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奇元自知在孟府是再也待不下去的了,拖着病體就和持墨尋了家客棧。持墨一臉鬱悶之色,替他跑前跑後,好容易安置下來,見他不停的捂着胸口咳嗽,急得直跺腳:“小的去尋個郎中來,公子總這樣,萬一拖成大症候可怎麼好?”
申奇元搖搖頭,了無生氣的道:“我不妨事。”
“公子,你就別逞強了,這些日子,您的病一直拖着不見好,藥也不知吃了多少副,這樣下去是不成的。”
申奇元嘆息:“改明兒等我養養,咱就回去吧。”
持墨倒是有點期待:“回去也好,京城裡哪有什麼好人,不如待在自己家裡舒服,起碼不必受這等冤枉罪。就說那江煙姑娘……”
申奇元打斷他:“你還敢說,可不就因爲她才惹出來的禍麼?”
持墨不敢再往下說,卻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她狂什麼狂,對公子始終沒個好臉,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奴才秧子……還有那位孟大人,初時對公子倒也好,可不知怎麼就翻了臉,倒像是兩世仇人似的,這回更是勾結府裡的人栽贓陷害公子。”
申奇元眼睛放空,手無意識的摸着腰下的玉珮。那裡本來有個荷包的,現下卻空空如也,小廝持墨叨叨咕咕,他卻一個字都沒聽見去。
回去吧,註定是一場空,不遠萬里,好不容易纔拖着病體爬回京城,不想物是人非。雖然早在預料之中,可真的與現實正面相對,他軟弱得恨不能死去的是自己。
打聽了許久,纔打聽到姐姐淪落爲教坊司的官伎,原以爲花了銀子總能見到人,不想被這位孟大人花言巧語的騙到了府裡。
再打聽時,卻說那個叫飛煙的,與自己姐姐有七八分相似的人已經死了。
他不敢信,不肯信,不能信,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姐弟兩個就能相見了,可差這麼一步,姐弟倆便成了陰陽相隔。
曲江澧痛徹肺腑,悔不當初,恨自己年輕不知事,錯信了人,偏這個時候遇到了府裡的江煙,明明她眉眼和姐姐一般無二,可她居然自稱“紅綃”,是孟府的家生奴婢。百般試探,最終曲江澧死心絕望:她確實不是姐姐,只是一個和姐姐長得略有些相似的女子而已。
曲江澧都打算回福州了,誰想紅綃託人賣針線換錢,拿到她的香囊時,曲江澧又升騰起了希望,她說她不是姐姐,怎麼連針線都能如此肖似?簡直就是同一個人,可分明她性格驕縱、淺薄、輕浮,不及姐姐雅緻、清逸,偏偏他沒法將二人分割開來。
他甚至想,她不承認,那他就不認好了,但起碼兩人能扯上聯繫也好,她爲難,他幫她,就權當她是自己的姐姐。
可惜想得雖好,終是一廂情願,到底還是被人陷害,拿這香囊做了文章,被冤枉他和紅綃不乾不淨。
呵呵,真好笑,他對她只有敬重,哪敢輕慢,怎麼就論到“通,奸”的地步了?可惜沒人相信,連紅綃都對他恨之入骨,親手踹了他好幾腳。
曲江澧終於承認,那不是和他血脈相連的親人,否則姐姐怎麼捨得動他一根手指頭。不切實際的幻想終究是幻想,從今以後,這世上再沒親人,曲家只剩下了他自己。
可惜人生總是充滿諷刺,當你遭受重大打擊,對整個世界都不報希望和善意的時候,它往往會給你一個小小的甜棗。
人是個既脆弱又堅韌的動物,不管曾經的決心有多大,可一旦面對曙光和希望,相信沒有幾個人能抵擋得這份誘,惑。
曲江澧就是這般。
他都打算拋棄從前的恩怨和最近的糾纏,徹底放下京城的一切,回福州過自己的生活的時候,店小二敲門道:“申公子,有個姑娘找您?您看見還是不見?”
有個姑娘找自己?他也不認識什麼姑娘,更沒在京城惹下什麼桃花債。
持墨沒好氣的道:“誰知道是打哪來的?又揣着什麼目的?她說見就就見?公子,咱不見。”
曲江澧正猶豫着,竹紋已經噔噔噔上樓來,一扯帷帽,朝着他一福身,道:“申公子,我家姑娘有請。”
持墨忍不住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道:“你家姑娘以爲她是誰啊?可以對我家公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以前我家公子病得極其兇險的時候,那麼求你家姑娘,就爲的是見她一面,可你們是怎麼待我家公子的?這會兒要見我家公子?不去。我家公子和你家姑娘素不相相識,孤男寡女,瓜田李下,還是算了吧。”
竹紋也惱了,她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又因爲不被曲江煙信任,心裡正拱着一團火呢,當下呸了持墨一聲道:“你當我願意來請你家公子?好大臉,實話說吧,我家姑娘遭此無妄之災,全是因爲你家公子自己不檢點,不過是叫他過去問清事情的始末原由。說句請那是好聽的,再敢嘰嘰歪歪,把你家公子捆了帶過去。”
“嘿,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叫我家公子不和檢點,我……你……”持墨說着臉就紅了,可不甘心認輸,便啐道:“你一個小姑娘家,滿嘴胡沁,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竹紋輕蔑的道:“是做賊心虛,自己理虧吧。”
曲江澧出聲制止持墨,對竹紋道:“不知江煙姑娘到底有何話說?在下已經把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了,誠如我的小廝所說,瓜田李下,多有不便……”
他不去。
竹紋道:“申公子,你這話可就不對了,你拿了我家姑娘的香囊是事實吧?我家姑娘因此被人陷害是事實吧?起因全在於你丟了香囊是事實吧?如今我家姑娘受了不白之冤,你不幫着查清罪魁禍首也就罷了,可好歹你得給我家姑娘道個歉吧?”
曲江澧從善如流的起身朝着竹紋一躬到地:“是,那就請姑娘代爲轉答。”不就道個歉嗎?他道就是了。
竹紋氣得微旁邊躲了一躲,道:“你好歹也這麼大人,平素也識文斷字的,怎麼這麼不講道理?道歉能代爲道的嗎?你就不能當着我家姑娘的面,認認真真、正兒八經的道聲歉?”
曲江澧微微涼笑,道:“她不會稀罕的。”
竹紋氣得一插腰:“該不該道歉,是你的事,稀罕不稀罕,是我家姑娘的事,你怎麼能因爲我家姑娘不稀罕,就連你做人的本分都忘了?”
持墨看不過眼她們主僕都這麼刁蠻,自家公子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值當她們主僕這麼挫磨?不就是買了個香囊嗎?怎麼啦?她做了香囊不就是留着賣的?公子也不是白拿她們的。再說自己替她們跑腿,也沒跟她們要好處費,這還不能兩相抵嗎?
香囊被偷,也不是公子願意的,明明是那個叫江煙的人緣不好,不知道得罪了誰,拿香囊說事,他們都沒怪自家公子受了她們的連累呢,她倒有臉讓自家公子給那個叫江煙的女人賠罪?
休想。
持墨當下也毫不客氣的回擊道:“明知道你家姑娘不稀罕,你還來尋我家公子晦氣?天底下怎麼會有你們這麼惡毒的女人?”
“我惡毒?你那是沒見過什麼纔是真正的惡毒。”被罵作惡毒的竹紋狠瞪了持墨一眼,道:“閉嘴,哪兒都有你,你能做你家公子的主?”
“我……”雖說做不得公子的主,可保護公子安全,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遇到這麼蠻不講理的人,就該大棒子攆出去,好還自家公子一個清淨。
持墨氣得道:“你趕緊走,我家公子病着呢,不見外人。”說着就上前來拾推搡竹紋:“你一個姑娘家家,倒敢私自出來見外男?你家府上就是這麼個規矩麼?”
竹紋急了,若是請不回申公子,她可怎麼和姑娘交待?
她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不規矩了,持墨一碰她,就大聲叫:“你放手,這就是你家的規矩?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再敢碰我,我喊人了。”
持墨嚇得忙縮回手,輕蔑的看了竹紋一眼,道:“沒長成的毛丫頭罷了,說我非禮你,誰信?”
想了想也豁出去了,要是顧及臉面,這女人今兒就攆不成了。持墨打定主意,拽着竹紋的手臂就往外推:“你喊吧喊吧,我寧可吃點虧,也不能叫你擾了我家公子清淨。”
竹紋瘦小,哪裡是持黑的對手,三推兩推就到了門口,她死死攀住門框,回頭朝着曲江澧喊道:“申公子,你當真不見我家姑娘一面?昨兒姑娘受了委屈,這會兒都氣病了,若是你不能解釋清楚,你就不心裡抱愧?萬一我家姑娘因此有個三長兩短,你就不怕良心不安?”
持墨嘟囔:“說什麼都沒用,這時候想起我家公子來了?我家公子病得時候,想見你家姑娘,你當時怎麼說的?這叫報應,我家公子和你家姑娘沒一點兒關係,趕緊走。”
申公子拂了拂袖角,喚住持墨放手,語氣極輕的對竹紋道:“你說得對,好歹,總要見她……最後一面。”權當留個念想不呢,誰讓她長了一張和姐姐肖似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