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伯趕着馬車將舒喬和王筱筱送回羅家大院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走進院子後,王筱筱立即發現了氣氛的異樣,一路上的忐忑不安這一刻終於得到了應證,美文父親的屍檢結果就在今天下午已經送到了這裡,羅父的確屬於意外死亡,屍檢結果並未發現屍體體內有過中毒的跡象。真相大白了,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羅父是在飲酒過量的情況下,爬上十幾級階梯後突然暈倒,致使失足跌落了下來,後腦着地不幸身亡。
不過令人感到意外的卻是警察並沒有將羅父的屍體運送回來,因爲儘管現有的證據顯示羅父的確死於意外,不過讓警察疑惑的卻是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羅父的突然暈倒。據美文的姑姑證實,羅父酗酒的習慣大約已經持續了30多年,警察後來也找到了當時和羅父一起喝酒的幾個人,據他們所說羅父當天喝的酒較之以往並不算多,依他的酒量看完全不至於到導致突然昏迷的地步,那麼這就成了一個值得追究的問題了。
美文的兩個姑姑對警察的“多此一舉”很不能理解,別說羅家就連村裡古往今來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人死了就是死了,既然找不出證據證明羅父屬於他殺死亡,又爲何遲遲不將屍體歸還,兩位老人早已呼天搶地地哭得沒有了力氣。美文獨自坐在院子內,這個晚上看起來顯得如此的心神不寧,此時的羅家大院內涌動着一種前所未有的躁動。
“舒喬,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啊?”王筱筱站在二樓的迴廊上望着坐在院子裡的美文,憂心忡忡地問一旁的舒喬。
“誰知道呢,看警察最後到底要怎麼辦吧。”舒喬此時也真是沒了主義,本以爲按照程立棟的說法,屍檢之後到底人是怎麼死的就清清楚楚,現在這樣的局面真是他們當初沒有想到的。
“你說,難道美文她爸爸的死,真的有什麼人爲的因素嗎?”
舒喬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警察不肯把屍體還回來,那一定有他們的道理。”
正說着,突然就見樓下的大院裡慌慌張張地衝進來一個人影,定睛一看,來人竟然是下午接送過舒喬和王筱筱去鄰村的何老伯。
美文的母親適時正從大姑姑的房裡出來,看見驚慌失措闖進來的何老伯立馬迎了上去,“老哥哥,您這是怎麼了?”
“淑珍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何二他犯了什麼法了?他昨天一整天不知道跑去哪裡了,今天晚上剛一到家,警察後腳就到了,然後就把他帶走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是不是有人報案說老羅是我們家何二害死的啊?怎麼可能啊,他這小子從小就老老實實連殺只雞都不敢怎麼會殺人呢,再說他和你們家老羅無冤無仇的,淑珍啊,你可得救救我啊,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我給你跪下了淑珍……”何老伯拉着美文母親的胳膊不由分說就跪了下去。
美文的母親見這架勢一下子慌了手腳,趕緊死命地拽着何老伯的胳膊想將他從地上拽起來,“老哥哥可使不得啊,你快點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快起來說!”
王筱筱和舒喬對視了一眼,趕緊走下了樓梯。何老伯已經給美文媽媽摻了起來,此時正坐在美文對面的椅子裡抹着眼淚絮叨個不休,美文母親已經聽出了大概,可也實在想不出怎樣才能幫上何二,幾次無可奈何地把目光投向了美文,而美文卻如石雕木刻般坐得巋然不動。
舒喬因爲此前跟何老伯打過交道,覺得他爲人心善不像是壞人,走上前去安慰地拍了拍老人的後背安撫道:“何叔叔,您千萬彆着急,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人擡頭看了看舒喬,這才倒勻了口氣說:“何二前腳進門,警察後腳就進來了,說根據他們的調查,有人反應老羅死的那天,去過村裡的衛生所,何二還給他打過針。”
“何二給他打過針?”舒喬驚詫地問。美文的母親看了舒喬一眼,說:“何二是村裡衛生所的大夫。”
何老伯捶胸頓足地搶白道:“老羅那幾天傷風,何二給他打的那是治感冒的針啊,就因爲這個,警察怎麼就把他抓走了?我們家何二不會害人的啊!”
“何叔叔,您別太着急了,警察下午來過了,說羅叔叔的屍檢結果出來了,沒有發現中毒的跡象,我想這裡面可能有什麼誤會吧,等他們都查清楚了就沒事了。我想他們帶走何二哥哥,也就是程序性的調查調查,問問話就該放他回來了。”
“真的嗎?”何老伯如遇救星般地抓着舒喬的手,“姑娘啊,聽你這麼一說我這心纔算是放了下來,老天爺保佑啊,我家何二是好人,他真的不會幹什麼缺德事的。”
舒喬笑着點了點頭,“何叔叔,那您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我想何二哥哥興許明早就能回來呢,您可千萬別把自己在給急病了呀。”
何老伯這才重重地點了點頭,千恩萬謝地離開了羅家大院。
自從來到C城幫美文的父親辦理後事以來,一直是一波三折,不見太平,而不論發生什麼美文總是冰冷着一張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這讓王筱筱每每想上前說些安慰的話又不知該如如何開口。舒喬好不容易將王筱筱勸回了房間,掩上房門後立馬回身給王筱筱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兩人象徵性地抹了把臉,鋪好被子,便熄燈睡下。王筱筱不知道舒喬到底想幹什麼,舒喬只是一個勁地按着她的手示意不要說話,躺下約莫二十分鐘,舒喬突然輕輕地起身,又衝王筱筱擺了擺手,兩人躡手躡腳地下牀,輕輕地打開房門,貓腰走過迴廊,半蹲在樓梯上靜聽着樓下的動靜。
美文和她的母親已回了堂屋,兩人壓抑着聲音的對話,隱隱約約地傳了出來。這一刻王筱筱才突然反應過來,原來舒喬是要偷聽美文和她母親的對話。這些天來美文心裡到底藏了多少事情,卻不肯開口對她們兩個最好的朋友傾訴一句,這已經不能再讓她們理解爲是她的堅強了,而只能說,這裡面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果然,母女倆的對話應證了舒喬的猜測。
美文母親焦急的聲音說:“文兒啊,警察爲什麼要抓走何二?你不是說……”
美文迫不及待地將她的母親打斷:“你別說了,警察下午不是都說了嗎,屍體裡沒有中毒的跡象,何二不會有事的。”
“那,那到底是誰報的案啊,警察怎麼知道……”
“你放心吧,警察什麼也不知道,沒有人會知道。”
“文兒啊,我現在好後悔啊,這大半輩子都過來了,我……我……”
“媽!這事跟你沒關係,你記住我說的話,不論以後發生什麼,這事都跟你沒有關係,你聽明白了嗎?”
“可是我……”
突然院子裡“咣噹”一聲巨響,美文母女的談話戛然而止,舒喬對王筱筱擺了個手勢,兩人輕手輕腳地貓腰迅速潛回了樓上。一隻不知哪裡來的大黑貓從柴房裡衝了出來,奪門而去,聞聲奔到院子裡的美文吁了口氣,轉頭對緊跟在身後驚慌不已的母親說:“一隻野貓而已。行了,你早點回房睡吧,記住我剛纔跟你說的話。”
望着樓下的那對母女各自轉身離去,舒喬和王筱筱這才輕輕回到房裡,關上房門,王筱筱便迫不及待地張開,舒喬迅速捂上一直手掌,堅定地對她搖了搖頭。兩人重新躺回到牀上,拉近被子後舒喬這纔對王筱筱耳語:“剛纔她們的話你都聽見了吧?”王筱筱驚恐猶疑地點點頭,“舒喬,我有種不詳的預感……”
舒喬翻了個身,面衝着天花板長長地吁了口氣,“我和你一樣啊,我也有種不詳的預感。”她突然開始後悔起當初聽信了程立棟的話,如果那天他們不是那麼好事一定要將羅父的死因一探到底,那麼現在的所有事情也都不會發生,老人早已入土爲安,這裡的每個人也都可以平平靜靜地過自己的生活了。可惜現在所有的事都已經發生,走到了現在的這一步,儘管不是當初所能想象的,但也已經沒有了回頭的選擇。
王筱筱此時也漸漸恢復了平靜,“舒喬,你說我們到底對美文了解多少呢。大學四年,畢業又六年,她從來也沒對我提起過她家裡的事,她當初一畢業就那麼堅決地嫁給劉凱旋在異地他鄉安了家,我只當她是心腸硬只戀着老公不顧家,可我怎麼那麼傻,就從來也不問問她家裡還好嗎,父母還好嗎……”
“筱筱,別自責了,這不能怪你,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意告訴別人的故事,就算你問了,她也未必肯說。美文她把自己掩飾得太好了,你看她平時那麼要強,但我想她一定有過非常非常傷心甚至是不幸的故事。要怪,就怪我們以前給她的關心太不夠了吧。”
“我不希望美文有事,舒喬,我好害怕……”
“睡吧,睜開眼睛,就是新的一天,太陽之所以每天都會升起,就是爲了每天都給我們一次新的機會。”
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警察再次光顧了羅家大院。當舒喬和王筱筱披頭散髮地衝到樓下的時候,就聽見警察對站在院中的美文說:“羅美文,你涉嫌謀殺你的親生父親羅本全,我們現在依法將你逮捕,請你跟我回局裡接受調查。”
該來的遲早總會要來,美文像一早就做好了準備一樣,在美文母親絕望的嗷嚎聲中平靜而坦然地跟着警察走出了羅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