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答應

曲江煙確實不能翻案,朱老爹也不能,可孟遜能。聽了頌歌的傳信兒,說是馮有道把曲江煙弄走過堂了,他一點兒都沒耽擱,一邊安排人去做事,一邊換了衣裳徑直趕了過來。

他雖然生氣曲江煙自作主張,派了朱老爹去攪鬧公堂,可到底這是個絕佳的機會,證明她不是曲江煙,也給自己徹底掃清了麻煩,因此無論如何都得要親自出面的。

但他想給曲江煙一個教訓,是以最初只是作壁上觀。等到傳來了朱家人和左右鄰居,紛紛作證江煙就是紅綃,甚至朱老爹還請昔日給紅綃接生的穩婆做證,拿出來當年生產時朱三娘給紅綃留做紀念的手印、掌印,兩相對比,證明她就是貨真價實的紅綃,孟遜都目瞪口呆。

案情急轉直下,誰也沒想到朱老爹竟然有鐵證能證明紅綃的身份,連魏行遠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又有孟遜氣衝斗牛,直指魏行遠以權謀私,因一己之恩怨便草菅人命,他不依不饒的非要魏行遠說個清楚明白,否則就要請陛下給個公道了。

若是別人咆哮公堂,馮有道早叫人把他捉拿歸案,先給一頓板子給他個教訓了,可孟遜是錦衣衛的指揮使,一向只聽陛下一個人的命令,馮有道哪敢惹?

他一邊暗自埋怨魏行遠給自己招來這麼個災星,一邊只能休堂,陪着笑臉請孟遜到後堂坐了,道:“這案子怕是其中有誤會,還請孟大人稍安勿躁。”

他是無論如何不敢把魏行遠招認出來的。

孟遜道:“什麼誤會?大人說得真是輕巧。一等今兒過了堂,當堂結了案,等明兒再來,我看見的就該是兩具屍體了,到時候有再大的冤情又上哪兒去訴?便是有青天能將這案子重審,可不該死的人也早都死秀透了,他們表姐弟倆招誰惹誰了?”

馮有道陪笑道:“孟大人說笑,卑職豈敢如此輕忽。”

孟遜也不跟他敷衍,只道:“那就請大人給在下一個準話,今兒這案子怎麼了?”

能怎麼了?紅綃的身份是真的,只能無罪釋放。申家小公子與紅綃這表姐弟之說卻存着疑雲,需要派人前去福州申家求證,一來一往起碼需要幾個月的時間。道遠且長不說,就怕有人從中搗鬼,到時申奇元還真給弄成了紅綃的表弟,他所花費的心血可就全白廢了。

有心把申奇元扣住,可孟遜哪肯,死活非要帶人走,馮有道犯愁:萬一他把這個申家小子弄沒了,自己上哪兒找他賠去?

孟遜道:“大人怕什麼?我還能把那小子弄死不成?”

這誰說得準?他辦事一向狠厲,弄死個把個人對他來說算什麼難事?

可他既然開了口,馮有道不能不給面子,只好任他把曲江澧弄走,但再三囑咐:必須得隨傳隨到。

曲江煙見孟遜出面,便知這事成了九分,給朱老爹使了個眼色,暗暗告誡他千萬別亂說話,與他匆匆而別。

一回家,立刻換了衣裳,打散頭髮,歪在了榻上。

竹紋看她眉鎖輕愁,神色怏怏,大驚道:“姑娘怎麼了?”

曲江煙有氣無力的道:“我沒事,就是身上沒勁兒,躺躺就好。”說着沒事,卻是蛾眉深蹙,一副弱不勝衣之態,甚至時不時的呻,吟幾聲,捂着心口,好像隨時都會乘風歸去的模樣。

竹紋關切的道:“姑娘定是在堂上嚇着了,要不奴婢派人去請個郎中回來?”

曲江煙想着做戲要做七分真,當下也就沒攔着,撐起身子道:“別興師動衆的,你悄悄去和頌歌說一聲兒。”

和頌歌說了,便相當於告訴了孟遜。

竹紋點頭道:“奴婢知道了,姑娘躺着吧,竈上熱着雞湯呢,好了姑娘先喝一碗養養神。”

剛請了郎中進門,迎頭撞上面色黑沉的孟遜。竹紋忙給他行禮:“爺回來了?”

孟遜看那郎中一眼,問:“誰病了?”

這不是明知顧問嗎?這裡除了他就曲江煙一個,底下的人病了誰配請郎中?

竹紋回道:“是姑娘,打從一回來就說心口不舒服,臉色蒼白,渾身竟出冷汗,奴婢琢磨着怕是嚇着了……”

孟遜心道:嚇着了?他可沒看出來江煙哪兒害怕了?從頭到尾,她是有問必答,且條理清晰,分明是早在心中試演了多少回的。

她這是怕自己罰她,預先做出這嬌弱模樣來吧?

他哼一聲道:“那還不趕緊請郎中進去?”

既請了郎中來,也沒個當場就攆人出去的道理,還要做出溫和模樣來,讓這郎中給曲江煙請了脈。那郎中果然說曲江煙是嚇着了,開了安神湯,拿了診金,火燒屁股似的就出了門。

竹紋也有點兒害怕,看一眼榻上的曲江煙,到底沒骨氣的放下雞湯,轉身退出房間。

孟遜坐在牀沿,唰一下掀起牀帳,盯着曲江煙的背影,道:“江煙,你好樣兒的。”

曲江煙捂着胸口坐起來,可憐兮兮的道:“爺在說什麼,奴婢聽不懂。”

孟遜一指她鼻子:“你倒跟我說說,你娘幾時給你認了個舅舅?你舅舅又打哪兒給你生了個表弟?”

曲江煙嚇得往後縮,含着眼淚道:“奴婢不知道,都是奴婢的爹——”

孟遜冷笑:“你別拿你那廢物爹當擋箭牌,當爺不知道他是什麼貨色呢?沒人給他支招,他有這膽子有這本事?”

曲江煙抵死不認:“奴婢身份低微,自然爺說什麼就是什麼,可是爺詆譭奴婢的爹,奴婢若一聲不吭,就是不孝。他是無能廢物,沒什麼出息,可這也不是他就該死的理由。”

他幾時說弄死她爹了?他不過是問她到底想做什麼,無緣無故,讓他爹去認什麼內侄?

孟遜氣得直喘粗氣,沒法兒跟曲江煙講理,只冷森森的道:“你還真說對了,他就是該死,爺這就叫人把他弄死。他死了,你也就沒了仗勢,待在這院裡也能安生些。爺就是對你太好了,這才讓你生了貪心,沒事就攛掇你爹給爺生事。”

曲江煙往前一撲,就抱住了孟遜的腰,道:“我爹到底也沒做什麼十惡不赦,天怒人怨的事,爺你不能就弄死他,若他死了,奴婢也不活了。”

孟遜扒拉開她的手,冷笑道:“爺願意問你一聲兒,那是看得起你,你當你不說爺就查不出來?別忘了,姓申的那小子還在爺的手裡呢,你以爲你爹上嘴脣一碰下嘴脣,耍混鬧無賴就能把他救出來?別做夢了。惹急了,爺連你們一齊弄死,看你還能興什麼風浪。”

曲江煙自然知道光靠自己這點兒小伎倆根本救不了曲江澧,甚至僥倖將他放出來,過兩天也能被人尋個由頭再弄進去,雖說恨着孟遜,但到底要指望他給曲江澧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當下便道:“奴婢從沒這麼想過,爺不要冤枉、牽連無辜,爺但問無妨,奴婢一定實話實說。”

孟遜重新坐好,問她:“那你從頭說。”

曲江煙拭着眼角,偷眼打量他,道:“就是,自打上回見了申公子,奴婢瞧着眼熟,之後又特意叫他來過一次,問清他家裡都有什麼人……奴婢覺得他像是奴婢舅家表弟。”

孟遜一個字都不信。

曲江煙跪着道:“奴婢說得都是真的,不敢有一個字隱瞞。”

孟遜舉起手:“爺看你就是欠打,不打不說實話是不是?滿嘴謊言,你拿爺當二傻子糊弄呢?”

曲江煙明明嚇得臉色發白,卻還是將臉湊上去,軟聲道:“爺要打,只管打,便是打死了奴婢,奴婢也不敢有所怨恨,只是奴婢就認定了他是奴婢的表弟,到哪兒也只有這一句話。”

她這麼擰,孟遜也沒辦法,總不能真一巴掌下去拍死她。他收了手,盯着曲江煙的眼睛問道:“你缺表弟?”

曲江煙不缺,她也不稀罕,可她缺血脈親人,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曲江澧被人陷害,成日裡藏頭露尾,和喪家之犬似的活着?

曲江煙抱着孟遜的腿,軟聲道:“奴婢就求爺這一件事,只要爺應了奴婢,以後叫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做什麼。”

孟遜問她:“爺叫你回府你也回府?”

曲江煙睜着水潤潤的眸子,無辜而天真的道:“可奴婢出府,不是爺答應過的事嗎?爺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奴婢一直當爺是天神一般的敬着來着。”

合着叫她回府,就是他食言而肥,她勢必要輕看他了?

孟遜氣得道:“行,不回,那爺要你做姨娘呢?”

曲江煙垂頭道:“得爺擡舉,那是奴婢的榮幸。”

孟遜輕撫她滑膩的臉頰,笑道:“算你識趣,行了,起來吧,你不就想要個表弟嘛,爺答應你了。不過你記着,你答應爺的事,可不能賴帳。”

曲江煙心道:一直都是你自說自話,我可沒答應。她點點頭,討好的道:“爺可有什麼穩妥的主意?”

孟遜不以爲然的道:“讓你舅舅來一趟不就成了?”

以申家之力,在京城什麼都不是,自然沒能耐保住申奇元,可有他相幫,還不是說申奇元是誰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