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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麼站在不遠處, 並沒有走向前來的意思。

兩人彼此對視,顧荀西看着喬伊的眼裡帶着審視,喬伊看着他的眼神裡帶着愧疚。

韓錫陽呢?他並沒有吃驚, 而是從容的向着顧荀西微微頷首, 然後, 看了看身邊的喬伊, 她一副愧疚模樣, 他笑笑,而後,唯恐天下不亂, 近身湊到她的耳朵邊,貼着她的耳根說:“看來顧總好像不太高興, 你要小心了, 他發脾氣, 可是不太常見。”喬伊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縮了縮脖子,轉頭看他的時候, 韓錫陽已經徑自向着反方向走去,只消一刻就默入黑暗中。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相差不過二十米的距離,可是誰都沒有向前一步的意思,局面有些僵持。

他不說話, 一時安靜的可怕。她抿了抿嘴脣, 張口, “對不起, 手機沒電了, 忘了給你打電話了。”

忘了打電話?他從這裡等了四五個小時,看到的是她和韓錫陽如此曖昧的場面, 卻只是一句,忘了打電話!

“宋喬伊,你是因爲什麼忘了打電話的?別告訴我,是因爲那個韓錫陽!”他出口即帶着挖苦,看到她和韓錫陽在一起他的心裡抽緊,說出的話也帶着刻薄。

“你胡說什麼!”喬伊心裡愧疚,可是他如果如此理解的話,她是不能接受的。她的聲音高了幾個分貝,在寂靜的小巷裡顯得有些刺耳。

他低頭輕哼一聲,慢慢走近她,直到兩個人彼此呼吸可見。

他的氣息慢慢逼近。

望進他的眼睛,感覺那眼神像是黑色的天鵝絨一般,層層的褶皺顯得華麗麗,但是卻深不見底。

剛纔韓錫陽與她的距離好似比現在還要近,顧荀西覺得自己真是夠丟臉的,居然會感覺到妒意!看到她身上披着他的衣服,看着她剛纔與他如此親近,他火氣上升,從來是寡淡的,對於流連他身邊的女人,他從來覺得無所謂,現在算是報應?直覺告訴他這個韓錫陽絕對不簡單,他若是想利用喬伊達到某種目的,他怎麼能夠允許?他到底是何用意?若是想對GR的運營造成影響,大可直接從公司運作上做手腳,偏偏現在GR的形勢看似一片大好,新產品的市場反應也比預期要高,那韓錫陽的意思是利用喬伊直接打擊他?

他偏頭看着喬伊,突然抓起她的手腕,把她又拉進一寸,“宋喬伊,你這樣有恃無恐,是在挑戰我的耐性!我說過,離他遠一點兒,我是認真的,你爲什麼不聽我的話?”沒有了溫柔的目光,此時他的身形隱沒在黑暗中,唯有面龐透着皎潔的月白色,月光反射到他的深眸中顯出了銀色的光芒。

手腕傳來痛感,他似乎忘記了控制力道,只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喬伊覺得他現在的眼神像是初見時候,銳利的讓人透不過氣。她被鉗制着,突然覺得怒火中燒,他剛纔所說的話讓她有種被蔑視的感覺,挑戰他的耐性?他把她當成什麼?

她用另一隻手使出力量,大力推開他,原以爲會有一番糾纏,結果,他卻突然卸了力,有些脫力的靠在了門邊的牆上。

“顧荀西!我不是你的玩具!更不是小孩子!你那強大的控制慾大可不必用在我身上!你這算什麼?挑戰你的耐性?我根本不知道今天的伴郎會是他••••••”

“那你就離他遠一點兒!爲什麼讓我見到他和你之間那麼曖昧!”他粗暴的打斷她的話,壓抑的聲音卻是字字清晰,彷彿用了許多力氣,他說完後,竟有些微微粗喘。

從來是運籌帷幄,從來是將局面控制的極好,現在卻有種不確定的無力感,看着近在眼前的她,他的心裡抽痛,他怎麼能讓她捲進漩渦?那裡面骯髒不堪,爾虞我詐,他早就厭倦,更何況是她?心底的那份感覺毫無例外的傳到他最脆弱的器官,有一段時間了,從前那種熟悉的痛覺最近越發的明顯了。尤其是夜晚,疼痛將他催醒,之後就會再無睡意,只得起身看着夜空,尋求那份莫名其妙的安定。

那種他曾經一度習以爲常的疼痛,現在像是提醒一般。

以前因爲飲酒過量,他的胃得過嚴重的糜爛性胃炎,她問過他從什麼時候喝酒,他的回答並沒有撒謊,但是那種淺嘗輒止當□□好的品嚐在她母親死後就完全變質了,他不斷的喝酒,若是論自制,他是絕對能夠讓自己停止,但是他卻分外清醒,並不是擺脫不了對酒精的依賴,只是尋找某樣東西當作宣泄的途徑。

那段歲月不堪回首,拒絕了所有人的經濟援助,消失在衆人視線中的他必須自謀生路。白天他是Oxford的優秀學生,到了晚上他又成了地下酒吧裡的一員,那種地方充斥着的味道是真正的糜爛,燈紅酒綠間到處是骯髒的交易,舞臺上搖擺的女郎,躲在角落裡吸毒的癮君子,當然還有那些濫交的同性戀,一幕幕的景象回放,令他不可抑制的覺得噁心,胃裡的疼痛點點蔓延開來,向着內部延伸,提醒着他這是他不能遺忘的過去!

抵在牆壁上的背也被刺痛,冷汗涔涔的冒出,他眉頭皺了起來,那種帶着律動的疼,將他整個身體牽扯。

“曖昧?我說了,你這是胡說!”她被他激怒,這深夜裡居然討論如此子虛烏有的事情,她可以忍受他的諷刺,但不能承受這種在她看來近乎誹謗的指責!

他知道她徹底被激怒,譏誚一笑,這就是他想要的?可是,她發怒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模糊,接着就聽不到其它聲音了,只有嗡嗡的聲音,不過,好在時間短暫,而且,一時的無意識反而讓他冷靜了下來,胃裡是尖銳的疼,帶些肆意妄爲,他努力剋制,收斂了氣息,決定今晚不再繼續這個讓兩人都受傷害的話題。

他看着她灼灼的眼神,裡面有怒火和不甘,他對她是真的愛了,看到她這般的眼神,他的心裡也難受,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宣泄不得,“對不起。”他低下頭,“看來,我該好好想想。”說罷就轉身下了臺階。

她卻被他這一舉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本來是豎起刺準備反脣相譏,沒想到他卻主動偃旗息鼓,鳴金收兵。

她看他走向更深的黑暗中,一步一步,走的緩慢,沒來由的,她覺得他的背影寂寥,她的眼睛有些溼潤。不知道爲什麼,他剛纔那麼凌厲的氣場瞬間就變得如此蕭索。

顧荀西覺得有些眩暈,腳下虛浮,雖然沒有吃晚飯,可是還不至於如此不堪吧?疼痛延綿,他的精力慢慢被那疼痛啃噬,他儘量走的端正,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小巷,這種狼狽的時侯是他最不想她看到的!

驕傲如他,對他來說,每一次的疼痛都像是墓誌銘一般在提醒他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

他和她從一開始的相遇到如今,兩個人之間的爭吵都是因爲外力所致,他的心中猶疑,他的過去對他來說,是一種近乎恥辱的記憶,雖然那是他甘願選擇的,但是,卻終究不堪回首!

這就像一種連鎖反應,他嗜酒,他的身體給以嚴厲的反擊,如影隨形的疼痛將他引向更大的深淵。他注射杜冷丁,那種只有癌症患者纔會用的阿片類,止痛是一方面,更大程度是爲了找另一種方式懲罰自己,懲罰自己的不堪,那就像是在黑暗中爬行一般,沒有任何光亮的訊息,他看着推向自己身體的針頭,經常微笑,他冷眼旁觀的看着自己在這泥沼中苟且,就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般!那時候的他好像有兩個,總有另一個自己在上方俯瞰着墜入修羅道的他,看他與人幹某些不齒的交易,看他與人不顧忌性命的火拼,看他推向自己手臂的針頭!

他對自己說,你可以了,你已經淪陷的夠徹底了,看看現在的你吧,渾身散發着的氣息,明明已經腐爛,卻偏偏還在白晝的時候充當完人,爲的是什麼?你以爲你的媽媽看不到現在的你嗎?你以爲白天的你就能夠告慰她的在天之靈?!

就在手觸碰到車身的時候,一陣翻攪,明明沒有吃任何東西,但還是覺得有一股力量,噁心的感覺呼之欲出,他一時停住,握着門把的手收緊,另一隻下意識的抵在了胃部,五指用力攥緊腹部,他彎下了腰,撐着身體,眼睛麻木的看着地面,等待,這一刻過去。

感覺一縷影子的靠近,他知道是她,他想推走她,可是,卻沒有什麼氣力動彈身體。

她站在臺階上,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瘦削的身影靜止,直到他把身體微微彎曲,她才驚覺,跑過去,下臺階的時候,居然因爲緊張踉蹌了一下,她始終是擔心他的。

她看着他握住門把的手微微泛白,骨節的棱角突出,隱隱的顫抖。她握了上去,冰涼涼的。

他咒罵一句,想着甩開她的手,卻只是徒勞,她的手仍是牢固的握着他。

時間靜止,一時只有他大力的呼吸聲。

他努力的調節自己,調整呼吸,儘量放緩氣息,雖然疼痛延綿不絕,但是,他忍耐的功夫可是足夠,強制自己直起腰身,只因她在身邊。她眼裡的驚恐無一例外的映入他的眼眸,被他那雙深黑的瞳孔吸收,化成濃重的惆悵。

“你最近經常這樣?”她緊張的詢問,他卻覺得沒有必要多說,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他搖了搖頭,攢了力氣,打開車門,卻被喬伊扯住身形。

“你又想一走了之?”她的眼中已然閃着淚花,她多麼擔心他,父親的死在她心中留下的陰影,讓她本能的對生命產生敬畏對死亡產生恐懼!她心裡害怕,他如此不愛惜自己,她害怕有一天追悔莫及!

他的臉色因着這番折騰變得更加蒼白,在漆黑的夜色中,甚至帶些飄渺的意味,兩個人距離那麼近,但是喬伊心裡真的沒有把握,他是那麼不可預知,讓她無所適從。

她的淚水刺痛他,他看着她,定定的看着,悠悠說出,說話的語氣像是映照斷壁殘亙的白月光,帶着蒼涼與絲絲頹廢,“喬伊,看到你受傷害,我心疼,而你的傷害還是我造成的,我心裡的感覺更是不必言說!我以爲我足夠冷靜,可是不然,看到你和韓錫陽在一起,我的冷靜全無,剛纔的那些話,我道歉,繼續下去,只會徒增彼此間的傷害,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那悠涼的口氣飄過她的耳畔,心裡細細密密的疼,像是被沙咯着一般。

他一根一根扯掉抓住他手的她的手指,打開車門,她的手想要下意識的去再次拽緊他,可是,剛纔那悠涼口氣,讓她將拳頭握緊。她看他決然的轉身,沒有一絲停留,直到三叉戟開出巷口,她還在對着那尾燈消失的方向發呆。

咯吱一聲,對面奶奶家的門打開了,“伊伊?”

“奶奶。”

“哎呀,真的是你,怎麼?”看了看空出來的街道,“那孩子從下午就一直等在這裡,我看,怕是連飯都沒有吃呢,好好的,怎麼就吵架了呢?我看那孩子很是在乎你呢。”

她聽着老人的敘述,心裡不可抑制的難受,淚水奪眶而出,她怎會不知他對她的在乎?可是,剛纔,還是彼此傷害了對方,兩個彼此相愛的人,爲什麼要經歷這些莫名的猜忌,莫名的傷害呢?

他真的又是一走了之,他那麼吝於言辭,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他沒有告訴她,他一直等在這裡,他沒有告訴她,他根本沒有吃晚飯,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病了,剛纔那彎起的腰身,像是影子不停晃動在她的眼前。

顧荀西,顧荀西,到底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