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硌應

翠脂一邊替曲江煙收拾衣物,一邊絮叨:“難得這回爺沒發作你,你可千萬斂着點兒性子,別再像從前似的目中無人。爺不是個好性兒的,咱們女子到底該以溫柔、貞順爲要,你多順着些,早晚有你的好處。”

曲江煙一向不是個會自己動手的主兒,有翠脂幫忙,她樂得悠閒。翠脂不論說什麼,她都點頭應下。

其實心裡早亂成一團麻了。

她當然承認翠脂的話對。曾經也做過主子,手底下光丫鬟就十好幾個,最瞧不上的就是江煙這樣狗仗人勢,心性淺薄的奴才。

可一朝淪爲奴婢,曲江煙卻打心眼裡膩味。換成誰都行,讓她溫柔、聽話、乖順,她都認,哪怕只做個奴婢呢,只要不生事,也能換個安安穩穩的一輩子。

可那人是孟遜……

真要論起來,孟遜是她的仇人不假,但刺也刺了,他卻沒死,那是他命大,曲江煙當日心情激盪,存着兩不相欠的念頭,把這份仇恨徹底拋到了九宵雲外。

可現在,她心裡也疑惑了,到底是繼續臥薪嚐膽,尋機會弄死他呢,還是,只當上輩子已經一筆勾銷,這輩子誰也別理誰就完了?

橫豎他也不知道她是誰。

想得好,到底心裡不甘。要是這江煙只是個普通奴婢也罷了,偏生和他不清不白的攪和在一起,曲江煙心裡硌應。

翠脂見她心不在焉,停了手道:“你也別怪我大驚小怪,說到底還不是怕你任性妄爲?咱們的身契都在爺手裡呢,你就是逃了也早晚會被抓回來,以爺的性子,抓回來那還有個好?你也看到了,要是能痛痛快快的死倒也是幸事,可就怕生不如死。好在這回雖鬧了一場虛驚,你反倒是因禍得福,能得爺回心轉意,也不枉你受了回苦楚。你也別恨我,就當我是好心做了壞事吧。”

曲江煙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就因爲一打眼沒瞧着她,就當她私逃了,轉身就告訴了孟遜?這翠脂到底是真心爲自己好呢還是怕事想把她自己擇清?

她就不想想,一旦這私逃罪名落實,她就是一個死。要不是孟遜忽然發瘋,她這會兒早去閻王爺跟前報道了。

人心最是難測,曲江煙還沒傻到當面質問翠脂,只輕聲道:“我沒怪你。”

翠脂見她終於肯開口發聲,倒是當真鬆了口氣,卻不免嗔道:“你這丫頭也不怎麼了,從前雖說性子傲了些,手腳倒也麻利,怎麼我瞧你現在做什麼都懶懶的?真拿自己當主子了呢?在這兒倒還罷了,有我服侍你,倒了爺跟前,你還這麼着不是欠收拾麼?”

曲江煙挑了挑眉,卻只是笑了笑,道:“我這不是傷還沒好呢,經了先前這一遭,傷口又裂開了。”

讓她服侍孟遜?他倒想,關鍵是她不會。

翠脂關切的走過來道:“傷口裂開了?你怎麼不早說?我瞧瞧,不然跟爺說一聲,還是請個郎中吧。”

曲江煙一掩胸口,推脫道:“不用,不用。”

翠脂一點她腦門:“你就嬌吧,也就是我不跟你計較,等離了這兒你再嬌一個試試?”

曲江煙只是笑,又問翠脂:“我都離開有些日子了,爺身邊大概也早就補上了人,我這次回去,這不明不白、不尷不尬的,可怎麼好?”

翠脂只當她心裡忐忑,知道她一向沒什麼腦子,便索性挨着她坐下,道:“爺以前身邊就有四個二等丫鬟,一應事務都有她們負責,你不過是在一邊掌掌眼,看有什麼缺漏。雖說這回爺攆了你,卻並沒叫人補了你的缺,你怕什麼?再說還有我呢。”

江煙從就是爺的通房,雖未過了明路,可闔府皆知,就是太太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打的是若江煙可堪大用,等爺娶了妻就擡她爲姨娘的主意,當然她若是不堪大用,等爺成親就打發了她。

誰想她倒是有運道的,被爺寵了三四年,除她身邊再沒別人。這回得了爺的厭棄,一時半會也沒提拔別的通房。

曲江煙不明所以,聽說孟遜身邊有別的丫鬟服侍,這才放了心:不用她動手就好,不然她可不敢保證會不會在孟遜喝的茶裡下毒,在他的飯食裡下藥。

翠脂又不放心的道:“我可勸着你啊,這福分都是有數的,你可別由着性的糟踐,這回爺饒了你,再有下回可未必有這樣的好運。”

曲江煙口中應道:“我知道。”心裡卻想:她倒想由着性的糟踐,最好他厭棄了她,像上回似的把她攆出府去纔好。

曲江煙還擔心不知該如何面對孟遜,等到收拾了包袱去到孟遜的院子,才發現自己實在想多了。

孟遜不在。

這院子裡倒有幾個管事媳婦,可一見着曲江煙,不等她開口先自諂笑,口中直道:“姑娘回來了?爺早吩咐了,叫姑娘還住先前的屋子,那屋裡東西一直都沒動,姑娘若缺什麼少什麼,奴婢們這就補上。”

曲江煙哪是個願意和她們應承的,當下只是點了點頭,道了聲“有勞”。

好在江煙平素張狂慣了,今兒雖態度仍然倨傲,到底還點了點頭,並不曾討金要銀,打雞罵狗,這幾個管事媳婦已經心裡念阿彌託佛了。

江煙平素不得人心,不知得了多少人嫉恨:不過是個沒過明路的丫鬟,卻偏要和個主子似的喬張做態,欺上瞞下就算了,小人得志的嘴臉實在是讓人討厭。

孟遜打發了她,衆人背地裡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只當去了這魔星,以後不知少受多少氣。哪成想不過去外院打了個轉,爺去了趟倒又被她勾得換了心腸,硬生生又送了回來。

衆人雖然不憤,但也不敢當面作顏作色,只有比從前更陪着小心的——爺這麼寵她,只怕她比從前更要張狂了。

不想她倒像換了個人。

衆人竊竊私語: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幾時這位姑娘這般好說話?還是說爺那一記窩心腳踢得她轉了性?

曲江煙變不變,她們不關心,只要不無事挫磨她們就好,衆媳婦們互通聲氣,一鬨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