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咬我,嗯?

身後是粗礪的樹幹,身前是火熱的胸膛,賀雪生進退維谷,他脣齒間青檸的味道與新鮮的菸草味道侵襲而來,讓她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男人的吻從一開始的急切掠奪懲罰,慢慢變得溫柔,薄脣落在她的眼睛、臉頰、耳垂、嘴脣……反覆的,輕柔的,親吻她。那絲質柔滑的細膩,淡淡的芬芳清香,撩撥着他的心……

好久好久,彷彿已經有一世紀沒有品嚐到她的味道,漸漸的,他的呼吸又重了,吻落在她脣上,變成了吮吸,他手臂一緊,帶着被剋制的力量,一點點加深。

賀雪生眼前白茫茫一片,大腦裡缺氧,她微張着嘴,拼命呼吸,卻只換來男人更深的掠奪。她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眼前浮現白雪茫茫的世界裡那抹婉延不絕的血色,她腦中逐漸變得清明。

眼前,是男人專注到享受的俊臉,是她恨了又恨的男人,她怎麼能就這樣屈服在他的吻裡?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垂在身側的手牢牢的抵着他的胸膛,可她卻推不開他,反而讓兩人貼得更緊。

賀雪生情急之下,張嘴狠狠的咬下去,沈存希舌尖吃疼,他疼得悶哼了一聲,放開了她,他垂眸牢牢地鎖着她的眼睛,她咬得狠,舌尖上已經有淡淡的血腥味道,他眉尖微蹙,“咬我,嗯?”

滾燙的氣息撲鼻而來,賀雪生撇開頭,呼吸一陣急促,她臉頰潮紅,聲音都帶着顫抖,“放開我!”

“你覺得我會放開你嗎?”沈存希舔了舔脣角的溼潤,長達將近七年的時間,他一直活在地獄中,好不容易找到她,他拼死也不能讓她再從他生命裡消失,怎麼會放開她?

男人還維持着剛纔的姿勢,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賀雪生心中生出一股惱意,她扭頭瞪着他,“沈存希,你到底要幹什麼,就算我是宋依諾,你以爲我還能再接受你嗎?”

沈存希靜靜地凝視着她,他勾了勾脣,“終於肯承認了?”

“我承認如何,不承認又如何,那都改變不了你曾經做過的那些事,當年給過你機會,你沒有珍惜,如今你又有什麼資格厚顏無恥的出現在我面前?”賀雪生是急了,所以纔會如此不管不顧,她一直不肯在他面前承認她就是宋依諾,是因爲宋依諾在他面前是卑微的,而她不要再做回宋依諾。

沈存希眼中掠過一抹銳痛,她說得對,當年他沒有好好珍惜,眼睜睜看着她從他面前消失,即使這些年他再悔恨,也改變不了結果。

他擡手,輕輕撫着她的面頰,聲音痛苦沙啞,“依諾,要讓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永遠無法原諒!”賀雪生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怕承認自己就是宋依諾,她伸手拉下他的手,目光淡漠地落在他身上,“如果你實在要我原諒你,那好,從我眼前消失,不要讓我想起你,我會原諒你!”

沈存希盯着她,她每個字都像鋒銳的刀片割在他心上,每一下都能讓他痛徹心扉,他搖頭,“不,除了這件事,你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賀雪生清泠泠地笑起來,“我只有這個要求,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假惺惺的來請求我原諒!”

說完,她用力推開他,大步離去。

沈存希看着她絕決的背影,他沒有再追過去,這是第一次,她願意在他面前做回宋依諾,可是她對他的恨,是那樣濃烈,濃到他用盡全力都化解不開。

他背抵着粗礪的樹幹,緩緩滑下去,他知道他所犯下的錯無法饒恕,他還是想她有那麼一點點心軟,能夠原諒他,或者是有那麼一點點還愛他,可是她不愛了,他傷她傷得那麼重,她不可能再愛他了。

賀雪生大步走進賀宅,離開了他的視線,她強撐的堅強頃刻間全部消失,她雙腿一軟,再也挪動不了半步,她背靠在牆壁上,心碎成一片一片。

她捂着心口,爲什麼還會疼?她以爲她對他只剩下了恨意,爲什麼傷了他,她竟這樣難受?不,這不是她,她不該是這樣子的,她應該恨不得殺了他。

現在的她,不是她自己,否則她不會這樣軟弱,不會明知道他是她的仇人,害死了她的女兒,她還會對他心軟。

她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努力說服自己,可是心尖那股疼痛卻不斷加深,直到心尖都痛得麻痹了。

晚風吹過,她臉上涼涼的,她擡手摸着臉,才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

……

翌日,會議室裡,部門經理們正在討論去各公司爭取年底派發購物卡的事宜,賀雪生撐着腦袋,全程發呆。部分經理爭執不下,有的贊成,有的不贊成,最後把決定權交給賀雪生。

雲嬗坐在賀雪生身後,見她發呆,她伸手推了推她,低聲道:“賀總,大家都等着你拿主意呢。”

賀雪生回過神來,擡頭見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清咳了一聲,掩飾尷尬,“那個……”她垂眸,看見筆記本上寫了一頁的沈存希三個字,她忽然怔住,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昨晚在夢裡困擾了她一晚就罷了,現在居然還出現在她筆記本上了,她死死地瞪着筆記本,雲嬗見她又呆住了,她微微起身,還沒有看清楚她筆記本上寫了什麼,賀雪生已經反應過來,她關上筆記本,道:“今年的總業績與去年相比,確實差了許多,若能爭取到各個大公司的購物卡,將會給佰匯廣場帶來巨大的利益,我同意這個方案,策劃部可以着手進行方案,選定一些有實力的大企業,然後分工去洽談,我們有這個想法,別的百貨公司也會有這個想法,所以我們的方案務必要臻於完美。”

“是,賀總。”衆人齊聲應道。

賀雪生擺了擺手,示意散會,衆人魚貫涌了出去,有相熟的部門經理彼此竊竊私語,都在說賀雪生今天反常的情況。

大家都離去了,會議室裡只剩下賀雪生和雲嬗兩個人,雲嬗起身來到她身邊,目光下意識瞥向合上的筆記本,她剛纔隱隱約約似乎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名字,寫了一整篇,只是她不確定。

“雪生小姐,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雲嬗問道,賀雪生從來不會在會議上發呆,可近來總是走神,倒讓她有點擔心。

賀雪生搖了搖頭,“我沒事,對了,VVIP會員化妝舞會籌劃得怎麼樣了?請帖發出去沒有?不僅是VVIP會員,桐城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都要派出請帖。”

“放心吧,這事有我盯着,不會出差錯的,倒是你很讓人擔心。”雲嬗這幾日忙得焦頭爛額,把保護她的事交給保鏢們,所以不太清楚她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想一想也猜得到,自從沈存希回桐城後,她就開始反常,所以她今天走神肯定也與沈存希有關。

賀雪生站起來,拿起筆記本往會議室外走去,她道:“我真的沒事。”

“你要是太累,要不休息幾天,出去度度假什麼的,透口氣,佰匯有我守着。”雲嬗瞧着她疲憊的模樣,從佰匯廣場開業以來,她就沒有休過假,每天把自己繃得緊緊的,這樣不好,她倒希望她能出去度度假,放鬆放鬆。

賀雪生轉頭望着她,“雲嬗,我知道你的心意,放心吧,我不會倒下去。”

“我不是擔心你會倒下去,只是想讓你不要繃得那麼緊,以前讓你休假,你總說要等着佰匯步上軌道,現在佰匯已經步上軌道了,你可以放心去休假,就算不出去度假,待在家裡每天睡到自然醒,看看狗血言情劇,翻翻書,喝杯下午茶,放鬆放鬆。”雲嬗看着她一步步過來的,知道她心裡其實很辛苦。

只是再辛苦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如果她不試着讓自己從壓力中解脫出來,她遲早有背不動的那一天,她擔心的正是那一天到來。

賀雪生扣緊了手中的筆記本,她搖了搖頭,“到年底了,公司裡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剛纔購物卡的項目,有些知名企業我得親自去洽談,還有VVIP會員日,我都必須出席,這個時候,我不能休假。雲嬗,我答應你,等年底,我會休假。”

雲嬗看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說得更多,她點了點頭,“那你累的時候要告訴我,不要硬撐。雖然我們是上下級,但是我一直把你當做我的朋友。”

賀雪生莞爾,伸手勾着她的肩,她輕笑道:“我知道,我不會勉強自己。”

雲嬗看着她俏臉上明顯的疲憊,只搖頭不語。

賀雪生回到辦公室,打開筆記本,翻到那一頁,上面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沈存希三個字。她摁着太陽穴,她一定是瘋了,纔會寫下這麼多他的名字。

思及此,賀雪生撕下那一頁,三兩下撕成碎片丟進垃圾桶裡,彷彿這樣就能掩飾她曾寫過這個名字的事實。

……

時間如白駒過隙,平淡如水的過去了,賀雪生自那晚在賀宅外面見過沈存希,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但是她知道,他沒有離開,他還在這裡,因爲宋依諾在這裡,他的心在這裡,等他整理好心情,他會重新出現在她面前,而那時,便是她反攻的時候。

賀雪生站在落地窗前,陽光透過玻璃幕牆灑落下來,四周一片明亮。她還記得,當時這裡落成時,哥哥帶她來看,那時候正是盛夏,陽光充沛,他們就像來到一個水晶的世界。

她打趣,這樣的辦公室,一年她得剩多少電費。哥哥笑而不語,只是伸手寵溺地颳了刮她的鼻樑。

窗外起風了,秋風卷着落葉,在半空中打着旋起舞,飄落在地上。秋天是豐收的季節,卻又是讓人悲傷的季節,滿目蒼涼,由不得人不心生悲傷。

擱在桌面上的手機忽然響起,嗡嗡地震顫着桌面,她轉身走到辦公桌旁,拿起手機,來電顯示是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電話號碼,她沒有猶豫的接通,“喂?”

“賀小姐,818病牀的病人醒了,剛剛做完全身檢查,身體的各項肌能都顯示正常,不日便可下牀出院了。”電話裡傳來女人平淡無起伏的聲音。

賀雪生攥緊掌中的手機,手機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她眯了眯眼睛,心裡直冷笑,終於是醒了啊,她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她按着桌面,連清雨,七年前那筆賬,我們是該好好清算清算了。

同一時間,沈存希也接到相同內容的電話,只不過打來電話的不是醫院的護士,而是沈宅的沈老爺子。沈存希站在沈氏辦公大樓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着遠處陽光下的希塔,那是他最得意的傑作。

“她醒了就醒了,您還想怎麼着,放鞭炮慶祝?”沈存希嘲諷道。

沈老爺子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沈存希,她是你妹妹,你爲了個無關緊要的女人,置她於不顧,你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嗎?”

“無關緊要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摯愛,您就算做不到祝福我們,也請您不要再來干涉,否則我絕不原諒您!”沈存希說完,就掛了電話。

他心裡生寒,如果當年他不答應回沈宅住,不答應婚禮在沈宅辦,是否就不會出現這些事情?

思及此,他悔不當初。

有多少的追悔莫及,才能彌補失去這七年的缺憾?依諾是那樣的恨他,恨不得他去死。可是,她不會讓他去死,只會讓他活着痛苦,得不到她的痛苦。

他雙手緊握成拳,幾乎要將掌心裡的手機捏碎。這幾天,他雖然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但是還是忍不住跟着她。她的生活很有規律,早上準時上班,下午準時下班,幾乎過着兩點一線的生活,賀宅公司,公司賀宅。

她還是沒什麼朋友,獨來獨往。不,也不算,偶爾她的秘書會和她一起回家,如果她的秘書不同行,那麼一定有一輛黑色轎車跟着她的車,他現在才相信,那真的是她的保鏢。

她肯定也發現了他,只是不予理會罷了。

如今他出現在她面前,對她來說就是一種負擔,可是現在,他忍不住了,思念如決堤的洪水快要將他淹沒,他做不到只是看着她,而無法靠近她。

嚴城推門走進來,看見沈存希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孤絕,他在原地怔了一下,復又邁開步伐,快步走到他身邊,將一份文件遞給他,他道:“沈總,據最新統計,步入戰局的有三個人,沈唐啓鴻、宋振業以及連明,其中沈唐啓鴻孤軍作戰,宋振業與連明聯手。”

沈存希翻開文件迅速瀏覽了一遍,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繼續盯着。”

“是。”嚴城接過文件,他說:“還有沈副總打過電話回來,他要辭職。”

沈遇樹要辭職在他意料之中,厲家珍離婚,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再失去這個機會,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他孤單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該去追尋他的幸福了。”

嚴城聞言,擡頭看他,卻發現他身上籠罩着一股憂鬱,他笑道:“沈總要加把油,你和沈副總都會找回屬於你們的幸福。”

沈存希掃了他一眼,沒有吭聲。嚴城在他旁邊站了站,轉身出去了。

沈存希眺望着遠處的藍天白雲,他還能再找回屬於他的幸福嗎?

……

週末,韓美昕給賀雪生打了個電話,邀請她去她家做客,小週週在家。賀雪生沒有推辭,答應一定去。翌日一早,她收拾好自己,然後拎着包出門,賀峰在院子裡晨練,看她穿戴整齊出來,他道:“今天不是休息嗎?”

賀雪生被雲嬗叨得受不了了,藉着去看小週週,逼着自己休息一天。昨晚回來,雲嬗那丫頭就和他們說,明天不准她出門,更不准她去公司。

賀雪生邁着輕快的腳步走過去,她笑道:“有個朋友邀請我去她家做客。”

“向南嗎?”賀峰笑吟吟地望着她,“向南是個好孩子,值得託付終生,雪生,你試着去接觸他,你會發現他真的很適合你。”

賀雪生等他說完了,才道:“爸爸,我知道您很想將我嫁出去,但是我現在想不想嫁人,而且今天要去的朋友家也不是他家。”

“不是向南?”賀峰詫異地問道,他怎麼沒聽說雪生在桐城交了新朋友了?

“不是,是以前的舊友。”賀雪生道。

賀峰點了點頭,知道她最近和薄家的大媳婦走得很近,說起這個薄家大媳婦,可沒少讓薄家兩老操心,愣就不和薄慕年安安心心過日子。而薄慕年呢,偏偏又放不下,兩人雖然還沒離婚,卻已經分居六年了。

現在的年輕人,他們還真是看不透了。

“去吧,好好玩,別趕着回來。”

“嗯。”賀雪生朝賀峰揮了揮手,然後快步走到炫藍的瑪莎拉蒂旁,這輛跑車是她30歲生日時,賀東辰送給她的生日禮物,禮物貴重得很,她不收,賀東辰直接將車鑰匙放在她桌上,說了一句讓她拒絕不了的話。

“如果你把我當成你的哥哥你的家人,你就收下。”

賀雪生倒車的時候,看見賀峰站在噴泉旁邊目送她離去。這一幕並不陌生,自從賀峰退下來後,他幾乎每天早上目送她去上班,然後晚上等着她回來,他對她的關懷,儼然像親生父親一樣。

賀雪生看着後視鏡裡那道蒼老的身影,不知怎麼的,心中一動,她踩了剎車,將車停在大門口,她推開門下車,快步跑回去。

賀峰眯着眼睛,看着她快步跑回來,以爲她忘了拿東西,直到那柔軟的身體撞進懷裡,雙手抱住他時,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撞,頓時又酸又疼,這孩子!

他伸手摟住她,嗔怪道:“怎麼突然想起向我撒嬌啦?”

賀雪生抱了抱他,然後放開,語氣輕快,卻難掩眼中可疑的光亮,她說:“爸爸,外面起風了,您回屋去吧,下午我早點回來陪您。”

賀峰一時心中酸慰,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最後還是忍住了,“傻孩子,出去玩就敞開的玩,不要惦記着家裡,去吧,開車小心點。”

“嗯。”賀雪生點了點頭,轉身快步步下臺階。

賀峰站在臺階上目送她離去,自從知道她是他的女兒,他心裡就止不住的遺憾,遺憾自己沒能陪着她長大,遺憾自己錯過了她成長的每個重要時刻。

這樣的遺憾驅使着他,要做出更多的事情來彌補。

每次看見她離開,他都害怕,那是最後一次看到她的背影,每次迎接她回來,他就鬆了口氣,因爲她沒有離開。

只要他在家,他不願意錯過任何一次她離家回家的過程。

真想告訴她,他是她的親生父親,是她的家人,可是每當看見她那雙蓄滿傷痛的丹鳳眼,他的話就隱忍了回去,不敢說,不敢認。

因爲怕她離去,更怕讓她知道,他竟從不知她的存在。

賀雪生開車離開,車子駛出賀宅,就再也看不到那道蒼老的身影,她眨了眨眼睛,將眼裡涌起的淚光逼退回去,賀峰對她好,讓她感覺到家的溫暖,那是在宋家體會不到的溫暖。

在這裡,她有歸宿感,彷彿在外漂泊多年,終於找到了可以停留的地方。可是她知道,她不屬於這裡,她遲早會離去。

只是她捨不得,捨不得爸爸,捨不得哥哥,捨不得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

……

車子停在金域藍灣的停車場,這個小區她經過無數次,每次經過她都有種衝動想進去看看,看看她曾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看看她的好朋友是否一切安好。

可是最終,她還是任由車子從小區門前滑過去,沒有作絲毫的停留。

七年了,小區的外牆被風吹雨打,看起來很陳舊,小區裡的綠化卻一如七年前一般鬱鬱蔥蔥,她走在這條熟悉的道路上,許多回憶蜂涌而至,讓她無力負荷。

在這裡,她經歷了一段失敗的婚姻,然後被男人從深淵裡拯救出來,她以爲他是她的救贖,卻沒想到,他纔是她的地獄。

她手裡提着幾個禮盒,很快來到單元樓下,單元門鎖着,她正要打電話,身後響起腳步聲。她轉過身去,眼前一道黑影壓下來,隨即手上一空,手裡的東西被人接了過去。

賀雪生怔怔地看着出現在面前的男人,他穿着很休閒,白色襯衣,外面套了件針織衫,下面穿着一條深色休閒褲,頭髮側梳,英俊帥氣。

他靜靜地看着她,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那雙深邃的鳳眸裡,叫她琢磨不透。她知道他不會放棄,知道他會找個合適的時機重新出現在她面前,只是沒料到他動作這麼快。

沈存希在她眼裡看到了一抹一閃而過的訝異,是沒想到他還會再厚顏無恥的死纏爛打嗎?想到這裡,他的心重重一沉,“給韓美昕打電話,叫她下來開門。”

“哦。”賀雪生從包裡掏出手機,撥號碼時,還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電話很快接通,她說她已經到樓下了,韓美昕說她馬上下來開門。

這是老式小區,沒有安裝可視電話,得從樓上下來開門。

掛了電話,賀雪生站在單元門外,身旁站着沈存希,秋風徐徐吹來,除了樹葉的沙沙聲,她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沉而緩,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沈存希站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可以清楚的將她的側臉盡收眼底,她沒有再看他,彷彿視他不存在一般。他心中苦澀,她那麼恨他,又怎麼會願意看見他,是他死皮賴臉放不下罷了。

腳步聲由遠而近,單元門被人打開,裡面走出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雖然是第一次見,但是賀雪生知道,這是小週週,韓美昕與薄慕年的女兒。

她長得很漂亮,如黑曜石般閃亮的鳳眼,目光在他們身上滴溜溜轉着,最後落在沈存希身上,她聲音清脆的喊了聲,“四叔。”

沈存希難得的微笑起來,他一手拎着袋子,彎腰將小週週抱起來,誇獎道:“小週週還記得我,真乖。”

賀雪生看着這一幕,不知怎麼的,眼裡升起一團霧氣,如果小憶還活着,他們……,她甩了甩頭,沒有如果,即使她希望這個如果是真的,也不會有如果了。

小週週脆生生道:“我記性可好了,老師都誇我呢,我還知道這位阿姨就是電視裡的面具阿姨,她好漂亮,比我媽媽還漂亮。”

沈存希笑着看向賀雪生,觸到她眼底還來不及掩飾的深沉的痛苦,他怔住。

賀雪生慌忙垂下眼瞼,迅速斂去眼裡所有的情緒,她笑着道:“你就是小週週吧,初次見面,我叫賀雪生。”

“雪生阿姨,我們都長着一雙鳳眼哦,四叔也長着鳳眼,爸爸說這樣的眼睛有毒,會把人的魂魄勾走。”小週週的聲音天真稚氣,脆生生的,像珠玉落在盤子裡,讓人聽着很舒服。

沈存希瞧了賀雪生一眼,輕笑道:“你爸爸說得對,這樣的眼睛會把人的魂魄勾走,所以不要輕易向別人放電哦。”

“四叔,什麼是放電?”小週週雙手攬着沈存希的脖子,朝他眨巴着眼睛,疑惑地問道。

賀雪生皺眉,“沈存希,你別亂教,仔細把孩子教壞了,薄慕年找你麻煩。”

瞧她緊張的模樣,沈存希爽朗的大笑起來,他抱着小週週走進單元樓,聲音從走廊裡飄出來,彷彿帶着迴音一般,“老大這樣教女兒,哪需要我們操心?”

賀雪生無奈的翻了個白眼,跟着走進去,她聽到小週週在辯解,“爸爸纔沒有教我,是我偷聽到的。”

小傢伙的聲音裡還帶着得意,“有一天爸爸把媽媽壓在沙發上,親媽媽,媽媽不肯,爸爸就說媽媽的眼睛有毒,把他的三魂七魄都勾走了,還說媽媽惹了火不負責任。”

電梯裡只有小週週童言童語的聲音,卻不知道她這話讓電梯裡的兩個成年人有多尷尬,賀雪生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這種閨房之樂,被一個小孩子說出來,可真是!

電梯裡是鏡面的,沈存希盯着金屬壁上那張紅灩灩的俏臉,他心神一蕩,脣上彷彿還殘留着那天她留下來的味道,他抿了抿脣,沒有說話,也沒有移開目光。

電梯很快到了,沈存希抱着小週週走出電梯,賀雪生跟在後面,小週週掙扎着滑下地,小跑着衝進了公寓,老遠都還聽得到她清脆悅耳的聲音,“媽媽,媽媽,四叔和雪生阿姨一起來了。”

沈存希走在前面,到了公寓門口,他卻沒有先進去,而是讓到了一邊,對跟在他身後賀雪生道:“進去吧。”

賀雪生看了他一眼,沉默地走進去。公寓還是她們之前租住的公寓,她在玄關處換了拖鞋走進客廳,就看見繫着圍裙的韓美昕從廚房裡走出來,她笑盈盈道:“雪生來了,快進來。”

她走過去,自然地挽着她的手臂,賀雪生朝她笑了笑,眼角餘光瞟到廚房門口站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她忽然想起小週週剛纔那句“惹了火不負責任”,就像窺破了別人的好事,臉頰不由得熱了起來。

“我不知道你家裡還有別的客人。”賀雪生這話指的是沈存希,她不知道沈存希會來。

韓美昕不動聲色地瞪了站在廚房門口的男人一眼,她賠着小心道:“人多熱鬧,你不會介意吧?”

賀雪生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小週週身上,她說:“小週週長得像你,很漂亮。”

“那自然,我生的嘛。”韓美昕自豪道,要說她這輩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生了小週週這樣可愛的女兒,她貼心又懂事,從來不問她,爲什麼別的爸爸媽媽都住在一起,她的爸爸媽媽卻要分開住。

賀雪生瞧着她自豪的模樣,不由得想起自己,想起早夭的女兒,她心中苦澀,她連忙眨了眨眼睛,取笑道:“你還是這樣不懂謙虛。”

“嘿嘿。”韓美昕傻笑起來,沒有注意到賀雪生的語氣。

薄慕年走到沈存希面前,伸手接過他手裡的禮盒,他輕聲道:“來就來了,怎麼還帶禮物過來?”

“雪生買的。”沈存希淡淡睨着那道時而放鬆時而憂鬱的身影,七年後,她的一切都成了謎,他不知道她爲什麼憂鬱爲什麼悲傷,因爲他再也走不進她心裡。

薄慕年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兩個小姐妹手挽着手,他壓低聲音道:“你還沒有搞定她?”

沈存希收回目光,掃了薄慕年一眼,道:“你不也一樣?”

“……”

薄慕年將禮物提到小週週的房間,出來見她們說得開心,他忍不住吃味,忽然,他聞到一股焦糊味,他揚聲道:“韓美昕,你鍋裡煮着什麼,好像燒焦了。”

韓美昕正興致勃勃的和賀雪生介紹照片牆裡的照片是什麼時候拍攝的,聽到薄慕年說鍋裡燒焦了,她嗅了嗅,果然聞到一股焦味,她連忙放開賀雪生,快步往廚房裡跑去,邊跑邊叫:“哎呀,我的芋兒燒雞!小週週,幫媽媽招待雪生阿姨。”

賀雪生笑盈盈地望着她抓狂的背影,眼角餘光捕捉到薄慕年滿含寵溺地看着韓美昕的目光,她心裡幽幽一嘆,他們是最可惜的一對了吧。

小週週咯咯地笑起來,似乎對這一幕早就見怪不怪,薄慕年身爲半個男主人,他招呼着他們坐下。賀雪生和沈存希在沙發上坐下,小週週跑到薄慕年身邊,爬上他的腿,薄慕年寵溺地抱着她的腰。

賀雪生看着這溫馨的一幕,忽然想起一句話來,再剛強的男人,懷抱女兒時,都會化成繞指柔。她看着看着,再度失神。

如果小憶還活着,她也有這麼大了,會脆生生的喊她媽媽,會和她撒嬌耍賴……,想到這些如果,她心如刀割。

沈存希坐在離賀雪生不遠的地方,他清楚地看見她眼中那抹刻骨的悲痛,她想到了什麼,爲什麼看着小週週時,會流露出這樣的神色來?

似乎是察覺到沈存希探究的目光,她忽然起身,低聲道:“抱歉,我去下洗手間。”

薄慕年正撓着女兒的癢癢,小週週在他懷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柔軟的小身體在他懷裡扭動着,他的心也柔軟得一塌糊塗。

這些年,他再累再難熬的時候,只要來看看小週週,他便有了繼續下去的動力。

他將女兒抱起來,小丫頭笑得臉紅彤彤的,像是偷偷用了媽媽的胭脂,亮亮的讓人恨不得咬一口。每次看到小週週,他就害怕她長大,要是哪一天女兒出嫁,他一定是最捨不得的父親。

“她怎麼了?”薄慕年聽到賀雪生聲音裡的哽咽,他們剛纔應該沒有說什麼做什麼吧。

沈存希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她怎麼了,只知道她莫名就傷感起來。

薄慕年瞪他,“去看看啊,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沈存希無語望天,不過還是起身向洗手間走去。來到洗手間外面,他聽到嘩嘩水聲,他敲了敲門,裡面的水聲停了,他低聲問道:“雪生,你不舒服嗎?”

過了一會兒,洗手間裡才傳來賀雪生刻意壓抑的聲音,她說:“我沒事,馬上就出去。”

沈存希站在洗手間門外等,洗手間斜對面是依諾以前的臥室,他們曾經在這裡度過了一段美好難忘的時光。以前,他不敢觸及這部分記憶,只要一想,心尖就疼得直顫。

如今,她已經回來了,回到他身邊了,可是卻咫尺天涯。

賀雪生站在洗手檯前,沒有聽到走開的腳步聲,她知道沈存希還在外面,她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洗手間裡。她拿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水珠,轉身出去。

拉開洗手間門,她毫不意外地看見沈存希倚在門邊,她低垂了目光,往客廳方向走去。

剛走了一步,就被沈存希握住手腕,她下意識便要甩開,他的手已經鬆開,改而落在她肩上,將她扳過去,他微微矮下身體,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眼眶紅紅的,好像哭過,他擡手去觸碰她的臉,她躲開了,他的手僵在半空,沒有再進逼,他啞聲道:“爲什麼哭?”

賀雪生盯着沈存希的目光閃過一抹怨恨,隨即又歸於平靜,就好像那抹怨恨從不存在,她解釋道:“沙子進眼睛裡了。”

沈存希盯着她的目光全是不信,他的聲音刻意放柔,“坐在屋子裡,哪裡來的沙子,嗯?”

賀雪生蹙了蹙眉頭,拿開他的手,沉默地轉身離開,似乎連辯解都沒必要。沈存希看着她的背影,由身到心都產生了一股無力感。

如今的她,比他們因那一吻爭吵前更要冷漠,她明明滿懷心事,他卻看不透。她失蹤的那兩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們先後回到客廳,薄慕年深沉的目光從他倆身上掠過,最後落在小週週身上,他朝小週週使了個眼色,小週週立即從他身上爬下來,小跑着來到賀雪生面前,一下子撲進她懷裡。

“小心!”賀雪生摟着小女孩柔軟馨香的身體,她顯得緊張又手足無措。這些年來,她再喜歡女孩,也不去抱她們,她怕她一抱她們,就會想起小憶,想起小憶,她就會變得軟弱。

小週週咯咯地輕笑聲來,她攬着賀雪生的脖子,仰頭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天上的小星星,眨啊眨的,會將人的心眨得柔軟下來,“雪生阿姨,我給你唱歌,你要聽嗎?”

賀雪生垂眸盯着小姑娘漂亮的小臉,她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小週週想給阿姨唱什麼?”

“世上只有媽媽好。”小週週大聲道。

賀雪生怔住,耳邊已經傳來小週週軟糯的童聲,“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離開媽媽的懷抱,幸福哪裡找……”

賀雪生看着面前的小週週,她顫着手撫着她的臉頰,彷彿一剎那間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個悲痛的午後,小憶在她懷裡沒了呼吸,心跳也停止了,她臉頰的溫度逐漸消失,柔軟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

她悲痛欲絕,現實與過去重疊,耳邊迴響着小週週的歌聲,聲聲讓她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眼淚就那樣奪眶而出,小憶,我不是好媽媽,我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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