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煙看着眼前的二十兩銀子,再看朱三旺那一臉的喜氣洋洋、得意洋洋,差點兒沒氣死過去,簡直不忍直視,忍了半晌還是憋出一句:“你就沒見過銀子嗎?”
五十兩他就心滿意足了?這是幾輩子沒見着過銀子。
同時心裡也恨孟遜:他這是打發要飯花子呢?她當年親手抄的佛經就值這麼點銀子?
隨即又鬱悶,她可算個什麼東西呢?還指望着他對她怎麼樣?在他眼裡,她分明已經是死人,死者已矣,還能如何?就算他也效仿先人“求故劍詔”,她如今也已經不是曲江煙,能有什麼好處落在她手裡?
反回頭來看朱三旺那知足的模樣,只能化爲一聲長嘆。
二十兩銀子也是銀子,曲江煙忍氣吞恨的把銀子收了,懶得理朱三旺的喋喋不休:“閨女呀,這回爹也算立了大功吧?以後再有這好事,你還交待給爹,知道不?那什麼鍾隱居士到底是誰呀?她的東西就這麼值錢?還有沒有了,拿你那什麼印章,爹再去給你取去?”
曲江煙沒好氣的道:“沒了,沒了,我說了好幾遍了,沒了。至於那鍾隱居士是誰,我哪裡知曉?”
她這會兒也有點後悔,當初就不該一股腦的全交給孟遜,這人都是賤胚子,什麼東西都是數量一多就不值錢,她要是拿着自己當初佛經的手稿,一張一張的往他跟前送,他被勾得來了興致,只會一回比一回加的價錢多。
可惜後悔晚矣。
朱三旺卻嘿嘿笑起來,道:“閨女呀,你別嫌爹絮叨,都說薑是老的辣,你跟爹比還差得遠呢,我問你,你當真不知這鐘隱居士是誰?”
曲江煙道:“難道你知道?”
朱三旺一拍大腿:“可不怎麼,你別當你爹遊手好閒,正經事不做,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我跟你說,自從打你交待下這事來,我就一直在揣摩這鐘隱居士到底是誰。無緣無故,她怎麼會入了爺的眼?若當真是個不相干的,我就這麼直眉瞪眼的跑到爺跟前獻殷勤,擺明了是白找打呢。你別說,還真被我打聽出來了,這鐘隱居士只是字號,還不是外頭附庸風雅的臭男人的,而是個閨閣女子的。”
曲江煙一怔。
這號是她自己閨中好玩取的,又不爲揚名立腕,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朱三旺一個破落閒漢,他打哪兒打聽出來的?
見她一臉震驚,朱三旺搖頭晃腦的道:“說來只怕你也有所耳聞,這位閨閣女子就是前御史曲靖的大女兒曲大小姐,那生得當真是花容月貌,冰雪聰明,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可惜命不好,曲靖結黨營私,貪污受賄,被聖人一怒之下抄家處斬,這位曲大小姐零落成泥,罰成了官奴,改頭換姓,成了什麼飛煙……”
曲江煙喃喃的道:“是麼?原來她就是飛煙。”
朱三旺怕她吃心,忙道:“閨女,你也不用往心裡去,雖說爺是因着喜歡飛煙那粉頭纔對你格外青眼,可如今那飛煙不是死了麼?她死得也蹊蹺,據說是自殺的,嘖嘖,爺的榻上全是血,一連兩天屋子裡腥氣不散。你說要是她不願意跟着爺,何必受這五年的罪?早早抹了脖子不就任事都沒有了?”
曲江煙攔住他的絮絮叨叨,問:“你是從哪兒探聽出來的?”
朱三旺看她神色不善,心虛的道:“還能是哪兒?你爹我在外頭也幾個紅顏知己,這青樓楚館,能有什麼秘密?呃,天不早了,爹也該回去了,閨女啊,再有什麼事你可得記着爹,爹先走了。”
他跳起來就跑。
曲江煙倒哭笑不得。她不是管他在外頭風花雪月,不幹正事,橫豎紅綃的娘早就沒了,他負了誰虧了誰,跟曲江煙也沒什麼關係,
她只是一想到自己從前何等尊貴,因爲罰沒成了官奴,連祖宗十八代都被人扒出來當成談資碾得滿大街都是,就無限感傷。
因爲沒拿到多少銀子,與曲江煙初衷相去甚遠,她難免心情低落,自然晚間服侍孟遜時興致不高。平時他千般胡鬧,她或者還能附和一二,這次只悶頭不吭聲。
孟遜興致闌珊,便有些不大高興,勉強收兵,攬着她問道:“你又跟爺耍什麼小脾氣呢?”
曲江煙悶悶的道:“奴婢哪敢?不過是今兒奴婢的爹來過了,說是爺知道他捱了一頓打,受了委屈,故此賞了他五十兩銀子……”
孟遜只當她心疼他爹捱了打,想了想道:“這回是爺心急了些,下回再不會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你爹,爺就是不看他的情面,也得看你的面子多擔待他一二。怎麼,你爹嫌銀子少,給你氣受了?”
曲江煙心裡驚訝:他居然有耐心跟她解釋?這算變相的道歉?
他當然應該道歉,不管怎麼說,這回朱三旺也不算做壞事吧?只能說是投其所好,他到了可是把東西收了的,就這麼不問青紅皁白讓人打朱三旺板子,要是真的紅綃還活着,肯定心生怨恨,和他沒完。
不過他是什麼人?能讓他低頭認錯的,怕是也只有孟老夫人和孟夫人了,自己算什麼玩意呢?
曲江煙一翻身,背對着他道:“爺慣會取笑,奴婢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五十兩銀子呢,若是奴婢的爹安分守己,能活小半輩子。他敢嫌少?嫌命長呢吧。”
還是嫌少。可這話說得皮裡春秋,頗有水平。
孟遜攬着她笑道:“你爹是什麼樣人,你比爺清楚,銀子倒是有,也不是爺不捨得,不是怕他拿了銀子也不得好花嘛。”
曲江煙心一動:什麼意思?他捨得銀子?不給朱三旺,莫不是要給自己?
她順勢捱過來,望着孟遜直眨長睫,那一副“又想要又不太敢信會有這樣好事”的神情把孟遜都逗樂了,故意道:“要是你那個娘還在倒罷了,女人家到底心思細膩,總能拘束着他些,不叫他外頭鬼混瞎敗花了。要不,給你爹再娶一房?回頭你若回家也好有個去處,不比現在,回家都不方便落腳。”
曲江煙氣得捶他:“娶什麼娶?就他那麼個德行,好的誰肯跟?娶個品行不好的,破家敗戶,是嫌奴婢不夠亂麼?”
她的花拳繡腿落在孟遜身上只當撓癢癢,孟遜攬着她親了一口,道:“好,好,不娶,爺聽煙兒的還不成?”
一聲“煙兒”叫得曲江煙一個激靈,她退出孟遜的懷抱,嘟着嘴不作聲。
孟遜猜着了她的心思,卻故意不開口,只攬了她在懷裡,道:“唔,爺累了,睡吧。”
曲江煙大急:折騰這麼些日子,不能就爲了這二十兩銀子吧。
她在他懷裡翻騰,不想讓他睡,孟遜威脅她:“怎麼,煙兒不累?那正好,爺剛纔沒爽利夠,不如再……”
曲江煙赤腳就從榻上跳了下來,瞪圓眼睛怒視着他:“爺竟耍弄奴婢。”
孟遜好笑的拍拍牀沿:“你又做出這一副吃人樣,敢是要吃了爺麼?來吧,爺擎等着你吃。”
曲江煙哼道:“爺別想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混過去。”
孟遜一手託着後腦勺,歪着身子道:“那你說怎麼着?”
曲江煙眼圈一紅,委屈的道:“奴婢的爹不成器,顯見得這輩子奴婢是沒有指靠的了,爺對奴婢的情意又如那天邊的風,不知幾時就散了,奴婢想……奴婢總得自己攢點兒東西,也免得將來失了爺的寵,又身邊無依無靠。”
爲了要銀子,她也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孟遜見她說委屈就當真掉下淚來,忙拉着她的手哄她:“胡說,你爹指望不上,還有爺呢,你這不是罵爺呢,當爺和你爹一樣不靠譜?”
曲江煙微搖螓首,只做悵然狀不開口,那小模樣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孟遜對她正在喜歡頭上,不介意花銀子哄她開心,便道:“煙兒哭得爺心都碎了,罷了,別哭了,爺把虧了你爹的那份銀子補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