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琪已經完全震驚了,他沒想到他的身世竟然會這麼荒唐。
他更沒有想到,他身上流着的血居然是……充滿了罪孽和邪惡。
近親結婚並不只是觸犯了法律,更要緊的是從生物角度說,違反了優化生物繁衍的規律。近交雖可使顯性有益性狀的基因純合,但也可使隱性有害性狀的基因純合。
誠然,對於某些物種來說,同樣優秀的血統結合、哪怕是親兄妹或是父女甚至是母子都沒關係,要麼變得更優秀要麼就暴露放大掩埋在隱形基因裡的劣勢;而對於正常異交的人類來說,近親結合無異於是自取滅亡,基因太過相似,所產生的後果並不是集所有優點於一身,通常都是……
沈佳琪不敢往下想,更不敢把這個事實告訴給司徒翎知道,他連照鏡子都不敢,他不敢看自己的手,他怕看到他已經變得畸形。
郎一建慢慢張開蜷曲的手掌,一點一點伸過去,想要安撫一下這個侄子,沈佳琪卻是躲瘟疫似的躲開了,“別碰我!你在撒謊,那不是真的。”
“孩子……我說的都是真的。”
“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怎麼會騙你,那些……都是事實啊……”
“不!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你在騙我,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是畸形兒,我還好好的活着,我的父母不可能是堂兄妹,你在撒謊!你是誰,爲什麼要騙我,你有什麼目的?”
沈佳琪急切地一通吼,吼着吼着眼淚就下來了。他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任誰都不可能輕易接受吧?噩夢一樣的事實,令人作嘔的真相。
郎一建再次企圖親近沈佳琪的時候,身上濃重的的煙味刺激到了沈佳琪,沈佳琪跑去衛生間對着洗手池狂嘔,然後就直接休克倒在了一旁。
沈佳琪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滿目皆是潔白,鼻腔裡滿是消毒水的味道,這不是醫院是哪兒?
想做昨天剛剛得知的真相,沈佳琪忽然覺得自己該慶幸,還好他們是堂姐弟。
他所不知道的是,郎一建所說的並不完全是實情,事實的真相比沈佳琪聽到的版本更爲可怖。事實上,他的父母不是堂姐弟,而是親姐弟,其餘的情節倒是沒有太大出入。看到沈佳琪的反應,郎一建知道他這個小謊言是撒對了。那麼殘酷那麼令人難過的事實,如果可以,他寧肯一輩子都不要講出來,哪怕攬在肚子裡會發黴會讓他中毒身亡。
可是沈佳琪出現了,他不能讓這個侄子不知道真相,他留在小鎮上這麼多年,就是想要看着兩個孩子好好長大,傾盡其一生來守護他們。可是姐姐死後,不滿三個月的沈佳琪被送到了外鄉,這麼多年他出去找過很多次,卻始終沒有找到,而當年把沈佳琪送出去的長輩,也再沒回來。
李慕白高中沒上完就外出打工,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運,被人相中帶去了大不列顛,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一去就是十多年,前年回來了一次,是替養母送終。
郎一建是看着李慕白長大的,總覺得這個孩子有古怪,也很懷疑他養父的死因,可是李慕白當年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猶豫了很多年,郎一建始終沒勇氣把真相告訴給李慕白知道,除了擔心他像沈佳琪這樣不能接受之後,更重要的是不知道那孩子會做出什麼事,如果連養父都敢殺的話……
郎一建把菸頭丟在地上用腳碾滅,抹了一把臉才轉身進了病房。
“你醒了?”
見他進來,沈佳琪別開了頭,眼淚無聲地滑出眼眶。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些……我帶你去看看他們吧。”
瑟瑟秋風裡,臉色蒼白的沈佳琪跟在一路抽着煙的郎一建身後,蹣跚在山路上。
郎一建忽然停住,指着不遠處的幾個人說,“他們是在給晚晴那孩子選地建陰宅。”
沈佳琪扭頭看去,李慕白赫然就在其中。
郎一建嘆口氣又說:“按照規矩,沒結婚的女子是不能進祖宅的,那孩子只能離祖宗們遠遠的,找個相背的地方……造孽啊。”
沈佳琪冷漠地擡步,“走吧。”
看着他的背影,郎一建搖頭,他無法想象,如果李慕白知道真相會是怎樣……也許他已經知道了,要不怎麼會這麼多年都不回來?
十幾年了,第一次回來是給養母送終,第二次回來是送陸晚晴走,第三次……怕是不會有了吧?跟相關的人,都已經走了。即便他知道還有一個大伯在,也不會表現出絲毫關心吧?
現在看沈佳琪這孩子,也是個冷性子,如果他是在小鎮長大,怕也是會像李慕白一樣一去不返吧?
繞過大半個山頭,路過許多大片大片的墳丘,郎一建都沒有停下步子,還在繼續往前蹣跚着。
沈佳琪看得出來他累了,也只是看起來年輕而已,實際上也是要六十歲的人了,一口氣走了這麼遠,身體怎麼吃得消?
“要不,休息一下吧。”
郎一建指指前面,“馬上就到了,不能耽擱,得趕在天黑之前下山。”
沈佳琪看了下時間,五點多天就擦黑了,現在已經四點多,他們過來用了倆小時,回去能又多快?
雖是背對着他走在前面,郎一建呵呵笑着,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下山咱們可以從後山走,但是上山必須從前山上,小鎮上規矩多得很。”
聽了這話,沈佳琪不再爭辯什麼,跟在他後面慢步走着。
等終於到了父母墳前,沈佳琪終於知道爲什麼郎一建那麼篤定他們可以趕在天黑之前下山了。如果是從後山上下,半小時一個來回都不誇張。
認識到這個事實,沈佳琪心裡又是一陣難過,原來他的父母竟然被葬到了這種地方。
一面是崎嶇的山路,另一面則是峭壁斷崖,沒有墓碑,只有一棵不甚茂盛的桑樹‘奇怪的是,墳丘周圍很乾淨,像是有人剛剛來清理過雜草似的。
沈佳琪一臉疑惑,郎一建卻是嘆息連連,沒有墓碑沒有記號,除了知情人,誰會知道這裡葬着誰?不用說,一定是李慕白來過了。
“果然是慕白那孩子……果然是他……真是個狠心的孩子……”
“什麼?”
郎一建痛心疾首地指着斷崖,“當年,當年慕白的養父就是從上面掉下來的,當時大家都納悶他怎麼會這兒……想來,是帶着慕白來看他的親生父母……”
沈佳琪失聲,“你是說,是李慕白把他養父推了下去?”
郎一建還未應聲,李慕白的聲音冷冷飄在上空,“我沒推他下去,不過是沒拉他上來而已。”
沈佳琪身子一震,他沒想到他的哥哥竟是這樣心狠之人。
“弟弟,知道真相之後作何感想?爲有這樣的父母覺得驕傲麼?”
沈佳琪不理他,跪在地上朝着幾乎與地面同高的墳丘磕了三個響頭。
李慕白晃着退走了下來,嘲諷地鼓掌拍手,“還真是個孝順兒子。”
沈佳琪給墳頭添了一把土,又磕了三個響頭才站起來,看都不看剛下來的李慕白一眼,對郎一建說道:“大伯,我們下山吧。”
郎一建對李慕白是有許多不滿,可他還是不想看到兩個孩子鬧僵,有心要調和一下,沈佳琪卻冷冷地看他一眼,“不走麼?”
李慕白坐在小路旁的石頭上,從口袋裡拿出支雪茄點燃放在墳前,“走吧,小心我把你們推下去,快走。”
沈佳琪冷哼一聲,郎一建嘆口氣,走在前面。
下山之後,郎一建不放心地擡頭看,想看看李慕白是不是還在。
到現在,沈佳琪已經很明白陸晚舟對李慕白的態度是爲何了,原來他的親哥哥竟然是這樣一個可惡可憎之人,竟然狠心見死不救,那顆是他養父!而且也絲毫看不出他對自己的生身父母有多少尊敬。
即便上一代人做了什麼錯事,那也畢竟是他們的父母,他們有什麼資格不尊敬他們?
不能繞膝窗前已經是不孝,又怎麼能對他們的過往出言不遜?
郎一建重重拍在沈佳琪肩頭,“孩子,對不起,讓你在外那麼多年。”
沈佳琪低頭不語,心情仍舊很複雜,他恨不得馬上就離開,馬上就飛回藍山,馬上回到司徒翎身邊去。可是他要怎麼跟司徒翎說?怎麼跟她講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父母?
他的父母他能接受,不,是他必須接受,可是司徒翎呢?
“孩子,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郎一建懇求道。
沈佳琪擡頭,“回家?”
“對,回家,回郎家。”
沈佳琪扭頭看了一眼山上,頹然,“有這個必要麼?”
“你和慕白……是咱們郎家最後的種兒了,我這輩子都沒結婚,一是贖罪,二是……二是也沒辦法爲郎家留後。慕白又常年不回家,晚晴跟前的那孩子……怕也不是他的,我……我不能讓郎家絕了後啊……”
“司青,是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