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營盤村村口不遠處有一棵高大的皁角樹,樹幹粗壯,兩個人合起來都抱不住,據說這是一棵漢代的皁角樹,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在這摘皁角,搗碎了洗頭髮,若再在搭配樹下那口老井的井水,那便更好了,保證頭髮烏黑濃密,真正綠鬢如雲。
這些年,依然還會有人去摘皁角,但在井裡取水的人卻少了很多。那口古井很不起眼,周圍鋪着青石板,夏天時候井水冰涼,可以用竹籃子將洗乾淨的瓜果吊進去,冬天井上面罩着淡淡霧氣,井水入手尚溫,曾經很多人圍着這裡洗衣服。
只是這二十餘年,這樣的情景少了許多,因爲都傳說這附近——鬧鬼。
鬼自然就是二十二年前死在這井裡的靈兒。
靈兒是上營盤村人,父母早逝跟着奶奶生活。她奶奶是從中營盤嫁過去的,再加上這山上就這幾個村子,一個靈秀漂亮的姑娘在四里八鄉自然就很出名。靈兒長到十六歲,奶奶回中營盤孃家,就有鄰家的女人說你家靈兒那麼好,性子也好又能幹,林家嬸子,你以後就享福吧。奶奶捋着鬢角花白的頭髮,笑成一朵花。
兒子兒媳死於時疫,萬幸五歲的孫女沒有事,她含辛茹苦將孫女養大,眼看着小女孩出落成一朵鮮花,奶奶心裡是又安慰又不捨。這樣漂亮懂事的孫女,一定很快就會有人來家裡提親的,將來孫女嫁出去,自己如何捨得?
奶奶不知道,那時靈兒喜歡上山上道觀裡的一個弟子,叫做秋葉的。
“靈兒就是死在這裡的。”葉限站在井邊,往下看去,眼睛上一涼,很是舒服。召南指着那巨大的皁角樹道:“靈兒奶奶當年是在這裡自縊的。”
葉限嘆息一聲:“真是人間悲劇啊。”
靈兒是在二十二年前的中秋節那天出事的。
那天晚上天氣很好,月亮又圓又大,奶奶洗了點葡萄,端出自己做的月餅,招呼靈兒趕緊來吃。靈兒則低下頭,扯着衣角說:“奶奶,我想出去走走。”
奶奶心想大月亮地的,再加上又是中秋節,村子裡一定熱鬧,便點點頭叮囑她早點回來。
靈兒走的時候,掏出自己繡的帕子,裝了兩個月餅。奶奶跟在門口看着孫女聘婷的背影,心想這孩子,還包了兩塊月餅,莫非是和誰家的小夥去見面了?
奶奶也是從那年紀過來的,低下頭想了想,又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心道真是孩子大了,這心已經不知跑到哪個小夥子身上,看她那滿臉喜盈盈的樣子,看來明年也許就能嫁孫女了呢。
晚上,奶奶等了很久,靈兒沒有回來。
奶奶有點慌了,挪着小腳在村子裡尋找孫女。
“靈兒啊靈兒啊……”
她的喊聲驚動了很多村民,有人推門問是怎麼回事。
奶奶說靈兒出門還沒回來,有人指着山下說:“是不是去中營盤或者下營盤找人玩去了?”
奶奶想着也是,自己在村子裡找了這許久都沒動靜,也許孫女到下面的村子去了。
正好鎮子裡新來的捕快小賈今天到道觀這邊來,聽到奶奶的喊聲,自告奮勇跟着老奶奶下去找靈兒。小賈一路攙扶着奶奶,走到中營盤,走的累了,老奶奶便想着在井邊的青石板上坐一下,坐下去借着明亮的月亮地看着井裡黑乎乎的,奶奶就說:“小賈啊,你看這井裡黑乎乎的是個啥?“
小賈扒着井邊看了看,大驚失色:好像是個人!
他急忙叫來村民,大家舉着火把,用竹竿捅了捅,裡面軟軟的,真的是一個人。
火把亮光照在上面,能看到那人烏泱泱的頭髮,上面還扎着一朵紅絨花。奶奶看到那絨花當即就暈了過去,那是靈兒的絨花,她親手給靈兒做的。
村民們在井裡打撈出靈兒的屍體。小賈皺着眉頭,盯着躺在地上的女孩子好久,最後跺腳罵了一句哪個天殺的!
三天後,靈兒安葬了。七天後,老奶奶用一根繩子把自己吊在井邊追隨孫女去了。
葉限來到這裡兩天,自稱是靈兒姨媽家的表妹,很快就從村民口中將靈兒講述的隻言片語連貫起來,捋清了當年大部分事情,沒人知道靈兒是怎麼死的,那個姓賈的捕快民國後做了警察,似乎一直在追查這件事,靈兒是他警察生涯第一步中遇到的第一個大案子,也是最大一個,據上營盤的村民說,這個警察現在人稱老賈,說起當年靈兒的死還是滿臉悲哀。
葉限認爲應該從老賈那裡下手。卻沒想到,第三天的時候,老賈找上門來了。
他們住在鎮子中心所在的一家客棧,不大的小店,收拾的挺乾淨,老闆娘快言快語,聽她自稱是靈兒的兩姨表妹,便抓着葉限說靈兒的故事。
這時就看着門簾一挑,一個穿着黑色警服的光頭男子走了進來。
這個人佝僂着背,走路緩慢,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
“你就是靈兒的表妹?”那人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着葉限,眉心皺成一個疙瘩,接着自言自語道,“根本一點都不像,不會是冒充的吧。”
“她當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門外響起,葉限心裡嘆息:怎麼又遇到他了。小武笑眯眯地走進來,先看向召南點點頭打過招呼,接着似笑非笑道:“她當然……不是……冒充的。”
“靈兒死了這許多年,你們怎麼才找來?”
老賈盯着葉限,眼中疑惑不定。
“託夢,我母親最近一直在做同一個夢,靈兒表姐在夢裡告訴她,是誰害死的她。”
老賈眼睛猛地一瞪:“是誰?”
葉限則眼睛一翻:“我爲什麼告訴你?”
“我查了二十二年,求你看在我風燭殘年命不久矣的份上告訴我,讓我能走的安心。”
老賈臉色黯然。
葉限則覺得有點奇怪:“你看着也就五十來歲,怎麼說自己風燭殘年,照你的算法,我豈不成了風韻猶存?”
小武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葉限瞪他一眼,小武急忙側過臉去:“老闆娘,來壺好茶。“
老闆娘正忙着給送山貨的人算賬,一個駝背男子陰沉着臉從屋子裡走出來,手裡拎着一個很大的鐵壺。
這人正是老闆娘的弟弟,今年四十來歲,小時候本是極聰明的,十幾歲就考上了武漢的師範學校,可是讀書時不知招惹了什麼人,被人打斷腰桿,後來撿了條命回來,腰板卻永遠挺不直,性情也大變,再也不提讀書的事,守着姐姐和這小客棧過活。
“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前段日子中了一種毒,勉強活了一條命,只是這毒能不能徹底根除誰都不知道,聽元綬道長……”
老賈話沒說完,就聽葉限喝道:“你這人,倒茶都不會,想燙死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