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曲江煙奴顏婢膝, 雖偶爾耍點兒小性子,但多數是順着孟遜的脾氣來的。儘管孟遜能瞧出她的敷衍來,但好歹她總是一副搖尾乞憐的模樣, 他看着還順眼些, 如今這才離開他沒幾個月的時間, 她倒那身僞裝的皮扒了, 露出她原有的傲骨來, 竟是連裝都不屑裝一下,懶得和他虛與委蛇了。
孟遜不氣纔怪。
氣歸氣,卻也漸漸窺到曲江煙的冰山一角, 知道她不同於往昔,用以前的手段, 怕是也降服不了她, 就比如這回, 不是沒察覺到她想跑,卻只拿個姨娘掉着, 只當她顧忌着家人,怎麼也會忍辱負重,哪成想她豁出去之後什麼都不顧呢?且膽大心細,但凡他疏忽些,就要被她得了手, 不能不讓人心驚。
這次也是如此。雖說可以用雷霆手段把她抓回去, 但誰敢保證一逮着機會她不會再跑呢?只有千年做賊的, 沒有千年防賊的, 成天她這邊不安生, 他這心裡也別想安生,萬一被世人知曉他堂堂錦衣衛指揮使長年抓逃妾玩, 這臉面還要不要了?
孟遜停了手,對哭着蜷成一團的曲江煙道:“你還沒說,怎麼知道爺會怪你狡辯?”
扳着她的肩將她翻過來,見曲江煙哭得一塌糊塗,和個不設防的小孩子似的,脾氣早沒了,只是又氣又恨,道:“至於哭成這個德性嗎?爺又沒怎麼着你?”
假模假樣的伸手解她的汗巾子,道:“好好好,是爺下手沒輕沒重,打着你的細皮嫩肉了,來,爺給你揉揉。”
曲江煙這回也不怕疼了,嗖的一聲退到牀裡,瞪着眼睛道:“不用。”
看孟遜臉色有轉黑的趨勢,忙違心的放柔聲調道:“不,不疼了,不敢勞煩爺。”
到底還是齜牙咧嘴的自己揉揉臀部。
孟遜坐到她對面,道:“爺跟你談談。”
曲江煙也跪坐好了,低眉斂目的道:“是。”
她才哭過,眼睛通紅,長髮散亂,可偏偏精緻五官只添清麗,不見狼狽,又因剛纔撕扯間衣衫半褪,露着她裡面的小衣,勾得孟遜心火大動。
多月不見,他身邊也沒個女人,底下的小孟遜早就不甘寂寞,此時溫香軟玉就在眼前,恨不得當場將她剝乾淨了,一試寶刀鋒芒。
曲江煙瑟縮了下,眼神裡不經意的露出嫌惡之色來。孟遜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的眼神,輕咳一聲,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壓下心中慾念,故作漫不經心的道:“爺問你,爲什麼要逃?”
曲江煙在逃亡之初就料定或許早晚有這一日,他不問個水落石出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早就想出了無數應對的答案,到此時卻一個也派不上用場,只能把頭垂得極低,道:“是江煙不識擡舉。”
她不想跟着孟遜,這是她最真實的理由,可說出來孟遜自然要追問爲什麼,她總不能說他是她殺父仇人吧?
說她不想做妾?行啊,孟遜一早就看不上她的囂張跋扈,不想做妾那就做一輩子通房丫鬟。
說她不想做奴婢?連朱老爹都說了,命不好脫生到奴才窠裡,她不做奴婢還想做正經太太?那不是癡人說夢嗎?
孟遜就更不以爲然了,這會兒貪她顏色或許只一笑而罷,真等厭了膩了,最看不上的就是她這種心大的奴才,非除之而後快不可。
她不想死,也不想找死,所以只能含糊的說自己不識擡舉。
孟遜打量了她一時,道:“給臉不要臉,可不是不識擡舉麼。”
曲江菸頭垂得更低了,心裡把孟遜恨了個死,可到底不敢說嘴。從前就是一場惡夢,她不敢跟人說,如果哪一天被人扒出來了,她的身世還不如紅綃。紅綃雖是奴才丫鬟,到底身家清白,不像她,甭管以前是不是千金大小姐,一旦淪落成官奴,那就是恥辱,那可是連祖墳都要被人刨出來數落她丟人現眼的。
曲江煙只抽抽答答的哭。
她就是不識擡舉了,他看着辦吧。
孟遜被她哭得心煩。她不是輕聲抽泣,而是那種隱忍着的哭,好像心裡有多少痛楚和委屈,卻不敢輕易發泄,都只能藏在喉嚨口了的那種抽,這種哭法讓人喘不上氣來,這感覺十分憋悶。
孟遜冷笑道:“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曲江煙搖頭。她的打算,在他看來就是大逆不道,能跟他坦白嗎?
孟遜逼問她:“總之你就是一門心想要逃是不是?孟家有什麼不好?哪虧着你了?難道你寧可放着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非得混在這些低等百姓當中,過着衣不蔽體,食不裹腹的日子?”
曲江煙不吭聲,她也不想,可如果真是命運便是如此,她想她也能適應。就算他再不屑,可百姓這麼多,不也有過得舒心安逸的人嗎?
別看他說得動聽,孟家的錦衣玉食也不是白來的,那是孟家先祖換來的,就算孟遜做到了錦衣衛指揮使,可那是什麼好差事不成?今天他抄別人的家,砍別人的頭,將來就有人抄他的家,砍他的頭,曲江煙恨透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她怕將來孟遜不得好死,她做爲遭殃的池魚又和上一世一樣不得善終。
孟遜越想越來氣,不由得揚聲道:“如你所願,這幾個月你出過來了,你所見所聞所親身經歷,還沒讓你看明白嗎?這就是你心心念唸的世外桃源,可那又如何?你以爲在這裡你就得到你想要的了?一文不名,你要自由有什麼用?你沒人庇護,處處都受人欺凌,又哪來的自尊可言?你辛辛苦苦,成日爲生計籌謀,到頭來又得到了什麼?”
曲江煙忽的打斷他道:“是,你說得都對。”
可那又如何?如果她能選擇,她就非要這麼選不可。孟家再是金燦燦的大元寶,可她不稀罕,她只想揀土坷垃。彼之蜜糖,己之□□,人和人不同,不是他喜歡的就一定也是她想要的。
孟遜瞪她半晌,一言不發,怒氣從周身貫入,十分的慎人。
曲江煙避開他的視線,柔聲懇求道:“奴婢知道自己不識擡舉,天生的賤胚子享不了爺的福氣,還請爺……高擡貴手,放奴婢一條生路。”
這是冥頑不靈,怎麼說都說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