一面這位少爺,也好能叫喬莫晚看一眼,這個衣冠禽獸究竟是長得什麼模樣?!
三人踩着風雪交加的夜色,在雪地上緩緩行走着。
如同來時一樣,“阿昌”還是半摟着喬莫晚,爲她擋去風雪。
喬莫晚轉頭問王樹林,“王醫生,小青身上的那些傷,你知道麼?”
“知道。”
王樹林似乎有難言之隱,“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坦言了,因爲去的時候,張夫人叫我簽了保密協定,不能說出去。”
喬莫晚有點驚訝。
看個病,竟然還有保密協定這種東西。
王樹林接着說:“我雖然不是婦科醫生,也不是純粹的外科醫生,但是也算是個全能型的吧,那些傷,我開了藥給她擦塗,不過有些是鞭痕,還有淤青,還有別的一些痕跡,我來過三次,每次中間都是間隔兩三天,按道理來說,傷口已經是癒合一點的,可是每次都是舊傷沒好,就添新傷……”
喬莫晚越聽越是滿腔的怒火,她憤怒的低啞着嗓音罵了一聲:“禽獸不如!人渣!”
王樹林說:“其實,她私下裡也求過我能給她開一瓶安眠藥,或者在輸液的時候,裡面混雜上一些致命的東西……只是,我是個醫生,治病救人,拿着藥去害人這種事情,我做不出。”
“幸好你及時的出現,也算是救了小青吧。”
接下來,一路上,都沒有人說話了。
一直到老槐樹處,王樹林向着村醫院的方向走去,而喬莫晚和阿昌兩人向着宋家小院兒的方向。
兩人的身影被拉長,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地上,只能聽見刮過耳畔的凜冽寒風。
阿昌給喬莫晚捂着帽子,護着熱氣,“冷不?”
喬莫晚看着阿昌被風雪刮的通紅的一張清秀的臉,想起在張家別墅的時候王樹林的話——
【是在洗手間找到的,坐在地上玩兒馬桶裡面的水,我給讓他用洗手液洗過手了。】
聽起來,看起來,都絲毫沒有破綻,好像這本就應該是事實。
可是,真的是這樣麼?
王樹林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有點飄忽。
喬莫晚有一種預感。
難道王樹林說的話是假的,是爲了幫阿昌隱瞞。
兩人在雪地裡走了一會兒,才終於遠遠地看見了宋大媽家裡,在門廊上亮着的那一盞燈。
燈光是暖黃色的,在大雪紛飛中,就彷彿是指引遊子歸家的燈塔。
吱呀一聲。
阿昌推開了院門。
喬莫晚和阿昌一前一後的進來,從窗口,看見宋大媽的身影。
宋大媽身上披着一條被子,裹在身上,看見喬莫晚就笑罵:“你們可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恐怕就要出去找人了!也不做飯了!看看都幾點了?!拐走我的兒子,還想要把我這個娘給餓死在家裡啊,還有,快去看看,火也滅了,卻廚房拿一個打火機來。”
這一刻,喬莫晚笑了。
是來到青村之後,發自內心的笑的。
比起張家別墅的富麗堂皇,珍貴花草,餐桌上的大魚大肉各種珍饈,她寧願選擇宋家的這個破舊的小院,吃一口雞蛋都已經是加餐了。
平凡,有平凡的幸福。
………………
喬莫晚炒了一個醋溜豆芽,做了雞蛋粥。
用了三個雞蛋。
這叫宋大媽心疼的。
從自己的碗裡,將一些成片的雞蛋,都給阿昌的碗裡舀過去。
阿昌剛開始還沒什麼反應,給就吃。
喬莫晚朝着阿昌使了一個眼色之後,阿昌就捂着自己的碗,只要是宋大媽往這邊挪,他就大叫着:“不要不要!要不然我就不吃了!”
“你看看!都是你,教壞我的兒子!我都已經老了,還要什麼補充營養啊!哎,有了媳婦兒忘了娘啊,我還在呢,就這麼聽媳婦兒的話了!”
宋大媽嘴上雖然不饒人,其實嘴角卻還是向上微微勾起的。
興許是吃晚飯的時候那些雞蛋起了作用,宋大媽“大發慈悲”的叫阿昌和喬莫晚繼續同牀。
喬莫晚:“……”
能不能不要這麼開恩,她收回晚上的雞蛋可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