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的時候,他們走到了大河的盡頭。
其實算不上盡頭,只是大河到了這裡,突然被硬生生地截斷,無路可去地從高高的斷面飛躍而下,一瀉千里,繼續往東浩蕩而去。
日頭正在頂上。
木青站在斷崖前,聽着陣陣轟鳴水聲入耳,迎面竟覺一陣絲涼,那是水霧被風捲揚而起撲來時帶過來的涼意。
她本已走得有些燥熱,此時竟也感到一陣心曠神怡。
被她一直抱在懷裡的小東西已經有了自己的名字,她叫它小黑。本來正眯着眼睛懶洋洋在睡覺的小黑似乎也被這響聲驚醒,猛地睜開了眼擡頭,好奇地東張西望。
前面已經沒有路了。下去就是懸崖。
木青擡頭看着驪芒。
他朝她笑了下,當先拐了個彎朝邊上走去。
木青跟在他身後,見他用手上的矛和前幾天剛打製出來的一把石斧分開面前重疊蔓延的枝木藤蔓,開路向前。
這是個上坡的緩崗,他們走得有些艱難。
這樣走了約莫一個多小時,地勢漸漸地平了起來,接着就是下坡。
下坡的路比起先要好走些。
他們翻過了這個小山崗。
驪芒繼續在朝前走,木青緊緊着跟着她。
懷裡的小黑似乎感到了她的疲乏,有些不安地嗚嗚叫了起來,伸舌隔着衣服舔了下她的胸口。
驪芒回過了頭,看了她一眼,蹲在了她面前,示意她上來。
他要揹她走。
木青拒絕了。
叢林裡兩個月的生活,她已經漸漸學會了忍耐。適當的時候,她當然會在驪芒面前撒下嬌,博取他的愛憐。但是像現在這樣的情況,只要她還有最後一絲力氣,她知道自己就應該咬緊牙跟着,而不是成爲他的負擔。他除了在前面開路,身上還已經背了她的包,除了裡面原來的東西,還鼓鼓囊囊地裝了前幾天吃剩下的一些乾糧和幾顆她從前用來解渴喝過的那種椰果子。
驪芒見她不肯上來,起身伸手抹了下她額頭的汗。低眼瞧見還趴在她懷裡耷拉着腳輕輕鬆鬆的小黑,眉頭略皺了下,掐住了它脖子上的皮,一把拎了起來。
木青以爲他要讓它自己走路。小黑雖然傷口好得差不多了已經結疤,但下地行走跟上他們估計還有困難。正要再抱回來,卻見他已經提了它放在自己空出的右肩上。
小黑驟然離了木青的懷抱,一下站得離地高了不少,看起來有些害怕,四隻爪子緊緊扒住驪芒肩頭,烏溜溜的眼不住看向木青,嗷嗚地叫個不停。
木青有些不忍,想抱它下來,驪芒已經伸手颳了下小黑的頭。小黑嗷一聲,彷彿知道這男主人沒女主人那麼好惹,又不喜歡自己,不敢再叫了,只用力扒住自己站腳的地方,以免掉下去,看向木青的那個小眼神彷彿有些委屈。
木青看着這一大一小兩個見了面就不投緣的傢伙,忍住了笑意,伸手摸了下小黑的頭,以示安慰。
驪芒朝她嘿嘿笑了下,拉了她手繼續前行。
可憐的小黑扒在他肩頭,身子搖搖晃晃,卻也奇蹟般地始終沒掉下來,到了最後看起來反倒是得了樂趣,又搖着尾巴衝身後跟着的木青嗷嗚嗷嗚地叫。
黃昏的時候,在走過了一道峽谷之後,木青的眼前突然豁然開朗,萬萬沒想到這峽谷之後竟然隱藏了一片像是桃源的佳美之地。
峽谷的遠處山脊上,一道瀑布蜿蜒而下,匯聚成寬闊的溪流,彎彎繞繞着從她腳前淙淙而過。溪流對面,是一大片平緩的谷地,此刻長滿了各種各樣瘋狂蔓延的地表植被和野花,在風中輕輕搖曳着。空氣裡充滿了淡淡的泥土腥味,但這味道不會叫人不適,反倒覺到了這裡土地的肥沃。再過去,不遠方仍是莽莽叢林,直到這樣的景象被遠山截斷。
此刻,夕陽斜照的餘暉正灑在這片土地上,給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
木青幾乎是驚喜地雙手勾住了驪芒的脖子,整個人歡呼着跳上了他的身子。
小黑猝不及防,被震得跌落到了地上,蹲在她腳邊垂着頭嗚嗚地叫。
木青太高興了。
跋涉了整整七天,驪芒終於帶着她停下了腳步,停在這片桃源般的有水流過的谷地。
驪芒也被她的興奮所感染,一下抱起了她,涉過齊腰深的溪流,到了對岸。
小黑想跟着過來,卻又不敢下水,急得在地上不停打轉,嗷嗷地叫。
木青回頭看見了,笑着戳了下驪芒的胸口。驪芒只好放下了她,把小黑拎了過來丟在地上。
小黑一落地,立刻就撒開了腿打歡,一下就消失在濃密的地表植從裡。
木青有些不放心,追着叫了聲它名字,驪芒卻抓了她的手,帶着往前去了。
她不禁暗笑自己太過婆媽。小黑是叢林裡的原始動物,不是她從前自家養的小寵物。
驪芒沿着山壁腳下仔細地搜索,彷彿在尋找什麼,最後他撥開了一從高過她頭頂的草堆和縱橫糾纏的濃密藤蔓,一個很大的洞口赫然出現在了她眼前。
木青明白了,接下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在蓋起自己的房子之前,這個山洞應該就是他們用來遮風擋雨的容身之所了。
她覺得驪芒剛纔尋找的舉動,看起來就像是知道這裡本來就有個山洞似的,忍不住指着洞口,擡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驪芒看出了她的疑惑,很簡潔地道:“我小時候來過這裡,所以找了過來。”
木青理解了他的話。只是看他的神色有些淡,彷彿不大願多言這個話題。便閉口了。只是看着他的舉動。
他並沒有立刻進去,只是在附近攏了些乾枯的枝葉,捲成了一紮,用他隨身皮囊裡的火石火絨點燃燒旺了後,朝暗沉的洞穴深處扔了進去,然後拉着她閃在了洞口邊上。
木青起先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便知道了他的意圖。大概是想用火光探下有沒有野獸藏身在裡面。
火扎子燃燒得很正常,裡面也並沒有什麼東西衝出來。這說明洞穴裡可以進去了。
木青跟着驪芒慢慢地前進,用手上的電筒光不住地照射着四壁,打量着自己今後的棲身之地。
山洞並不是一直到底的,洞口進去七八米左右就稍微拐了個彎,然後是個幾十平米的大洞,高度大約兩層樓的樣子。
木青從前做導遊時特意研究過各種洞穴的形成方式,這裡無論是洞壁還是洞頂,看起來都比較平整,像是個土洞。也就是陡峭的土崖下部有透水性較好的沙土層時,由於地下水或大氣降水的作用,沙土遭到溶解沖刷而漸漸形成的空洞。比潮溼的溶洞更適合住人。
雖然不是溶洞,只是常年被洞口植被封閉住,裡面空氣仍帶了濃重的黴潮味道。木青拉了驪芒到外面,找了很多燃燒物過來,在洞穴角落裡各自點燃了幾個火堆,讓空氣流動起來驅除異味。
驪芒在靠近洞壁處高起的一塊平地上鋪了厚厚一層乾草,然後回頭有些歉意地看着她。
他現在連一張晚上睡覺時能墊護住她嬌嫩肌膚的獸皮都沒有。娜朵送來的唯一一張還要充當蓋被。
木青裝作沒看見他的表情,只是把自己的枕頭放在了乾草鋪的一頭,攤手攤腳地躺了上去,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纔看着他溫柔地笑道:“我們的家很好。我很喜歡。”
驪芒沒有說話,只是蹲在她身邊摸了下她頭髮,目光閃動。
白天的時候他總喜歡摸她頭髮,就像夜間流連撫摸她身體一樣。
她知道這是他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
驪芒用石斧在邊上砍斫了十幾棵碗口粗細的小樹,削去了枝葉,用剝下的樹皮緊緊扎連在一起,做成了一個木排的模樣。
這時夕陽已經落下山去,天色迅速地轉黑,一輪金黃色的月升上了夜空。
他們到達自己家園的第一個夜晚悄悄降臨了。
木排被用來擋住山洞口。就像裝了道門。這讓木青感覺安全了許多。
驪芒重新燃了一堆火,將揹包裡取出的肉塊架在火上重新烤了下,用木青的刀切成小塊,遞到了她面前。
木青吃了肉,喝了幾口用椰果殼從溪流裡打上的水。雖然入口清甜,但她仍希望可以燒開了再喝。只是現在沒有可以用來燒水的容器。
火堆還在熊熊燃燒,映照得整個山洞紅光一片,看起來暖融融的,連秋夜裡的寒意都被驅散了不少。
木青被驪芒抱着躺在他們的牀上的時候,她仍有些沉浸在剛到達完全屬於自己的新家園的興奮中,慢慢地和他說着自己的話,憧憬着以後的日子。
“天氣涼了,驪芒你還總光着身子不冷嗎?我要好好想個辦法,給你弄件衣服出來;嗯,下次你捉到山雞什麼的不要急着扭斷脖子,帶回來給我養起來,讓雞生蛋,蛋生雞,生個不停。然後等春天來了,把外面的那片地都開墾出來,種我帶出來的黍子,再種些別的什麼東西。對了驪芒,我哪天幫你把鬍鬚都刮掉吧,你長什麼樣我都現在都還看不清楚呢……”
驪芒起先還唔唔地隨口應着,慢慢就沒有聲響了,木青耳邊只剩下他輕微的鼾聲。
木青藉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凝視着身邊他安詳的睡容,忍不住輕輕在他脣上印下了個淺吻。
他太累了。這些天白天要趕路打獵,晚上還要守夜,幾乎就沒有睡過囫圇覺。
就讓他好好睡一覺吧,在終於可以放鬆的這個夜裡。
火堆漸漸熄滅的時候,她蜷在了驪芒的身邊,也閉上了眼。
她心中其實也非常明白,明天醒來,對於驪芒來說又是辛苦的一天。
冬天快來了。他要爲他們到達新家後的第一個冬天做準備。
這必定不會是一個輕鬆的冬天。
她有些慶幸,他們是在這時候離開聚居地的。幸好是現在,再晚些的話,他們勢必會更艱難。
她這樣想着,正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洞口傳來了一陣低低的嗚嗚聲,然後是爪子刨着木頭髮出的哧哧聲。
是那小傢伙終於循着他們的味道找到了這裡。
又一陣哧溜聲,小黑已經從木頭門角落的空隙裡擠了進來,嗒嗒地跑到了木青的腳邊,趴着一動不動,只偶爾從喉嚨裡發出一兩聲低低的咕聲。
明天或許會很艱難。但明天必定會是嶄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