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傅司臣還睡着,手臂上插着針管,順着透明的傳輸管是掉着的藥瓶。
傅母坐在軟椅上,撐着頭靠在牀沿,面容憔悴。
“夫人,要不……您休息會兒吧?”阿姨跟着醫生領完藥回來,看見她有些打瞌睡,點頭下去就醒了,又看了一眼牀上的傅司臣,安心之後又閉上了眼睛。
自從倪佳人出現的那一晚,傅母的睡眠就很淺,總是擔心有大事要發生。
可傅司臣呢?
是自從斯達克出現的那一晚開始就沒睡過,可能全部加起來也不過是兩三個小時的睡眠,飯也不曾吃過兩口。
又是長途奔波,又是公事私事幾頭跑,怎麼可能不暈倒?
“不用了,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休息好就沒事了,少爺身體底子還算好,一次折騰扛得住,但是,還是要照顧自己身體……”阿姨把醫生的原話告訴了傅母,“少爺是太焦慮了,他情緒很差。”
傅母轉眸,看着自己的兒子。
他早已長成了一個不需要人操心的孩子,20歲就獨自扛起了浮石集團。
可是,他的心底有一處柔軟的地方,叫做倪佳人。
30年了,她看着倪佳人走近他的生活,走進他的心底,也看着他們的磨難,看着他爲了浮石盡心盡力。
如今,他的柔軟處被別人握在手裡,而十年的心血也在動盪。
這讓他如何承受?
雖然她總嫌棄他不是女兒,可這個兒子,一直都是她的驕傲啊。
“對了,老傅呢?”
傅丞和阿姨應該是一起出去的纔對。
“傅先生出去了,說是有事要辦。”
“嗯。”傅母也沒有再多問。
現在浮石是多事之秋,事情多得忙不過來,她還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跟他鬧什麼彆扭。
傅丞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讓人查了倪佳人的住址,沒想到,最後在一家酒店找到了她的行蹤。
倪佳人從入住到酒店開始,一直趴在牀上發呆。
許是太累了,不知何時竟然睡着了。
直到有人敲響了房門,她才從夢中驚醒。腦門上全是細碎的汗水,嘴脣發白,一臉驚慌失措。
她又夢到了那一夜。
這一次,她看見那場事故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夢中的畫面明明那麼清晰,可是,一睜開眼,她只記得自己依稀夢見了那一日的場景,還是處在第三者的位置上,但是具體如何早已想不起來了。
她掀開被子下牀,敲門聲又響了三聲。
從貓眼裡望去,倪佳人動作微頓,竟然是傅丞。
握着門把的手倏地握緊,若說不恨,她做不到。
這個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眼前,卻還隱藏了真相,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他們自己身上!
她甚至想,要讓他付出代價!
而且,她原本已經做好了報案的準備。
不可能,讓她父母獨自承受這場悲劇。
她都能想象,自己的父母知道自己死於最親的兄弟之手的時候,心情又該如何。
倪佳人打開門,目光陰冷,“有事嗎?”
“佳人,我們聊聊吧。”
她眯了眯眸,不懂傅丞臉上的悲傷,還有其他複雜的情緒。
“等你進了監獄,我們可以好好聊,但是現在,我覺得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聊的!”說罷,倪佳人慾關上門,卻被傅丞攔住。
“你不是在查當年的真相嗎?”他突然出聲。
倪佳人關門的動作稍稍遲緩
。
“不用查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倪佳人最後還是讓他進了房間,套房裡有一個小型的書房,兩人對面而坐。她看着對面的傅丞,心中百味雜陳。
傅丞是她一直尊敬的長輩,這時候,卻在她面前低着頭。
“說吧。”
傅丞擡眸,臉色卻是淡然,“我會去自首。”
倪佳人凝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不相信。
他已經逃避了多年,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去自首?而且,他的意思是……他承認自己是兇手了?
那當初傅司臣和傅母口中聲聲的“真相”又是怎麼回事?
可倪佳人不想管,既然他已經認了,那就沒什麼話說了。
“好啊。”
“但是,我希望……我們父輩的恩怨,不要牽扯到司臣。身爲一個父親,這麼說或許不太合適。但愛情與親情,孰輕孰重沒人說得清,司臣爲了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可能並不是全部都知曉。
但身爲父親,我知道他在乎你。而我這麼做,也不僅僅是爲了你們。佳人,現在四大家族即將面臨一場大災難,司臣必須起來主持大局。
他心裡有你,而你在跟他鬧彆扭,他勢必無法全心全意投入這一場商業戰爭中去。如果我自首能換來你的原諒,不是對我,而是對司臣,那就夠了。”
倪佳人聽得有些懵,她絲毫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麼。
接連幾日,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日沒夜地被那一夜的畫面與聲音折磨着。
但是,她也聽出來了。
四大家族出事了。
小家與大局,她還是分得清,只是自己心理過不去罷了。
“怎麼……回事?”
“具體的事,也只有小四能說得清楚。可是,他現在躺在醫院裡。聽說,他從挪威回來到現在,幾乎沒有睡過覺,沒有吃過飯。”傅丞扯了扯嘴角。
第一次,他傅丞走到需要到這裡來勸說一個小姑娘的地步。
可是,誰讓他明白,身後的女人可以是軟肋,也可以是後盾。
聞言,倪佳人雙手收緊,面色更白了些。
“你也注意身體,還年輕,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說完,傅丞站起了身子,“有時間,去他的辦公室看看吧。聽說,之前他受傷你給他送過藥?”
倪佳人疑惑,卻也沒有多問。
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傅丞,分明應該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纔對。
可是,他說,他去自首。
這就是她想要的嗎?
倪佳人一屁股坐在牀沿上,不知所措。
她昏倒的時候,傅司臣在牀邊守了她一夜,而他住院了呢?
她好擔心……
可是,倪佳人,有些事情已經成爲結果了,就不能再挽回了。
她也做不到那麼心無芥蒂地和他在一起,哪怕傅丞已經去自首了。
或許,他們真的是有緣無份吧。
倪佳人摸着牀頭的那枚硬幣,他留了那麼久,這枚硬幣卻沒辦法留住他們的緣分,註定是要分開的,她接受了。
可是爲什麼……眼淚就是控制不住呢?
傅丞還沒來得及關上門,就聽見裡面崩潰的哭聲,穿透了幾堵牆,傳進他的耳朵裡。
那麼撕心裂肺。
如果不是他們,傅司臣和倪佳人原本應該有一個幸福的結局。
奈何……
當初的孽債,該還了。
醫院。
病房內,其他三個
人已經趕了過來,傅司臣還在掉點滴,嘴脣終於恢復了些許血色,臉色也好了一些。
傅母強行喂他吃飯,最後他還是自己端着吃了。
“何軒說的斯達克對付的是四大家族是什麼意思?”陸君浩最先開口。
傅司臣拿着勺子的手頓了頓,理了理思路纔將整個分析告訴了所有人。屋子裡一片靜默,除了他吃東西的聲音,只剩下幾人的呼吸聲。
“斯達克……心未免太大了些。”
房門突然被推開,傅丞擡眸,幾人都在房間內。
“伯父。”三個人異口同聲。
“都來了?”傅丞一開口,難言滄桑。
傅母擡眸,盯着傅丞,這幾天他彷彿老了十歲。
心中壓着膽子,放下總不會那麼容易。
“你們聊。”傅丞轉而看向傅母。
一個眼神,足夠傅母懂。
她放下手裡的東西,囑咐道,“澤修,你盯着他點兒,必須把碗裡的粥喝完了。”
傅司臣好幾天沒怎麼吃東西,對胃的傷害很大。
現在醒來,也不好什麼大魚大肉地給他吃,深怕傷到了他的胃。
“好。”
聽到回答,傅母才安心地跟了出去。
蘇澤修的辦公室裡,傅丞負手而立,等着傅母。
“老傅,怎麼了?”傅母推門而進。
傅丞轉身,深邃的眸子看着她。
傅母心臟“咯噔”一下,多年刑警的直覺告訴她,傅丞要說的並不是一件好事。而且,恐怕對她來說,可能是一件極壞的事。
傅丞屏住了呼吸,卻擡手捧着她的臉。
歲月終究還是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不過,一起走過了歲月的容顏,沒有變醜,卻是更美了。
拇指憐惜地輕撫着她已有皺紋的臉。
“我打算去自首。”
“什麼?”傅母臉色突變,“老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斯達克既然已經知道的當年的秘密,那勢必會牽扯到慶鬆,慶鬆的位置不能動,他明年就要參加大選……”
“大選又如何?因爲他,就要讓你爲他償命嗎?”傅母一時賭氣地說,“自己犯下的錯就該自己承擔。你已經爲他揹負罵名了,還要爲他承擔責任嗎?”
“阿琳……你知道,他的地位對大家來說有多重要……”
傅丞的嚴肅在傅母面前蕩然無存,那一聲“阿琳”,傅母恍然間覺得他們回到了幾十年前。
時光未老,他們都還是當初的模樣。
四大家族屹立不倒,自然和祁慶鬆的地位脫不了干係。
可是,讓她怎麼接受爲了大家而捨棄小家啊?
她做不大,她沒那麼偉大。
她的所有的偉大與不羈,都獻給了青春。
青春她會爲了國家付出生命,可是,後來,她只想守着這個家庭,和和美美地過下去,哪怕帶着那份愧疚。
“阿琳……”
他輕喚一聲,將她擁入懷中。
傅母如何大大咧咧,此刻都化作了柔腸。
她知道,她沒辦法改變他決定的事情。
“我等你回來。”傅母說,“我相信他們能想辦法帶你出來。”
“我也相信。”
他們的兒子那麼厲害,還有一羣齊心協力的好兄弟。
怎麼會做不到呢?
多少年了,他不曾再那麼親暱地吻過她的額頭,就像年輕時候一樣,嘴脣的炙熱感已和多年前不同,好在他們的心,不曾隨歲月改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