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爹送了曲江煙回來, 就見頌功帶着人守在家門口,那馬踢踢踏踏,顯見得十分不耐煩, 水桶還在門口胡亂扔着, 水只剩一半, 可見他們來了有一會了。
朱老爹雙腿發軟, 情知江煙的事已經暴露, 當下腆着臉上前,陪笑討好的道:“這不是頌功小哥嗎?怎麼貴腳踏了賤地?可是爺有什麼吩咐?”
頌功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道:“爺叫我問問, 江煙姑娘可有了消息?”
朱老爹一點兒猶豫都沒有,道:“還沒, 還沒, 頌功小哥, 可否借一步說話?”
頌功瞟他一眼,倒是沒說別的, 跟他進了屋,在雜亂的堂屋裡站定,嫌棄的道:“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吧,我奉了爺的吩咐, 不能久留, 你也知道爺的脾氣, 若他交待的差事沒做好會是個什麼下場。”
他都被抓包了還想撒謊, 知不知道他頭上長了幾個腦袋?
朱老爹忙道:“知道, 知道,我就想問問, 爺幾時回來?”
頌功不悅的道:“不該你知道,甭瞎打聽。”
“嘿嘿,不打聽不打聽,這不是……”
頌功挑眉問:“你到底想說什麼?”一副“有話快說,小爺沒時間陪你在這浪費時間的模樣”。
朱老爹陪笑道:“我絕對不敢耽擱爺的差事,那就……一等有了紅綃的消息,我立刻去向爺稟告?”
頌功一聲冷笑。
朱老爹是無利不起早的人,他手裡明明攥着江煙,卻非要等爺回來才肯吐露實情,這是生怕功勞被別人搶去昧了他的呢。
頌功也不追問,只冷笑道:“那就最好。可你要知道,爺行蹤不定,幾時回來,我都說不清,更何況是你?別等爺回來,你已經竹籃打水一場空。”
朱老爹眨了眨眼,心裡突的一跳。如今紅綃那丫頭心思深沉,自己這當爹的,一星半點也摸不着,在孟遜眼皮子底下都敢跑,且這麼多人找了兩天了也沒逮着她,可見她是有幾分本事的,自己就一個人,能看得住她一直到孟遜回來?
肯定不能。如果孟遜回來,知情不報是小事,辦事不力纔是大事。
想到這兒,朱老爹道:“我知道,知道。這不,我剛纔……咳,剛纔遠遠瞥見了紅綃的身影,一時不敢確定,正打算給爺送信呢。”
頌功沒有一點兒意外的看他一眼,分明是:算你識時務。
朱老爹心虛的低了頭。
頌功道:“爺讓我來,就是爲了這事……”
“啊——”朱老爹的心突的一下,不禁冷汗涔涔,敢情爺早料到紅綃會回家投奔自己啊?虧得自己自作聰明,還想瞞下去呢?
頌功道:“爺是這麼吩咐的……”
朱老爹猶豫着點頭,見頌功不滿的看着自己,忙挺直胸脯保證:“小的明白,一定按爺的吩咐去做,若有半點兒閃失,等爺回來,我提頭去見。”
頌功嗤的一聲,道:“你的頭能值幾個錢?總之爺的話我已經帶到,該怎麼做你自己揣摩,是好是歹,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事。”
朱老爹遲疑着問:“那……萬一安撫不成呢?”
頌功道:“不勞你擔心,爺早有安排。”
曲江煙被安置在城郊的一戶親戚家,據朱老爹說是這是她大伯母的孃家姑母的侄子家。這家人口簡單,只有小兩口帶着兩個孩子,男的去做工,十天半月回家拿回換洗衣裳,是以家裡十分清淨。
曲江煙可沒敢真拿朱老爹的話當回事,她請他替自己尋個安身的地兒也不過是想暫時避避風頭。頌德帶人去追,肯定很快就回來,一旦知道沒追到,肯定又會在城裡大肆搜查。她且在這安身幾天,只等風頭一定,即刻就走。
朱老爹隔了兩天才來看她,抓着頭髮問她:“你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爲什麼要私逃?你的身契都在太太那兒呢,一旦被抓回去就是個死,好日子不過你作什麼妖啊?”
曲江煙無心跟他解釋,只道:“我的事你別管。”
“我不管,我怎麼能不管?到什麼時候,你也是我閨女,我也是你爹,你出點兒什麼事我這做爹的能落什麼好?這幾天城門加派了諸多人手,每天仔細盤查,不是搜查你的又是搜查誰?”
說得曲江煙眉睫一動。
朱老爹又道:“就是家裡也來來回回搜了個底朝天,一天三遍都有人問我知不知道你去哪兒了,有沒有回來過。”見曲江煙盯着自己,朱老爹忙道:“我哪敢說半個字?知道你回去就是送死,我哪忍心?可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該怎麼辦你總得拿個主意?”
曲江煙道:“我知道了。”
朱老爹嘆口氣:“我知道你人大心大,眼見着爺要成親了,你心裡不痛快,可不痛快又能如何?咱家從根上就是孟家的奴才,你一個奴才,還敢肖想爺不成?要我說,你也別堵那點兒氣,沒用,還不如趁早回去,跟爺認個罪,看在往日情份上,爺說不定就大手一擡,放你一馬。你只要跟着爺,不管他娶幾個妻納幾個妾,對你的榮寵不衰不就成了?”
曲江煙垂眸不吭聲。
朱老爹氣的道:“我說這半天,口都幹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曲江煙道:“多說無益,爹也省省口水吧,過幾天我就走,總之不會連累你。”
氣得朱老爹嗷一聲尖叫:“還說不連累?你自己數數,就爲了你,我挨幾回板子了?你要真一走了之,我這把老骨頭算是徹底葬送了,你這個不孝的丫頭,你就是這麼待你爹的?”
心裡卻暗暗慶幸:她果然還是要逃,幸虧把話套出來了,不然等爺一回來,自己知情不報,一準是個死啊。
曲江煙擡頭看她一眼,神情俗語還休,最後終是道:“那爹以爲,我回去負荊請罪,他就能饒過我不成?”
朱老爹動動脣,想說“當然能”,到底閉嘴,怕露了餡,只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這話是沒錯的,你和爺怎麼說也……終歸是有情份的。再說男人嘛,不都一個樣?你就算離了爺,能去哪兒?回頭不還是得嫁人生子?你當外頭日子是好過的?什麼喜歡不喜歡,情愛不情愛的,那都是虛的,衣食不周,貧賤夫妻百事哀,你圖什麼?可你跟着爺,錦衣玉食,那是多少人幾輩子修不來的福德,紅綃啊,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