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筱筱對創意總監的位置半點也不稀罕,此時此刻,她腦海裡盤旋不去的只有三個字——凌-灝-楠!從昨天下午她收到那件沒有署名的神秘包裹,到今天早上聽說凌灝楠即將抵達艾天,一切的一切發生得都太過突然,突然得就像六年前他一下子就從她的生活裡消失不見,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要不是創意部新來的實習生米路一聲尖叫,王筱筱也許會這樣呆坐到下班。米路是商學院廣告專業大四的學生,粉嫩的臉蛋,粉嫩的裝扮,可愛得像只草莓。
“筱筱姐!你們馬上要拍的這個公益廣告請到了凌灝楠?”米路一臉興奮地攥着一張A4紙,那是製作部的美女導演白男剛剛到這邊打印但忘記拿走的一張拍攝計劃表。尚未完全退去的青春痘隱隱地點綴在米路粉嘟嘟的臉蛋上,看上去更像一隻草莓。
“啊……是啊。”王筱筱看着那隻碩大的草莓含糊其辭地迴應道,說實話這消息她並不比米路早知道太久,要不是早上程立棟威脅她不許把她看見的那一幕說出去,也不會提早向她爆了這麼一個猛料。公益廣告是連天地產贊助的,演員請誰自然也由買單的人說了算。況且創意已經通過,下一個環節交給了導演,不關她王筱筱什麼事了,就算是凌灝楠真的來到艾天,也未必能和他見上面。
“哇哦,簡直不敢相信!”米路仍舊緊緊地攥着手裡的那張拍攝計劃,兩眼熠熠放光,凌灝楠,那可是將她們這個年齡的小姑娘迷得神魂顛倒的偶像!
王筱筱有些出神地望了米路一會,低下頭去強迫自己看文件,可是白紙上那一行行的黑字卻一個也看不進腦裡去。連天地產真的請到了凌灝楠來拍這個公益廣告嗎?雖說選什麼演員是導演的事情,可是程立棟和白男的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也難怪,以凌灝楠現在的身價來看,他的行蹤自然是秘而不宣的。可就算是這樣,以他現在的身份,根本沒有必要來公司啊,他大可以一下飛機就直接入住酒店,然後等着艾天和贊助商巴巴地拿着本子送上門去,然後選好場地再直接請他過去拍了就好。但是程立棟早上說的那句話清清楚楚地迴盪在耳畔:凌灝楠下午三點抵達艾天!
摸出手機看了看,兩點四十五分,王筱筱心跳驟然加快,捧着杯子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抖個不停,他應該沒有那麼準時的,可是一會他要是真的來了,她和他難保不會碰上,更何況她又是這本子的創意,要是真的碰上了,該怎麼辦?是當作根本就不認識還是暢快淋漓地一述衷腸?儘管私下裡已經無數次演繹過和他再次碰面的場景,可當他真的就要和她再見面了,她才發現自己原來自己根本就沒有準備好。
辦公室的掛鐘噹噹噹敲過三下,他果然是沒到。王筱筱覺得胸口越發憋悶,心想大不了自己先躲出去算了,管他來過沒有,她都當做不知道。撂下杯子,抓過手袋就準備立刻迴避,走到門口卻和慌慌張張衝進來的美文撞個滿懷。
美文肩上挎着一隻碩大的黑色揹包,風塵僕僕地抹了抹腦門心上浸出的汗珠,上氣不接下氣地對王筱筱說:“聽,聽說你們這次找到凌灝楠拍這個片子?”
美文咋咋呼呼地聲音立即把米路招了過來,看來“凌灝楠”三個字對這個粉嫩的草莓女孩具有無窮的吸引力,她興奮地抓着美文的胳膊道:“美文姐姐,你也喜歡凌灝楠?”
美文愣了一下,看了看王筱筱,又意味深長地對米路笑了笑。
“我先出去,辦點事。”王筱筱扒開堵在門邊的兩個人就要跑路,美文一把拉住她:“哎你去哪兒啊?你真不想見他?”
“創意已經通過了,導演和他溝通就可以了。”王筱筱很清楚美文想說什麼,卻故意答非所問,她不能和她在這裡磨洋工,否則一會真的撞上,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反應。半年前搬離那間出租屋的時候,她已經絕定要放棄。
“晚了。”美文的口氣很平靜,抓着王筱筱胳膊的手也鬆了開:“我剛纔上樓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樓下了,你要這時候出去,我保證電梯門一開你就和他碰個臉兒對臉兒!”
話音剛落,遠處的電梯很適時宜地叮咚一聲。王筱筱一個轉身迅速閃回了辦公室。
事實證明王筱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爲凌灝楠根本就不可能招搖過市地在走廊上讓艾天一衆員工瞻仰。一出電梯們,便給一羣人團團簇擁着進了會議室。這是剛剛和王筱筱反道而行的米路,迎着電梯湊上前去帶回來的消息。不過可惜得很,草莓女孩連自己偶像的臉也沒瞧見,只在一堆各色陳雜的頭顱之上看見了凌灝楠掩藏在其中的招牌髮型。
衆目睽睽之下如此排場的駕到,當紅影響凌灝楠大駕光臨艾天的消息馬上便不再是秘密。走廊上人頭攢動,交頭接耳。不能怪艾天的人少見多怪,雖然廣告公司請明星拍廣告算不上稀奇,但艾天有史以來連個三流明星都沒請到過,而這次竟然請到了凌灝楠,因此這事就變得稀奇了。
八卦完了之後米路又重回到看熱鬧的人羣中去,走廊裡唏噓一片,辦公室只剩下了美文和王筱筱。
美文不屑地瞥了門外一眼,語氣很是不屑:“你說那些人都傻啦吧唧的站在走廊上看什麼看啊?嗡嗡地跟蒼蠅搶屎似的侯在那,人家打一出來就進了會議室,他凌灝楠是多了長了一隻眼睛還是多長了一條腿啊?我當初就說了吧,這小子油光水滑的靠不住,你還偏不信!你說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你不刺激我會死啊?”剛纔他沒來的時候她緊張得要死,可是現在他真的來了,她卻沒那麼慌張了。這感覺像極了小時候參加考試,沒考之前像熱鍋上的螞蟻,等真的上了考場,便是破釜沉舟的決心。
實踐證明,現實永遠沒有想象的那麼複雜,縱使現在他就在她身邊,他們也根本沒有機會碰面。
王筱筱平心靜氣地打開電腦,從早上上班坐到下午三點竟然還沒開過電腦。Windowsxp的啓動界面一小排一小排的格子逐個出現,1遍,2遍,3遍……她邊數着閃動的格子邊等待,這感覺了像極了六年來她對凌灝楠的等待。每一排格子的閃過都像是他要回了,可是一遍之後總有你無法預測的下一遍。終於進入桌面了,就像是現在他也終於回來了,可是王筱筱握着鼠標的手卻突然不知道該往哪裡點,不是嗎?半年前她已經結婚了。
王筱筱心裡怎麼想的美文無從猜測,因爲美文根本就不知道六個月前王筱筱神秘閃婚這件天大的事。美文看着看似已經平靜下來的王筱筱,又有點不大甘心,每次這笨女人遇見點什麼事,自己這邊不溫不火的,美文那邊卻早已經替她熊熊燃燒。
“不行!”美文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王筱筱,你得去會會他!你一定得去會會他。”
“不去。”那邊答得平心靜氣。
美文一急,整個人擋住了顯示屏:“你今天要是不見他,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你不是有很多話想問他嗎?你不是有很多話想讓他親口告訴你嗎?”美文的焦急是情有可緣的,王筱筱六年不談戀愛,正值青春大好的年齡白白浪費,可誰讓自己的好朋友偏偏生就一根筋呢,“你難道真要當一輩子尼姑嗎!爲他?你傻不傻啊!”
猛聽“尼姑”兩個字,王筱筱心裡暗自一笑,尼姑會結婚嗎?
走廊裡的聲音突然由小聲唏噓變得嘈雜起來,就像是熗鍋時突然丟進去的蔥花,噼噼啪啪地炸響。王筱筱下意識地擡了擡頭,直覺告訴她能引起如此譁然的場面,一定是會議室的門打開了。
這麼快就談完了嗎?她竟然有些失落。她不是害怕見他嗎?與其說她怕見到他,倒不如說她怕的是那個結果,即使是在她已經決定了放棄以後。六年時間,對於一個女人而言,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用來等待,尤其是這樣模糊不清的等待。等到自己所有的激情和希望都消耗殆盡,然後什麼都也變得無所謂,甚至連結婚——和誰結婚也都無所謂了。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王筱筱的心驟然沉到谷底。
白男的聲音突然在辦公室門口響起:“王筱筱,你出來一下。”
王筱筱木訥地坐在原處,卻被身後的美文推了一把,步伐遲緩地移到門口,美文像護法一樣寸步不離。王筱筱擡眼瞟了瞟人頭攢動的走廊,看熱鬧的人沒有散去,可也沒看見凌灝楠的影子,或許他已經走了。
“有事嗎?”王筱筱聲音有些黯然。
不容白男解釋,搶着發言的人是程立棟,“凌灝楠還在會議室呢,剛纔我們在會議室又討論了一下本子,他說創意上有一些想法,想單獨和創意切磋切磋。”
王筱筱惘然地望着程立棟,只見他慣常虛着的眼睛此時瞪着格外有神,他眼睛本來不小,可總喜歡虛着看人,彷彿這樣就能將對方一眼望穿。
“快去啊,愣着幹啥呢?”程立棟攘了王筱筱一把催促道。
王筱筱還是沒有反應,美文焦急地架着她的胳膊就往前走:“走吧走吧,別讓他等着你啊。”
程立棟眼疾手快地大手一伸逮住美文:“你在這留着。”
美文甩了甩胳膊沒甩開,死死地被程立棟扣在了原地。只見他壓低了聲音小聲對美文耳語道:“人家說的是單獨和創意切磋,你摻乎個什麼勁……”
會議室果然只有凌灝楠一個人,王筱筱現在纔回味起程立棟的那個眼神,他是在刻意給她和凌灝楠製造機,製造一個可以談談與本子無關的其它事情的機會。
隔着環形會議桌端坐於對面的人是他嗎?這還是那個曾經屬於她的凌灝楠嗎?也許真有那麼一段時間這個答案是肯定的,但那一定不會是永遠。此時此刻,端然坐於她眼前的這個男人,無論是眉目間的神態還是舉止中的風情,都已決然不是當年那個從她身邊飛走的凌灝楠,她一點也找不出當年的影子。
“筱筱。”開場白是她的名字,她認真地聽着那兩個字,象風一樣的似近還遠,若有若無,她覺得他連聲音也變了,變得更加沉穩,從容,淡定。她又覺得那聲音似乎沒變,之所以覺得改變不過是他現在的身份附加給那聲音一份特殊的歸屬。
是的,從一開始他們就註定了將來是兩個世界的人,只是那時她並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從她認識他的那天起,他就像一隻躍躍欲飛的鳥。他要飛,飛的很高,俯瞰大地。他硬朗挺拔的身材,俊秀如雕刻的臉龐,讓他平庸地混在那些八九點鐘涌動着的人潮中,真的是可惜了。她那時就知道他天生就是屬於舞臺和射燈的。他的一切一切的優點,終將是爲了放在海報、照片和熒屏上爲萬人傾心和瞻仰。他要飛,一次不行就兩次,十次不行就二十次,直到他飛起來爲止。
那年她沒奢望過他一定能夢想成真。她說走吧走吧,錢花光了,新鮮夠了,就回來。因爲她知道,每次在他受傷後,她都能在那間小小的卻充滿溫馨的出租屋裡等到他回來。直到最後,他終於揚起翅膀將自己如願以償地送上天空,卻再也沒有回來。
想到這裡王筱筱臉上浮現一絲感傷,她早就不爲這件事情掉眼淚了,可是當他真的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突然覺得那道辛辛苦苦鑄就的防線竟然這麼容易就要坍塌。她努力地想用一些別的什麼事分散自己糾結的思緒,可是她做不到,因爲無論怎樣,他們都不可能擁有完美的結局,時間終究不過是爲了向所有的人證明年少的輕狂和愚蠢。
會議室裡很長一段時間相對無聲,兩個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畢竟,曾經相愛過的人,不需要客套的寒暄來維持無言的相對,因爲看似無言的空間中,充斥着滿滿的都是一同經歷過的回憶。
一陣小小的冷場過後,王筱筱想以腳本的事情將話題開始,可是腦子裡卻像一團錯亂的膠片,怎麼扯也扯不開,“程總說片子的創意……”
“知道我爲什麼會來嗎?”凌灝楠將王筱筱還未說完的話打斷,他並不急於探討腳本,只有兩人的會議室是嘮嘮家常的絕好場所,“接到艾天的邀請我本來已經想不起來這家公司了,可是我看見本子上有你的名字——Yoyo,我想可能是你。所以我答應了接這個片子。”頓了頓,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聲音有些緩慢:“原來艾天已經搬家了。”
凌灝楠的話讓王筱筱陡升一瞬的感動,他竟然知道艾天搬家了,這是不是說明他還記得六年前他陪她來艾天面試的那一天,也是他們初相識的那一天。素昧平生的兩個人在那一天相遇。轉過身,當她發現身後一直跟那個不敢讓人直視的俊美男子,她顯得有些慌亂,而他卻什麼也沒說地脫下自己的外套系在了她的腰上。很快她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面頰迅速泛起兩抹紅雲,她充滿感激的望着他,她沒有時間再回家去換一條褲子了,也因此,她只能腰裡繫着他的外套匆忙趕去那家一早就約定好的公司面試。接下來的故事,便是她永遠鐫刻在記憶裡纏綿繾綣的兩個月。
誰說生命中的一切都是等價的呢,那兩個月的代價便是她此後整整六年盼不到歸期的等待。因此,那感動也僅僅是一瞬便消失了,縱然記得又能如何,若非失憶,這世界上又有誰是可以輕易忘記誰的。所謂的忘記,不過是不再想起。有的人說過,生活,就是和遺忘的一場戰爭,有的人敗了,有的人勝了。就像這六年來她一直對自己說的忘記眼前的這個人,可是她做得到嗎?就連不再想起也做不到。從他嘴裡清淡而出的這幾個字讓他顯得有些念舊,可是這六年來他可曾找過她一次,又何曾留給她任何一絲機會去尋找他,他從她的生活裡消失得乾乾淨淨,卻變成了萬人偶像。然後再沒有多餘的解釋來詮釋他們曾經的承諾,和將要發生的未來,一切都好像隨着一個事實而變得既定——他們,從此是兩個世界的人。
“對不起,筱筱。”他突然向她說了聲對不起,她攥着稿子的手微微發顫,心臟握成一個小小的拳頭在胸口一下下敲擊着她,是對不起曾經向她許過的山盟海誓還是這麼多年來都不曾聯繫過她?彷彿這六年來所有的委屈與痛苦一下子全涌在了胸口,讓她想開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六年後的重逢在寂靜中無聲地流淌,凌灝楠的手機就在此時將凝固住的空氣劃破。他擡手看了看來電顯示的號碼,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拒接鍵,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浮於臉上。之後,他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抹異樣。
王筱筱再一次試圖用工作來將他們斬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打斷:“關於這次廣告的創意……”
“筱筱!”凌灝楠像終於鼓足了勇氣般地將王筱筱打斷,言辭閃爍的他再次變回了六年前那個她熟悉的大男孩,“你,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爲什麼這麼多年來我從來都不曾聯繫過你嗎?”
王筱筱突然就笑了:“我當然想知道。很想很想,每一天每一分鐘都想問你爲什麼,可是我找不到你。我用了整整六年的時間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然後我終於想到了,想到了也就不再想了。”說完這段話,王筱筱覺得堵在胸前的那些東西彷彿一下子全都散了,其實她早就知道的,只不過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可以告訴我。”
“謝謝,我現在挺好的。”超乎想象的坦然讓她自己都震驚,她甚至很想再多說上一句,我已經結婚了,可是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她再一次想起了那張離開出租屋時被她撕得粉碎的報紙,那張清清楚楚地印着八卦媒體傳出的凌灝楠和一個當紅女星的婚訊。可是半年過去了,凌灝楠並沒有結婚,種種跡象表明那不過又是一次空穴來風的炒作。可是她王筱筱卻真的結婚了。
凌灝楠和王筱筱一前一後走出會議室的時侯,程立棟已經遣散了所有看熱鬧的員工。白男陪凌灝楠一行回入住的酒店,同時商議腳本的具體執行事項。而另一邊,王筱筱坐在程立棟的車上,瘋馳在夜色迷離,繁華似錦G城夜幕中,很少用買醉來麻痹自己的她,今夜需要一個洞悉她秘密的人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