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勒當然不敢割教會的肉,又不想與軍方徹底鬧翻,就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先將補貼教會的款項轉爲軍費,然後開發新稅源彌補教會的虧空。”魯道夫冷冷一笑,“這所謂的新稅源,就是對我們遠東行省四百八十萬居民普徵什一稅。”
“什一稅”是一個很特殊的稅種,是帝國****體制下的產物。一般來說稅收是執政當局的主要財政來源,徵收的稅款應該納入國庫,但是什一稅不一樣,其徵稅主體並非國家的稅務、財政或海關部門,而是作爲帝國國教的聖光教廷。
根據帝國律法,境內所有皈依培羅教會的信徒都有義務將自己收入的十分之一貢獻給教會,以此證明自己對信仰的虔誠,對教會的忠貞。只有誠實交納什一稅的信徒纔有資格去教堂參加聖事,聆聽佈道,結婚時可以免費使用教堂、請牧師主持典禮,生病時可以請牧師以神術治療,臨終前亦可向牧師告解懺悔,獲得祝福和安慰之餘靈魂有所歸宿,帝國律法還將什一稅的影響擴大到世俗生活,依法交納什一稅是獲得帝國公民權的必要條件,擁有公民權者方可出任政府公職或是成爲聖職者。
按照上述法令,遠東行省的居民由於生來就頂着異端罪名,被排斥在國教之外,除非購買“贖罪券”皈依教會,否則就不算培羅的信徒,也就沒有交納什一稅的必要。這對絕大多數遠東人而言可謂不幸中的萬幸,相比內陸省份的國民少受一道盤剝。但是現在帝國內閣修改了什一稅法,遠東人不再例外,也要強制交納什一稅。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交納了什一稅也沒有摘掉“異端”的帽子,依舊被培羅神殿拒之門外,沒有資格參與宗教活動。
“這不是課稅,是在對我們所有遠東人徵收罰金,任何還有一點骨氣的人都不會接受!”阿列克謝上校憤然道。
魯道夫微微點頭表示贊同,側身望向兒子,“羅蘭,徵稅這件事你怎麼看,帝國強加在遠東人頭上的什一稅,會不會激起民變?”
羅蘭輕撫信紙,不疾不徐道出推測:“如果您所說的‘民’是指田頭的農人,林間的牧民和獵戶,那麼徵收什一稅其實對他們的影響並不大,這些社會最底層的貧民收入僅夠維持生存,向他們徵稅就等於剝奪他們的生存權,代價太大。”
“帝國當局實行的是包稅制度,徵稅權分包給幾個豪門家族,包稅商可以從徵收的稅款當中提成作爲酬勞,但是如何徵稅全靠自己的本事。”羅蘭低頭確認葉夫根尼婭來信中提到的名字,接着說,“這次來遠東征收什一稅的督辦名叫安東尼·福格爾,福格爾家族是帝國最大的包稅商和贖罪券販賣商,做生意一向精打細算,這位安東尼先生一定會慎重覈算徵稅成本,去田間地頭向窮苦農民徵收那幾個銅板,逼得人家過不下去起來造反,這成本已經大大超出包稅抽成,傻瓜才幹。”
“你是說那位富格爾家族出身的包稅商很可能放棄向赤貧者徵稅,那麼他來遠東的目的是向哪些人徵稅?”魯道夫問兒子。
羅蘭笑了,“當然是那些有錢卻沒地位的市民階層,尤其是工商業主,什一稅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遠東行省多數工商業者往往出於避稅的目的保留異端身份。少承擔一份稅負,工廠和商店的經營成本就比帝國內陸省份那些繳納什一稅的同行更低,在市場上的競爭力也就更高,所以帝國內陸生產的商品很難在遠東市場上打開銷路。”
”工商業經營離不開銀行融資,帝國內陸的金融業掌握在韋恩斯坦和福格爾等少數幾家寡頭手中,商品賣不出去銀行就收不回貸款,經營也會陷入困境,這或許是穆勒伯爵提出在遠東行省徵收什一稅的理由之一。”羅蘭的話語中流露出諷刺意味,“衆所周知,我們的首相兼財政大臣與福格爾家族關係密切,再則徵收什一稅必定會獲得教會有力人士的支持,穆勒伯爵得到包稅商、銀行家、工商業巨頭和教會的支持,這條新稅法的出臺也就順理成章了;而從稅負轉移的角度來分析不難發現什一稅實際上是一種進口補貼,這與帝國特惠制一脈相承,帝國內陸的工商業主通過什一稅打壓遠東同行的競爭力,乘機在遠東市場上傾銷自己的產品,這就等於逼迫遠東本地工商業者破產,所以要說什一稅會激發某種變革,最先忍不住起來反抗的不是那些社會底層最貧窮的人,而是手中積聚了一些財富的工商業主和城市居民。”
羅蘭道出結論,轉頭望向父親:“‘覺醒者俱樂部’是寇拉斯堡工商業精英聚會的場所,‘什一稅’想必是這段時間最能刺痛他們神經的話題,熱尼亞阿姨本可以乘此機會將這些強烈反對徵收什一稅的人士拉入我們的陣營,可是看她在信中做出的暗示……似乎進展並不順利,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的確是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今天上午,傑尼斯牧師參加了俱樂部的聚會並且當衆轉達了菲利普的口信,結果在俱樂部內部造成極大反響,你們猜他說了什麼?”魯道夫環顧衆人,視線最後又回到兒子臉上。
羅蘭微微沉吟,擡頭與父親對視,眼中充滿自信:“如果我沒猜錯,傑尼斯是代表菲利普大主教向寇拉斯堡的工商業人士表明立場,他會支持覺醒者俱樂部的先生們對抗包稅商,而且還會在恰當的時機發表公開聲明,領導全體遠東人民團結起來抵抗帝國暴政,要求改革教會乃至廢除遠東人的異端罪名。”
“你小子確實有點小聰明,基本猜對了菲利普的打算。”魯道夫拍拍兒子肩膀,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想而知,當傑尼斯爆出這番言論在‘覺醒者俱樂部’引起了極大的反響,當時就有很多會員表示支持大主教,連夜招募人手準備發動一場轟動全城的抗稅運動,這讓熱尼婭的處境非常尷尬,擔心會失去對俱樂部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