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變得飄忽起來,木青有些警覺,正要離她再遠些,她已經突然朝木青撲了過來,一把揪住她束在腦後的長髮,拽了過來往溪流裡捺去。
呶呶力氣大,又是使出了全身勁道的,木青整張臉被她壓得浸在了水面之下,一時不備嗆了水進去,難受得要死。
“你還給驪芒生了孩子?你這個醜女人!你的孩子會被哈拉帶走,他會受到詛咒……”
呶呶一邊用力不住按壓,一邊咬牙切齒地罵着。
哈拉在這裡是與神靈相對立的類似於惡靈的稱呼。他們都很敬畏,甚至在祭祀神靈過後也不忘奉獻犧牲給哈拉,祈求它能遠離自己的部落。
木青露在水面之外的耳聽到了來自於的呶呶的詛咒,氣血翻涌,摸起溪邊的一塊石頭,反手朝上狠狠砸了過去。
呶呶慘叫一聲,倏然鬆開了壓制住木青的手,改爲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木青抹了一把自己頭臉上的水,轉身將猝不及防的呶呶推倒仰面跌在了地上。
“閃電是驪芒和我的孩子!任何東西都休想傷害他,你休想,哈拉也休想!”
木青一下跨坐在了呶呶的身上壓住了她,從沙皮外套的兜裡摸出軍刀,猛地將刀鋒拉了出來,貼在了呶呶的臉頰上,惡狠狠地說道。
冰冷的閃着月芒的刀鋒刮過呶呶的臉。她被嚇得一時失神,連額頭的痛也忘記了,只是呆呆地盯着木青瞬間變得凶神惡煞般的臉,突然嗚咽着哭了起來。
她越哭越厲害,眼淚不斷從兩邊眼角流出來,看起來像個迷了路的傷心孩子。
木青吁了口氣,收了自己的刀,慢慢從她身上站了起來。
這時虎齒和小黑聞聲而來。
虎齒的表情看起來萬分驚訝,小黑卻撲到了仍躺在地上的呶呶的身邊,張嘴不斷去嗅她臉,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吼聲。
她的額頭已經滲出了絲血跡,小黑一定是聞到了。
呶呶應該是被小黑露出的利牙嚇到了,大叫一聲,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不顧臉上的眼淚鼻涕,尖叫着朝聚居地跑去。
木青急忙喝住了還要追趕的小黑,朝不明所以有些擔心的虎齒笑了下。
一夜平安過去。又一天過去。傍晚時分,外出採藥的人終於回來了。早已焦急等待的女人們立刻熬了濃濃的藥汁,讓每個染病的孩子喝了下去。
是夜,驪芒和木青仍留宿在了原地,打算第二天一早走。
驪芒說以加是個好達烏,當先攀援爬上長滿了厚重溼滑青苔的峭壁。他一定可以帶領族人們過上好日子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由衷。
今天白天的時候,陸陸續續有族裡的女人過來,有些遠遠地看幾眼,有些也走了過來好奇地問詢關於他們山谷裡的事情。她們從前應該是聽由由父親和虎齒有提過。木青都很耐心地一一回答了。除了強調鹽的重要性,她並沒有試圖勸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擴大農耕,飼養小動物。千百年傳下來的根深蒂固的習慣已經融入了他們的血液中,除了驪芒聽她的,她不認爲這裡的族人會輕易摒棄自己原來的生活方式。
呶呶其實一開始並沒想怎麼樣。她大概只是需要發泄下自己內心的憤恨而已,木青這樣覺得。所以在他面前沒提昨夜裡呶呶來過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亮,他們就起身了。木青在火堆前煮着早餐。炊具和食物都是昨天娜朵送過來的,剩下的正好可以做頓早飯。由由抱着閃電坐在一邊,看着驪芒在拆卸帳篷,捆攏竹竿。她知道他們等下就要走了,所以神情有些依依不捨。
吃過簡單的早餐,收拾好了東西,木青把由由的那個睡袋送給了她,看着她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林子裡,這才與驪芒一起帶着小黑悄悄離去了。
昨天半夜的時候,激動得語無倫次的娜朵已經跑了過來告訴他們,孩子們看起來已經有些好轉了。她說族人們非常感激,明早要來向他們道謝,讓他們留在這裡不要再走了。
木青本來擔心驪芒會有些不捨,猜測他是不是因爲自己更習慣過山谷裡的生活才決定離開的。但是整個白天他看起來很輕鬆,這讓她悄悄鬆了口氣。等晚上他們躺進帳篷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問了他這次離開族人們的感受。
驪芒沉默了一會,隔着睡袋伸手過來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
“你喜歡谷地裡的生活,所以我也喜歡。況且……”他停頓了下,低聲道,“我留下來,只會讓以加分心。他比我更能幹,我希望他把全部念頭放在做個好達烏上面,而不是用來防備着我。”
木青有些驚訝。她原本以爲驪芒什麼都不知道。現在看來,他或許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從未在她面前提過而已。
她從自己的睡袋裡探出身來,摸黑親了下他的臉。
木青有些記掛她養的動物們,所以回程就加快了腳步。第三天中午的時候,日頭曬得有些熱,怕閃電受不住,他們停在了一棵大樹蔭下歇涼。
閃電應該有些餓了,從皮兜裡一被抱出來,就不停拱向木青的懷裡。木青揀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一邊哺乳着閃電,一邊吃一口驪芒不時遞到她嘴邊的乾糧和果子。遠目眺望而去,不遠處的大河裡水流洶涌,不時夾帶着腐朽的浮木和枝葉往下游奔流而去。
休息好了,木青把閃電放回了皮兜綁在自己身上,收拾好東西正要動身再次出發時,突然聽見前面響起了一陣沉悶雜亂的異動聲,彷彿是大羣奔跑中的動物蹄角踐踏地面所發。很快,他們面前就出現了一大羣沿着河畔狂奔而過的水蜥獸。
這種獸身軀矮胖,四肢和蜥蜴一樣,嘴巴很短,嘴裡長了兩根獠牙,而眼睛和鼻孔則高高在上。它們喜歡生活在水邊以草爲食,所以沿河經常可以看到它們悠閒地在吃草。但像這麼大羣像是受驚狂奔,四蹄飛濺起大片泥澤的景象,木青還是頭回看到。她不禁看向了驪芒。
驪芒微微眯眼看了下,立刻低聲讓她躲起來。
木青有些緊張,因爲他的神色看起來很凝重。她立刻藏身到了樹叢後面。驪芒輕喝了一聲興奮得蠢蠢欲動的小黑,也順勢隱在了她身旁。
水蜥獸羣很快過去了。但接下來出現的景象卻讓木青驚得目瞪口呆。
一大羣男人,至少七八十個,手上拿着各種武器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她在人羣裡一眼就看到了幾張面熟的臉,那是圖魯和剛突部族裡的黑疤幾個。其餘人她沒見過。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赤身青面,看起來帶了一股邪惡之氣。這倒罷了,最叫木青吃驚的是,這些人竟在驅趕着一羣野獸同行。
這是一種豹身雀頭虎爪蛇尾的怪獸,嘴裡長滿了匕首般尖利的外露細牙,眼睛透出血紅的光。雖然隔了幾十步的距離,木青都能聞到那種撲面的腥惡之味。
“驅獸族!他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木青聽見身邊的驪芒咦了一聲,脫口而出這樣說道。
彷彿感受到了她的不安,驪芒立刻伸手摟住了她肩,附在她耳邊低聲解釋。
驅獸族是個被神靈拋棄,受哈拉驅使的邪惡部族。他們世代相傳的巫師具有一種驅使名爲蒼陰的惡獸的能力,據說他們的巫師築壇祝禱的時候,人與這種惡獸對視片刻就會失去神智任憑他們驅使。
“但是他們一直和別的部族各不相干。圖魯和剛突的人一起也沒什麼,怎麼會和驅獸族同行……”
他的話音突然斷了。
木青也已經想到了。
他們在往聚居地的方向去!
木青立刻感覺到了身邊驪芒全身緊繃了起來。幾乎在同一時刻,他已經握住了木青的雙肩,看着她急促說道:“我的族人有危險。我必須回去和他們一起戰鬥,至少要讓他們在驅獸族到來之前做好準備……”
他的話越說越慢,到了最後已經有些遲疑。
木青知道他想到了自己和閃電。他放不下她們。
她的心有些沉下去,但是很快擡眼看着他點了下頭。
“附近有很多巖洞。我會找一個暫時藏身。乾糧也足夠我吃好多天的。還有小黑會保護我。你去吧。我會在這裡一直等你回來。”
她不會爲了他和自己能在山谷裡平平安安老死而強行留下他的,即使她很想這麼做。驪芒……除了屬於她和閃電,他終究還是個叢林裡的戰士,他的身體裡始終流動着和他族人相同的血脈。
她早已學會了這個叢林裡的法則。就像她從前讀過的一首詩說的,驪芒會是她銅枝鐵乾的橡樹,而她是與他並肩的木棉,不但共享流嵐虹霓,更要分擔風雷霹靂。她從前也對自己說過,她會成爲一個讓他覺得驕傲的叢林戰士的女人,她一直在努力。
驪芒凝望了她片刻,猛地伸手將她和她前胸皮兜裡的閃電擁進了自己的懷裡,重重親了下她的額頭,然後很快放開了。
“我先給你找個合適的巖洞。你在那裡等着我回來。”
他扶她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