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終究有緣無份

沈存希接過喜帖,果然看見新郎一欄寫着連戰明,他瞳孔微縮,鳳眸眯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婚禮,新郎竟是連老爺子,他怎麼都覺得有些詭異。

薄慕年看着他的神情,他說:“你今天去連家府上,都沒有看出什麼端倪?”

沈存希蹙緊眉頭,“連宅確實張燈結綵,傭人在往玻璃窗上貼雙喜,我以爲是連默要結婚了,真沒想到新郎會是連老爺子。”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往那方面想。

“萬事皆有可能,如果新郎是連老爺子,這位新娘的來路就大有可疑了,小四,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也許新娘正是我們要尋找的神秘女病人。”薄慕年提醒他道。

沈存希目光冷厲地盯着喜帖上新娘的名字,新娘的名字叫阿生,一個很中性化的名字。自從15年後連老爺子隱退後,便鮮少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裡,新娘的身份,讓他不生疑都不行。

如果新娘真的是他母親,難道是他逼得太近,惹得連老爺子狗急跳牆,他才放手一搏。就算他找到母親,確定了她的身份,也拿連老爺子沒辦法。

他捏了捏眉心,他將喜帖放下,站起來,薄慕年也跟着站起來,“小四,你想做什麼?”

“靜觀其變,雖然連宅不是銅牆鐵壁,但是內部安保措施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嚴格,硬闖只會打草驚蛇,還不如靜觀其變。”沈存希淡淡道。

薄慕年點了點頭,“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明天就是婚禮,一切疑團明天就會揭曉,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

“嗯,你放心吧,那我先走了。”沈存希轉身走出辦公室,薄慕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他收回目光,盯着紅得刺目的喜帖,心中沉沉一嘆。

連默得知連老爺子要在連宅舉行婚禮,他當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目光銳利地盯着助手,從齒縫裡迸出幾個字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助手從來沒有見過連默這樣沉不住氣的時候,他戰戰兢兢道:“剛收到的消息,老爺子要在連宅舉辦婚禮,喜帖已經派發出去了。”

連默撐在辦公桌上的手緩緩緊握成拳,爺爺要結婚,他竟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爺爺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了?“喜帖呢?”

助手連忙呈上一張喜帖,連默翻開喜帖,看見上面新郎的名字果然寫着連戰明,而新娘的名字卻寫着阿生,阿生是什麼鬼?爲什麼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你馬上派人去調查這個阿生是誰,不,不用了,調查也來不及了,還是我親自回連宅一趟。”連默扔下喜帖,怒氣衝衝地大步走出辦公室。這種緊要關頭,爺爺竟要辦什麼婚禮,他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爺爺有再婚的打算?

連默一路飆車飆回了連宅,連宅裡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之景。連默下車,一路走進去,傭人、保鏢都向他問好,他徑直走進客廳,看見爺爺正坐在輪椅上,指揮傭人移動客廳的傢俱。他筆直走到爺爺身邊,鐵青着臉盯着連老爺子,“爺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默兒回來了,快幫爺爺看看,禮堂布置得怎麼樣?你們年輕人的思想時髦一些,看看哪裡有遺漏的地方,我們再改。”連老爺子彷彿沒有看到連默難看的臉色,就看着他忙碌了一早上的結果。婚禮太過匆促,時間緊張,他儘可能做到盡善盡美。

若不是沈存希咄咄逼人,他也不會這麼着急,想要素馨嫁給他。

連默在輪椅旁蹲下來,他仰頭望着連老爺子,“爺爺,之前我都沒聽您說要結婚,您娶的這個人是什麼身份,她的來路可靠嗎?”

連老爺子臉色沉了下來,他盯着他,冷聲道:“什麼來路可不可靠?”

“爺爺,您突然結婚,事先根本沒有和我們商量,我想知道她是什麼人,爲什麼您突然要娶她?”連默問道。

“我要娶什麼人,難道還要向你彙報不成?你要是回來就是爲了來質問我的,那你可以走了。”連老爺子移開視線,他一大把年紀了,想做件自己認爲對的事,還要看人臉色?

連默皺眉,“爺爺,您知道沈存希一直在查我們嗎?如果我猜得沒錯,您的新娘就是您藏在安城醫院15年的女病人,沈存希之母,沈煬的亡妻,楊素馨。”

連老爺子並不意外連默會查到這些,畢竟安城醫院在連氏名下,就算他做得天衣無縫,但百密終有一疏,連默要查,不可能一點端倪都查不到。

“哪又怎樣?楊素馨15年前就已經被燒死了,現在活着的人是阿生。”連老爺子說話時,氣得鬍鬚都在抖動。

連默本來只是猜測,從沈存希緊追不放時,他就隱約知道爺爺藏在安城醫院15年的女人,多少與沈存希有關係,但是他並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證明那個女人就是楊素馨,他只是想試探爺爺,沒想到他真的承認了。

他心裡震驚極了,爺爺要娶的女人是楊素馨,他根本不敢想沈存希知道這件事的後果,桐城只怕將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到時倒黴的就將是連家。

“爺爺,您爲什麼要這樣做?天下女人多得是,爲什麼偏偏要娶楊素馨?”

“爲什麼?就因爲她是楊素馨,我就非要她不可。好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你願意留下來幫我安排,就留下來,不願意留下來就馬上走。”連老爺子說完,搖着輪椅離開。

連默動作僵硬地蹲在地上,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爺爺要娶楊素馨,這對沈煬來說是奇恥大辱,更何況爺爺還藏了楊素馨15年,他不敢想象,當明天婚禮上,楊素馨出現在衆人面前時,會掀起什麼軒然大波。

不行,他一定要阻止,一定不能讓婚禮順利舉行。

他連忙站起來,快步走出別墅,現在能夠阻止婚禮的人就只有沈存希,他必須通知他,爺爺要娶的女人是楊素馨。

連默剛走出別墅,就被保鏢攔了下來,保鏢客氣道:“少爺,老爺子吩咐過了,明天舉行婚禮之前,您不能離開別墅。”

連默眉頭緊蹙,爺爺連他通風報信都想到了,看來是非得舉行這場婚禮不可了。他沒有硬闖,也知道自己不是這些訓練有素的保鏢的對手。

他轉身走回別墅,拿出手機,電話還沒有撥出去,手機就被保鏢奪了去。他瞪着保鏢,“把手機還給我。”

“不行,老爺子吩咐過,婚禮舉行前,您不能使用任何通訊設備,手機我暫時替您保管着,婚禮結束後,我自當歸還。”

連默氣得不輕,爺爺是要將他控制起來,不讓他與外界聯繫。

沈存希回到辦公室,他喉嚨上像燒着一把火,燒得他整個人都坐立難安。他看到辦公桌上的大紅喜帖,覺得格外刺眼,他按下內線,叫沈遇樹來他辦公室一下。

沈遇樹很快過來了,他推開門走進來,看見沈存希臉色難看,他擔憂道:“四哥,你臉色不好,發生什麼事了?”

沈存希示意他坐,他把喜帖遞給他,然後將昨晚發生的事情與剛纔在薄慕年辦公室發生的事告訴了他,沈遇樹擡頭盯着沈存希,“你的意思是,連老爺子要娶的這位阿生,實際上是我們的媽媽?”

“是,我有預感,她就是我們的媽媽。”沈存希道。

“可是當年那場大火,我們親眼看見媽媽葬身在火海中,她要是還活着,爲什麼15年來,都沒有再與我們聯繫?”沈遇樹心裡一直存着這個疑惑,如果媽媽還活着,爲什麼不回來?要受制於連老爺子?

“遇樹,當年的火勢那麼大,媽媽就算活下來,也是九死一生。再加上連老爺子將她與世隔絕,如果不是我去Z市找小六,就不會找到那條帶有求救信號的同心結琉璃穗子,更不會派人去調查。也許媽媽一直想要往外界傳遞消息,只是失敗了。”沈存希解釋道。

沈遇樹想想也有道理,“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搶人!”沈存希的話如投入湖中的巨石,頓時掀起了陣陣漣漪。他和薄慕年說靜觀其變,只是不願意讓薄家參與其中。這是沈家與連家的恩怨,自當他們自己解決。

……

連宅二樓客房,連老爺子坐在輪椅上,看着靠坐在牀上的楊素馨,他目光裡泛着柔情,“素馨,你感覺好些了嗎?”

楊素馨睡了一整天,雖然樓下在佈置禮堂,但是並未發出太大聲響,驚擾到她休息。此時服了藥的她,看起來精神比昨天好了許多,她沒有說話,算是一種消極的反抗。

連老爺子也不惱,他拍了拍手,傭人推門進來,手裡捧着托盤,托盤裡有一碗雞湯,他道:“你睡了一整天了,喝點雞湯吧,我特地命人燉了一天,味道很不錯。”

楊素馨移開視線,看着窗外,感覺今晚別墅裡的燈光有點不一樣,透着朦朧曖昧的紅暈,像是在燈罩外面攏上一層紅色薄紗,她說:“我想出去走走。”

“氣溫下降了,你的身體不好,不要到處亂走,以免感冒了。”這些年她的身體很不好,算是用藥續命,不能有任何的差池,否則華佗再世,也保不了她的命。

昨晚醫生說的那些話,他清楚的知道,她的大限將至。他以爲他能將她留在身邊更久一點,終是抵不過命運之手的捉弄。

楊素馨遭到拒絕,便不再說話,連老爺子從傭人手裡接過雞湯,舀了一勺,試了試溫度,這才伸長了手,努力往她嘴邊送。

他坐在輪椅上,輪椅比一般的椅子要矮一些,所以喂湯的動作顯得有些吃力。楊素馨瞧他吃力的想要討好自己,心中終究還是不忍,她微微俯下頭,喝了那一勺湯。

連老爺子眼中光芒大盛,他還要再舀,楊素馨卻伸手接過碗,淡淡道:“我自己來。”

連老爺子握住碗沿,不願意鬆手,見楊素馨望過來,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手,低聲叮囑:“碗底有點燙,你當心別燙着自己。”

“嗯。”楊素馨慢慢喝湯,燉了一天的雞湯,雞肉全燉爛了,湯裡有股很濃的雞肉味道,她好久沒有喝到這樣合胃口的雞湯,不由得將一整碗都喝完了。

連老爺子接過空碗,然後從傭人手裡接過紙巾遞給她擦嘴,他說:“你早點休息,明天家裡有客人,你會很辛苦。”

楊素馨盯着連老爺子,卻從他臉上瞧不出任何端倪來,她點了點頭,剛躺下,就見一名保鏢神色匆匆地闖進來,“老爺子,大事不好了。”

連老爺子脣邊溫柔的笑意頓時化作凌厲的怒火,他瞪向那名保鏢,斥道:“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保鏢看了牀上的楊素馨一眼,心有顧忌。

連老爺子轉過頭去,望着楊素馨,溫聲道:“素馨,你早點睡,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說完,他示意保鏢推他出去。

門緩緩合上,楊素馨隱約聽見沈存希三個字,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小四找來了,他真的找來了,她激動莫名,掙扎着下牀,走到門邊,她伸手開門,才發現門已經反鎖了,她一着急,就又劇烈咳嗽起來。

連老爺子剛從電梯裡走出來,就見大門被人撞開,那麼沉重的兩扇門,被巨大的外力轟開,堪稱銅牆鐵壁的大門重重撞向牆,再反彈回來,巨大的聲響震得屋裡所有人都愣在那裡,呆呆地看過去。

數十名黑衣保鏢跑了進來,分成兩隊站在客廳兩側,讓出一條道,沈存希和沈遇樹走了進來,他們身後,橫躺了十幾個別墅的保鏢。

沈存希走進客廳,客廳裡已經佈置完畢,他站在一室紅光中,宛如來自地獄的使者,奪人心魄。

連默站在二樓的緩步臺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一幕,直到多年以後,他都還記得這一幕,這個男人唯我獨尊的一面。

連老爺子臉色鐵青,面無表情地盯着沈存希,即使心中震撼,表現在亦是處變不驚,他道:“賢侄半夜三更登門造訪,不知道所爲何事?”

“伯父,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我母親還活着,只要您把人交出來,我既往不咎,否則就算我今天把連宅夷爲平地,也要把人帶走。”沈存希眸色凌厲,不留半點情面。

連老爺子看着他,當年沈煬趕走沈存希,沒想到他在美國摸爬滾打,反倒成了沈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如今他在桐城的成就,遠遠高於當年沈煬的成就。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母親還活着?又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母親就在我手裡?”

“15年前,您的車在火宅前開出沈宅,但是您並不在車裡,您當時在沈宅的書房裡。沈宅失火,我被我母親推出別墅,我分明看見你從樓上跑下來。”沈存希在來的路上忽然想起那段記憶。

連老爺子冷笑連連,“你說得對,沈宅失火,我就在別墅裡,火勢太大,我逃不出去,慌亂中,我誤入沈宅的地下逃生通道,才撿回了一條命。”

“不對,當時不是隻有您一個人離開,還有我母親。這15年來,您一直將她藏在安城醫院裡,若不是我們發現了端倪,您會將她藏一輩子。”沈存希又道。

“沈存希,你在編故事嗎?那麼大的火,我能逃出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還要救一個人出來,那無疑是難如登天。”

“如果只有您一個人逃出來,您在沈宅受了那麼重的傷,爲何您沒有找沈家麻煩?因爲您已經得到您想的,所以您怕節外生枝,讓人知道您是從地下逃生通道逃出來的,從而懷疑我母親也還活着,您不敢冒險,纔會一直隱忍至今。”沈存希的聲音擲地有聲。

連老爺子陰惻惻地看着他,“這些不過都是你的猜測,你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母親還活着。”

“有沒有證據證明無所謂,我今天來了這裡,自然就不會空手而回,給我搜!”沈存希一聲令下,保鏢立即分散開來,有的往樓上衝去。

連老爺子身邊的保鏢一哄而上,一邊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保鏢,一邊是退伍特種兵,場面十分凌亂,打鬥間,將連老爺子下午已經佈置好的禮堂全弄亂。

白叔護在連老爺子身邊,看着眉目間泛着冷光的沈存希,他道:“沈四少,老爺子爲了救你母親,揹着你母親從地道里爬出來,嚴重燒傷加上細菌感染,造成腿部肌肉壞死,不得不截肢保住性命,你不感念他的恩情就罷了,還帶人上門搗亂,你不覺得你太忘恩負義了嗎?”

“白叔,誰讓你胡說的?”連老爺子怒喝一聲。

白叔低頭看着連老爺子,他道:“老爺子,事到如今,您已經瞞不下去了。”

連默從樓上爬下來,來到連老爺子身邊,他道:“爺爺,您不要再一意孤行了,不是您的,強求也不是您的。”

“你懂什麼?”連老爺子厲喝道,眼看局勢漸漸向沈存希那邊傾斜,他心中憤恨,一氣之下,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白叔與連默大驚。

場面很快讓沈存希的人控制住了,連老爺子氣得吐血,正萎靡不振的靠在輪椅上直喘氣,他看着英姿勃發的沈存希,笑中帶諷,“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沈存希,你做人做事都這麼不留餘地,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沈存希看着連老爺子,他朝他做了一個揖,淡淡道:“伯父,得罪了。”說完,他示意沈遇樹帶人上樓去搜。

連老爺子已經無力阻止,很快,沈遇樹從樓上下來,他道:“四哥,樓上的房間全搜了,只有一間客房使用了密碼鎖,我們進不去。”

沈存希睨着連老爺子,薄脣輕啓,只吐出兩個字來,“砸開!”

沈遇樹神色一凜,他迅速上樓,不一會兒,樓上傳來門被砸開的聲音,沈存希快步上樓,身後傳來連老爺子劇烈的咳嗽聲,以及白叔和連默的驚呼聲。

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卻是頭也不回的上樓去了。

連默看着沈存希的背影緩緩消失在二樓緩步臺上,他看着咳得老臉通紅的爺爺,急道:“爺爺,你怎麼樣了?我去叫救護車。”

連老爺子握住連默的手,他搖了搖頭,制止他的動作,他語重心長道:“默兒,不要怪爺爺對你心狠,連家,不心狠早就已經成爲別人虎口裡的食物。”

“爺爺,我知道您是爲我好,我從來沒有怪過您。”連默急道,這個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如果你不心狠不變強,很快就會被別人拆吃入腹。

“你今天也看見了,沈存希有多囂張,他是仗着他有權有勢才如此有恃無恐,我們連家到底無法與他抗衡,爺爺終究還是隻能鬱鬱而終。”連老爺子說完這句話,神情多了一抹悲愴,他的心願只怕這一生都無法得償所願了。

“爺爺,您不要說喪氣話,未來的日子還長,誰能笑到最後還說不一定,您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活着,活着看我爲連家打下一片江山。”連默急道,當初他怨恨爺爺逼他放棄律師,改爲從商,但是現在他才懂得,爺爺是將連家傳承到他手上,讓他將連家發揚光大,再不被任何欺負。

“好孩子,可惜爺爺大限已到,不能看着你光宗耀祖了。”連老爺子心灰意冷,整個人忽然就老了十歲,目光灰暗。

他聽到腳步聲響起,他擡起頭來,看見沈存希抱着楊素馨從樓上下來,楊素馨已經昏迷,他的神情頓時激動起來,他伸手欲拽住她滑落下來的手,卻被沈存希讓開,沈存希看着連老爺子,“伯父,這些年麻煩您照顧我母親,我改日再親自登門拜謝,現在我要帶她回去了。”

連老爺子的手落了空,他顫巍巍地看着她,“素馨,素馨,我們終究還是有緣無分吶。”

沈存希心中不忍,腳下卻半步不停,快步向別墅外走去。沈遇樹跟在沈存希身後,他看着輪椅上的蒼桑老人,他頓住腳步,折返回來,在老人面前跪下,嗑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連老爺子眼眶赤紅,他雙手死死按着扶手,聲音輕顫道:“推我出去,快推我出去。”

白叔心下一片刺痛,他說了句“老爺子,您這是何苦呢?”卻終究是不忍心,推着老爺子出了別墅。沈存希將楊素馨抱上車,沈遇樹坐進駕駛室,車子如離弦的箭疾射出去。

沈存希帶來的黑衣保鏢迅速撤離,連宅內又恢復平靜。老爺子追出來,只來得及看見所有的轎車遠去,他氣急攻心,一下子從輪椅上栽了下來,不省人事。

連默跟出來,就看見連老爺子栽下輪椅的情形,那一刻,他嚇得呼吸都停頓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輪椅旁,將連老爺子抱起來。

爺爺截肢十幾年,他從未貼身照顧過他,此刻他才覺得懷中的重量輕得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他低頭看去,只見爺爺雙眼緊閉,臉色呈現不正常的青色,他腦中嗡嗡作響,連忙抱着連老爺子往別墅裡跑,“醫生,醫生,救救我爺爺。”

……

另一邊,沈存希將楊素馨送到醫院,醫生與護士聞訊趕來,將楊素馨送進急救室,兩兄弟等在急救室外面,神情俱是不安。

沈存希倚在牆壁上,眸含憂色。剛纔他衝進客房時,就看到遇樹懷裡抱着一個昏迷的女人,她的臉被大火燒燬嚴重,看起來猙獰可怖,再也沒有年輕時候的美麗。

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他們以爲已經葬身火海的媽媽。他彎腰從遇樹懷裡將她接過去,那一刻,他心裡激動莫名,15年了,他們的家終於完整了。

沈遇樹偏頭望着他,“四哥,要通知爸嗎?”

“通知吧,他應該知道。”沈存希望着急救室上方的紅燈,心情夾雜着激動與擔憂,手術的時間越長,他心裡的擔憂就越重。

沈遇樹點了點頭,向長廊盡頭走去,醫院裡不能使用電話,所以他只能去外面打。沈遇樹沒有告訴沈老爺子媽媽還活着的消息,只讓他儘快來趟醫院。

沈老爺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匆匆趕到了沈遇樹指定的醫院。

那時,搶救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沒有任何音訊傳出來。沈存希心情越來越煩躁,他從褲袋裡掏出一盒煙,剛抽了一根含在嘴裡,纔想起這裡是醫院,不能抽菸,他又將煙扔進了垃圾桶裡。

身後腳步聲紛至沓來,他轉身望去,就見沈老爺子匆匆趕來。沈老爺子看見他們兩個平安無事,提起的心才放下來,“遇樹,今天不是愚人節,你打電話把我叫到醫院是要愚弄我嗎?”

沈遇樹看了沈存希一眼,沈存希點了點頭,沈遇樹就將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告訴了沈老爺子,沈老爺子驚得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急救室,“遇樹,你說這裡面正在急救的是你們的母親?你說素馨還活着?”

“對,媽媽還活着,我和四哥親眼所見。”沈遇樹道,一開始,他也覺得這件事很玄乎,直到真的看見她,他才相信了四哥的判斷,媽媽真的還活着。

沈老爺子連連搖頭,似乎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你們兄弟倆聯合起來耍我的吧?”

“是不是耍您,一會兒您就知道了。”沈存希冷冷的掃了沈老爺子一眼,沈老爺子讓他這話一噎,竟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沈老爺子在急救室外站了一會兒,他年紀大了,體力不如年輕人,阿威扶着他在長椅上坐下。不知道過了多久,急救室的燈熄滅了,緊接着手術室的門被人推開,醫生陸續從裡面走出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主刀醫生,沈存希和沈遇樹連忙迎上去,主刀醫生摘下口罩,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們,“沈先生,病人已經肺癌晚期,時間不多了。”

沈存希心頭大怒,他出手如電,揪住主刀醫生的衣領,他冷冷地逼視他,“什麼叫時間不多?我讓你來搶救病人的,不是讓你給我下生死令的!”

主刀醫生望着面前如一頭暴躁的狂獅的沈存希,他道:“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沈存希氣怒難擋,他鬆開主刀醫生,抹了一把臉,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們現在可以進去看她嗎?”

主刀醫生心有餘悸,哪裡敢拒絕,連忙道:“可以可以,隨時都可以。”

沈存希直接轉身走人,沈遇樹連忙跟上,主刀醫生看着兩兄弟一前一後的離開,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如今醫鬧事故頻發,像沈存希這樣的大人物,要是揍他一頓,他也只能挨着不敢吭聲,好在只是虛驚一場。

沈老爺子看着兩兄弟離開,尤其是沈存希剛纔激烈的情緒波動,他心裡已經有幾分確信,確信素馨真的還活着。15年了,他原本以爲已經死了的人,卻死而復生,甚至是馬上又要死去,這是種什麼樣的滋味?他不知道,只知道心情很複雜。

“阿威,我們也去看看吧。”

……

宋依諾下班後,還是老王開車來接她,她坐進車裡,問道:“老王,沈存希最近在忙什麼?公司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沒有啊,夫人。”老王透過後視鏡看了宋依諾一眼,看她神情失落,已經猜中了她的心思,他笑道:“公司沒什麼事,您不用擔心,您若實在擔心,就給沈總打個電話吧,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宋依諾垂下目光,看着一整天都未響起的手機,早上沈存希走得早,下午他不來接她下班,也沒有打電話告訴她。難道這就是領證也不領證的區別?宋依諾搖了搖頭,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她猶豫了一下,撥通了沈存希的電話,電話幾乎是被秒接,但是對面傳來女人的聲音,“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她掛斷電話,沈存希手機關機,是沒電了嗎?她攥着手機,剛要放進包裡,手機響起來了,她來不及看來電顯示,就接起來,語氣略帶抱怨:“沈存希,你手機怎麼關機了?”

那端響起一道輕笑聲,“我不是沈存希,我是韓美昕。我剛出差回來,就看到某人屌炸天的新聞,趕緊打電話來恭喜了。”

宋依諾心裡有些失落,不是沈存希,她強撐着笑臉,道:“我說一直沒有你的消息,原來是出差去了,薄慕年捨得讓你去那麼久嗎?”

“得,我怎麼聽着一副怨婦的口氣,出什麼事了?”

“沒事,可能是有點累。”宋依諾道。

“這樣啊,那我改天再找你請我吃飯,你早點回去休息。”韓美昕說完就掛了電話,她盯着手機屏幕,臉上佯裝開心的笑容緩緩落了下去。

直到宋依諾躺在牀上休息,沈存希的手機都打不通,他也沒有回來。她心裡隱隱感到不安,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剛迷迷糊糊睡去,就聽見開門聲,她一下子驚醒過來,從牀上坐起來。沈存希大概沒料到她會突然從牀上坐起來,嚇了一跳,他伸手按開大燈,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宋依諾睜不開眼睛,她眯了眯眼睛,勉強適應了室內明亮的光線,她望着沈存希,眼眶有些溼潤,她聲音裡含着委屈,“沈存希,你去哪裡了?”

沈存希快步走過來,伸手將她擁進懷裡,力氣大得似乎要將她鑲進骨血裡。宋依諾愣愣的,過了半晌,才擡起手回抱住他。

“出什麼事了嗎?我打你電話打不通,我很擔心你。”宋依諾的聲音裡多了一抹擔憂,他這幾天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很擔心他。

“依諾,我媽還活着。”沈存希的下巴擱在她的肩頸處,明明是件很開心的事,他語氣裡卻沒有一點開心。

“啊?”宋依諾震驚極了,她想看他,卻被他緊緊抱着,動彈不得。

“可是,她馬上又要死了,我真恨自己,爲什麼沒有早點發現她還活着,爲什麼沒有早點將她救出來,她也不會這麼快又要離開我們。”沈存希語氣裡難得流露出一絲軟弱,他該怎麼做,才能留住她?

宋依諾耳邊猶如驚雷滾過,聲聲不絕於耳,最親的人還活着,卻又要馬上死去,這是怎樣的痛徹心扉?她用力抱緊他,在死神面前,人的力量纔會顯得格外弱小,她說:“沈存希,不要責怪自己,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當年她明明可以逃出火海,卻爲了救我,被大火燒傷,你知道嗎?當我看見她,我心裡有多痛。”沈存希自責不已,眉目間染滿了痛楚。

“四哥,你心裡的痛我感同身受,但是不要這樣責怪自己,這世上的母親都是偉大的,她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葬身火海,只顧自己逃生。”宋依諾安慰他道。

沈存希眼眶酸澀,當他看到躺在病牀上格外虛弱的母親,當他聽到鐵骨錚錚的老爺子失聲痛苦的聲音,他的心狠狠被揪起。他還有什麼資格去怨恨?如果不是他弄丟了小六,這個家不會支離破碎,母親更不會爲了救他,而險些葬身火海,與他們一別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後的重聚,是老天爺給他的機會,要讓他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宋依諾知道再多的言語也無法撫慰他的心傷,她沒有再安慰他,而是緊緊地抱着他,無聲地給他力量。

過了許久,久到相擁的兩人都快變成一樽雕像,沈存希才輕輕推開她。宋依諾擡頭望着他,明亮的燈光下,他眼眶通紅,那是忍淚忍出來的,她心裡輕輕嘆息。

“沈存希,悔恨過去改變不了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媽媽已經時日不多,我們好好陪伴她,讓她無憂無慮的過完剩下的日子,好嗎?”宋依諾伸手捧着他的臉,目光灼灼地凝視着他。

“嗯。”沈存希點了點頭,他站起來,道:“我去換身衣服,待會兒還要去醫院。”

“我陪你一起去。”宋依諾剛起身,就被沈存希按坐回去,他搖了搖頭,“你身體不好,不能熬夜,更何況媽媽還沒醒,你明天早上再過來。”

“可是……”宋依諾哪裡放心讓他一個人去?再說那是他的母親,這個時候她怎麼能只顧自己?

“沒有可是,睡吧。”沈存希態度強硬,見宋依諾還要再爭辯,他直接摟着她躺在牀上,然後伸手關了燈,“我陪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過去,快睡。”

宋依諾無奈的閉上眼睛,往他懷裡鑽了鑽,剛纔沒有注意,此時眼睛看不見,別的感官變得格外敏銳,她才發現他衣服上沾染了醫院的消毒水味道。

“沈存希,你怎麼知道媽媽還活着的?”

沈存希將最近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宋依諾爲此感到特別羞愧,她真的又胡思亂想了,她說:“原來你那麼早就在調查了,好在你們一家人終於團聚了,等媽媽看到小六,也會欣慰了吧。”

“嗯,你快睡吧。”沈存希輕輕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宋依諾本來沒什麼睡意,但是被他這樣輕輕拍着,她眼皮慢慢變得沉重起來,不一會兒就睡着了,半夢半醒間,她低低道:“沈存希,你別難過,我會一直陪着你。”

沈存希呼吸一滯,眼眶再度泛溼,他低頭,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等懷裡女人的呼吸變得平穩均勻,沈存希才慢慢起身,輕手輕腳的下牀,然後悄無聲息的進了衣帽間,拿了換洗的衣服走出臥室,去樓下的浴室洗澡,以免吵到她休息。

沈存希洗完澡從浴室裡出來,走到玄關處換了鞋子,拿起擱在鞋櫃上的車鑰匙,大步走出別墅,開車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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