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敲門聲響。

張文峰從裡間出來,帶上門。他進入廳裡的洗手間,拿出手機,翻到來電記錄,找出那個電話,撥了出去。

電話震動聲從門外傳來,門口來客接起電話。

“你到了?”

“我就在門口。”

“等我一分鐘。”

張文峰在洗手間鏡子前站了一會,臉上的潮紅已褪了下去,他按下馬桶按鈕,洗了洗手,出去開門。

一箇中年人筆直地站着,離門口有一大步距離。張文峰打量了他一眼,他個子不高,圓臉,並不是親切或討喜的那種,相反隱隱有點城府感。他穿着西裝,看着普通,但頗爲考究。中國人穿西裝並不容易好看,但眼前這個人穿出了某種他自己的風格。看來他對自己的體型頗爲自得。張文峰做手勢示意他進來。

中年人進來後,掃了一眼室內。洗手間亮着,馬桶進水的聲音隱隱傳來。

“第一次見面,本來想約你在大堂咖啡廳坐坐的。”

“我今晚懶得動了。”張文峰示意他坐到沙發上。

“盛華平。”中年人向他伸出手。

“我們都知道彼此名字。”張文峰當沒看見他伸出的手,轉身到酒櫃旁拿起一瓶礦泉水。

盛華平笑了一下,在沙發上坐下。張文峰把礦泉水放到桌面上,也坐下來。盛華平把手機掏出來,倒扣在桌面上,擡起頭看着張文峰。

“說起來,我們也算開過戰的。”

張文峰一臉平靜地等着他說下去。

“雄也和鯤鵬在市場打得不可開交,既然兩邊開戰,我們各爲其主……”

張文峰皺了下眉頭。盛華平視若不見,接着說,“但是,這是關貿雄和黃立工的戰爭。不是你我的。我們爲什麼要爲他們而戰?”

“盛總來只是想和我說這個?”

“我們之間沒有個人恩怨。”盛華平稍稍加重了語氣,他對自己的分寸感很滿意,這句話帶着輕微的強調,但不會太突兀,讓對方反感。“我們不是敵人。我們可以是朋友。”

“哦?”張文峰淡淡的說。

“今晚出現在這裡的不是盛總,是盛華平。我代表我自己,不是關貿雄。”盛華平拿起礦泉水,往後靠在沙發背上,喝上一口水,長吁一口氣,說,“雄也是關貿雄的,不是我盛華平的。鯤鵬也是黃立工的,不是你的。”

張文峰皺起眼睛,像錐子一樣盯着他。盛華平坦然迎接着他的刺探。

“哐當”一聲,傳來輕微的聲響。從裡屋傳過來的。盛華平頭微微一側,馬上當作沒聽見,快速而敞亮地說,“我們完全可以有合作的機會。”

張文峰沉吟,看着天花板。

“謝謝盛總!”

盛華平心裡一沉。

“盛情領了。”張文峰起身,擺出送客的姿態。“我有事情在忙,分身乏術。”他沒說謊,確實在籌謀着搞點大事。盛華平看他姿態堅決,知道多說無益,便也起身,走過張文峰身邊,低聲而誠摯地說,“張總,我們這個市場裡,盟友不容易有的。”

“盛總,有句話你應該聽過的,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

“是他在侮你吧?!他待你如此,你還當他是兄弟?”盛華平停住腳步,像是嘆息的說,“我挺羨慕他的。”

“我會幹掉他。那也是我自己幹,不用別人插手。”

盛華平凝視着他,伸出手。張文峰看着,緩緩伸出手。兩人握了握,盛華平說,“你是條漢子。”

盛華平走出門後,張文峰關上門。想了想,他又輕輕打開門,靠在門框上,看着盛華平的背影。盛華平站在走廊上,似乎在想着什麼,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轉彎消失在電梯廳裡。

聽到了“叮”的一聲,隨後是電梯門關閉的聲音,張文峰迴身關上門,走進裡屋。

“怎麼……這麼久?”那個姑娘斜靠在幾個枕頭上,半睜着眼睛問。牀旁的椅子是歪的,一條裙子委頓在地上。剛纔的“哐當”聲,想來是她要把裙子搭在椅背上,動作太大,把椅子推了出去,裙子也掉了下去。

“你不應該問我怎麼這麼快嗎?”

“嗯?”姑娘的聲音疑惑而慵懶。

張文峰走到牀邊,姑娘的臉仍嫣紅,被子蓋在腿上,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亂,薄外套脫了一隻袖子,蜷折在另一隻胳膊上,襯衫解開兩三個釦子。檯燈照射下,她眼睛半眯着,像個困惑的小動物,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張文峰俯身關掉檯燈。

屋裡暗了下來,月光映在飄窗上,漫射在室內。過了一會,兩人適應了黑暗之後,隱約看到了彼此。姑娘下意識地拉過被子,蓋住更多身體。

“你不是說我喝醉了,要送我回來的嗎?”

“我……我沒……喝多。”

張文峰在牀沿坐下,姑娘眼神迷離,本能往後縮着身子,像受驚的小鹿。張文峰不管她,輕輕掀開被子,姑娘忽然嬌笑起來,往他懷裡鑽,赤裸的大腿貼着他的身體。她身體不受控制,頭歪着靠在張文峰手臂裡,急促地呼吸着。

張文峰環抱着她,褪下她的薄外套,解開襯衫的扣子,給她脫了下來。

“你……你要……幹嘛?”姑娘含混的說,伸手摟住他的腰。

張文峰輕輕扳開她,把疊在牀頭的睡衣抓過來,給她套上。

“你要幹嘛?!”

張文峰抱着她,俯身把她放平在牀上。她雙手摟住張文峰的脖子,張文峰聞得見她呼吸中的酒氣。

“你叫什麼?”

她幽怨地看着張文峰,“小貝。”

“小貝,好好睡覺。”張文峰掙脫她的摟抱,把她的頭擡起來,枕頭塞到頭下,再把被子拉上來,蓋住她的身體。

“你也來嘛。”

張文峰在她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你睡,我一會就來。”她迷迷糊糊的,側過臉去。

聽到了她規律而粗重的呼氣聲,張文峰的手離開她的頭髮,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他嘆了口氣,慢慢起身,走到客廳酒櫃,取了一瓶酒,打開,攥着回到裡屋。

“以後別犯傻了。”他對着牀上的姑娘說。姑娘發出低沉含糊的聲音,似乎在應是。

張文峰在飄窗上坐下,月光灑在他身上。他看着窗外,整個城市都安靜下來,街上有零星的人影,遠處有零星的窗戶亮着燈,月光照着所有沉默的夜晚,照着所有未眠的人。

這時候,他想起一個人。不是許茜茜,不是劉斐,不是相處半年後無疾而終的黎若顏,不是捧着他的臉幫他拔去倒睫的圓臉女店員,不是他的生命中偶然遇到而又錯過的女孩們。不是黃立工或劉睿陽,不是杯酒幫他救場擺平客戶的顧人傑,不是那些曾經和他交織在一起卻又走出他的生活的人們。

他想到的是自己,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個十幾歲的少年,孤單而憂鬱,在漫長的黑夜裡,趴在窗臺上,看着村外路上偶爾閃過的車燈,想象着車裡的人們,想象着他們如何撞進一個奇異的夜晚裡。

也許,那個孤獨的少年,從未離開過他。

他往嘴裡倒了一口酒,嚥下去,臉上泛起苦笑。他認識的人很多,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幾乎沒有。以前有過兩個,現在都沒有了。他試圖像那些金融才俊一樣,遊戲人生,縱情酒色。他有這個資本。不管在酒吧,還是酒局,他身上那種神秘而格格不入的氣質,談吐有趣卻又帶着疏遠的嘲諷,很容易吸引到年輕女孩的目光。越是不屑取悅,越容易博得姑娘們的青睞。

經常有姑娘藉着酒勁,纏着他,甚至是挾持着他,跟到酒店裡。他帶着她們,一路上有着想象,渴望自己也能借着酒勁,讓所有事情順其自然地發生。可惜,進了酒店房間,他就會變得清醒,倦怠捲土重來。所有的晚上都像這個夜晚,他興致缺然,坐在窗臺上。

在月光裡,他平靜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