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大人,娜塔莎夫人,你們似乎並不打算接受塔瑪拉的提案?”羅蘭觀察夫婦倆面部表情的細微變化,心裡已經有了預感,“如果我沒猜錯,塔瑪拉應該還有一個b計劃——也就是備選方案。”
夫妻倆聞言不由對視一眼,臉上都有驚訝之色。
“的確如你猜測的那樣,入股礦場的方案被我們駁回之後,塔瑪拉又拿出一個全新的融資計劃。”貝奧武甫現在對羅蘭的頭腦已經沒有絲毫懷疑,索性實話實說。
“塔瑪拉之前提出的方案阻力太大,這一點她本人應該也有預料,明知道通過的可能性不大還拋出來,其實是玩了一手以退爲進的花招,第二個方案纔是她真正的訴求,說說看,這回她想要得到什麼?”羅蘭笑着發問。
“塔瑪拉的第二個方案,條件看起來對我們更有利,她承諾爲基特蘭德提供五百萬無息貸款,只有一個條件——我們必須承諾將未來十年的稅收權承包給暮光基金,由她本人出資聘請專業財會人員改組稅務局,我們還要授權她組建稅務警察和稅務監獄,立法授權上述機構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採用暴力手段抓捕那些偷稅漏稅的惡棍。”
娜塔莎熟悉城裡的稅務工作,深知收稅是個大難題。塔瑪拉承包稅收之後可以節省現今市政廳在徵稅這一塊的管理成本,每年該繳納的稅款一分也不會少,將這種繁瑣的公衆事務打包出售給私人公司,對她這個城市管理者而言既省力又省心,還能拿到一筆解決燃眉之急的貸款,何樂而不爲?所以她傾向於接受這一方案。
貝奧武甫卻覺得這個方案似乎不大妥當,但是他也說不清楚哪裡不對,目前還在猶豫要不要接受。
羅蘭捧着茶杯悠閒啜飲,然而聽着聽着他的臉色就變了,放下茶杯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告誡貝奧武甫和娜塔莎夫婦:“如果接受塔瑪拉的第二套方案,恕我直言,你們夫妻倆將成爲基特蘭德有史以來最大的罪人,你們將永遠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因爲你們正在親手將子孫後代送上通往奴役之路!”
人類社會兩件大事,生產與分配。
生產主要是一個經濟問題,分配則主要是一個政治問題。
具體就生產而言,無非三個問題:生產什麼、如何生產、爲誰生產?
個體的生產缺乏效率,吃了上頓沒下頓,生存需求迫使人們團結起來,所以纔會產生大到國家小到家族等社會體制,通過公開明確的制度將人們組織起來進行更有效率的生產。
生產出來的產品如何進行分配是一個大問題,另一個問題是誰來分配?
稅收制度的誕生主要就是爲了解決分配問題,僅就當前的社會結構而言,稅收權既是國家主權之一,也是政府公權力的源泉。
沒有稅收就無法滿足財政需求,無法建立起完善的官僚體系進行有效的治理,無法維持公共服務和國防支出,無法通過轉移支付調解貧富差距緩解社會各階層矛盾。一個家庭尚且“貧賤夫妻百事哀”,一個窮得揭不開鍋的政府要來何用?拿什麼維持統治?
正是因爲稅收對於國計民生太過重要,國之重器又豈可假手於人?
爲什麼說包稅制度是萬惡之源?
爲什麼說塔瑪拉的二號方案包藏禍心?
貝奧武甫和娜塔莎夫婦想象不出“看上去很美”的包稅制有什麼壞處,羅蘭身爲來自地球的穿越者又怎會不知把稅收權承包給私人會釀成怎樣的惡果?帝國的覆滅大抵始於財政失敗,西有古羅馬東有大宋大元,他豈能忘記史書中那些血淚斑斑的前車之鑑?
面對貝奧武甫和娜塔莎夫婦困惑的眼神,羅蘭道出了最嚴厲的警告。
“如果塔瑪拉成功控制基特蘭德城的稅務體系,她就控制了基特蘭德的財政命脈,下一步她就會要求組建私人銀行,要求控制鑄幣權和貨幣發行權,與此同時你們夫婦倆則將一步步喪失財政主權,最後不得不跟隨她手中那支名爲‘金權’的指揮棒東奔西走,子孫後代亦將淪爲替塔瑪拉打工的奴僕永世不得翻身!試問到了那一天,這座城市還是你們基特蘭德人的家園嗎?難道你們願意接受鳩佔鵲巢的命運?”
“不!我們當然不能接受這種包藏禍心的貸款!”娜塔莎激動地拍案而起,“可是拒絕塔瑪拉容易,解決問題卻很難,你認爲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可以緩解當前的財政危機?”
“沒錢怎麼辦?”羅蘭笑了,“小孩子都知道,當然是找有錢人借錢。”
娜塔莎被他氣樂了,“你小子少說風涼話,能借的我早就借遍了,現在除了塔瑪拉和她的暮光基金會,沒有別的機構能夠一次性拿出500萬鉅款給我們,既然拒絕了塔瑪拉,你還讓我去哪借錢?”
羅蘭搖搖頭,耐心地對她解釋:“娜塔莎夫人,借錢是一門大學問,借法多不勝數,有的借法暗藏陷阱,有的借法則能讓借貸雙方都受益,我說的就是後一種借法。”
“具體是什麼借法,你倒是說說看。”娜塔莎不服氣地追問。
羅蘭喝了口水,捧着茶杯微笑:“很簡單,我們不貸款,我們賣債券。”
“債券?”貝奧武甫和娜塔莎面面相覷,僅從字面意義來講,他們看不出債券和一般的貸款有何區別。
“具體而言就是發行一組超短期融資券,票面總額500萬金幣,由發行日算起30天后清算本息,出於銷售成本考慮,最好是找幾家財力雄厚的機構組成承銷團,這樣清算起來比較方便,利息麼……我認爲6%是一個非常合理的數字。”
娜塔莎聽了他的解釋,喃喃地計算起來:“這樣折算下來,30天后除了500萬本金我們還將支付30萬金幣的利息,對於短期投資來說這個收益已經非常高了,很有吸引力!”
當然,購買債券不能只看收益,也要看到潛在的違約風險。
既然是發行債券,按理就要有抵押物。最保險的抵押物當然是預期稅收,但是很遺憾,貝奧武甫和娜塔莎夫婦早就把未來五年的稅收抵押給揚波商會進行過一輪融資。
比武大會的前期投入,大競技場的改造預算,還有城市改造工程,已經將這筆數額龐大的貸款消耗殆盡,如果他們夫婦倆繼續拿未來稅收作爲抵押進行第二輪融資,一來信用評估方面可能遇到麻煩,二來長期揹負債務也將帶來巨大的壓力。
特別是聽羅蘭分析過喪失稅收主權的危害,這夫妻倆對揚波商會也有所警惕,考慮到借貸必然要接受對方的附加條件,比如降低進口商品的關稅,比如被迫實行緊縮性財務政策,都將損害基特蘭德城的主權,加重民衆負擔,甚至可能動搖他們的執政根基,所以他們並不情願繼續拿稅收作爲抵押進行融資。
羅蘭瞭解到他們的顧慮,經過一番斟酌,對原來的債券方案進行了一些修改,最後提出一個改良方案——採用比武大會的預期收益,作爲抵押發行債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