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元三十年,湘潭各處,相繼陷沒。湖廣行省左丞,飛章告急。世祖昏耄病憒中,心志衰頹,無意出師。時常山王成吉思帖木兒兵敗。表至,世祖不覽,丞相完澤安童等憂之。十月紫微垣彗星見,抵斗魁,光芒丈餘,三月乃滅。甲午春,正月,壬子,世祖不豫,以天變告警。免朝賀。
越日,御紫檀殿,召平章政事不忽木。問以天變如何可銷?
不忽木奏曰:“風雨自天而至,人則棟宇以待之。江河爲地之限,人則舟楫以通之。天地有所不能者,人則爲之。此人所以與天地參也。且父母怒,人子不敢疾怨,起敬起孝。故易曰:‘君子以恐懼修石,詩曰:‘敬天之怒,無敢馳驅’,三代聖王,剋剋謹天戒,鮮有不終。漢文之世,同日山崩者二十有九,日食地震,頻歲有之。善用此道,天亦悔禍,海內-安。
此前代之龜鑑也。願陛下法之。”因誦文帝日食求言詔,世祖悚然曰:“此言深合朕意。”既而嘆曰:“朕昔年平宋之後,一片雄心。欲掃盡海內,連年徵交趾,搗日本,伐占城。而叛者四起,命將出師,殆無虛日。我國家建極開運,垂五十年,而一意用兵,遺黎殘姓,遊魄驚魂,虔劉蕩摩,殆欲殲盡。而徵愈勞,叛愈廣,此皆朕嗜殺之過。無惑乎天怒人怨,災異告警也。自今以往,朕不復用兵於海內矣。”言已而泣,不忽木亦泣奏曰:“陛下善自保徵,海內餘氛,不日自當平靖。”世祖曰:“朕所深慮者,廣南故宋耳。其措畫甚大,在廷諸臣無出其右者,朕撫心自問,恐昔年滅宋、伐陵諸事,未免太過。
自此以後,卿等好爲之。”不忽木叩謝而出。癸酉世祖隨崩。
時皇太子真金已卒,弘吉刺皇后即傳懿詔,以真金第三子、皇孫鐵木耳即帝位,是爲成宗。尊弘吉刺皇后爲徽仁裕聖皇后,同預國政。後即以御史大夫崔或-獻玉璽賜之。夏四月,蘭州河清三日,先是世祖不豫,諸王頗懷覬覦。成宗方在軍中,料理軍務。欲整飭戎行,討平荊湖,思大有爲。
迨世祖既崩,以奔喪至上都。得即帝位,遂深感徽仁裕聖皇后之力,乃大崇釋教,廣作佛事。爲皇后資冥福,修福寧寺。
合經藏之數,共五千八百四十間。金碧熒煌,極其華美。有五臺山,在太原府五臺縣東北一百四十里,週迴五百餘里,高出雲表。頂皆積土,因謂之臺。分東西南北中。又東五臺,與西五臺,相去二百餘里。直至奉聖州之北,即世傳北方文殊師利,所居之清涼山也,成宗爲皇太后修寺。創始於元貞之初,閱三年而功未竣,花費鉅萬。羣臣有諫阻者,輒罪之。至大德元年丁酉,又請太后,由上都路,入居庸關。經可汗州,臨幸五臺。
諸王駙馬、六宮妃嬪,隨駕者數千人。所過郡縣,供億浩繁。
民多逃竄,官吏苦之。葷薪運米,絡繹於道。丁男不供,役及婦女。鑾輿所駐,信宿即行。飲食委棄,狼籍滿地。所謂螻蟻人民,沙泥金帛,莫此爲甚矣。御史臺臣等,皆畏罪,莫敢發言。獨監察御史李元禮,上疏諫曰:臣聞五臺山創建寺宇,工役俱興,供億繁重,民不聊生。
伏以太皇太后,臨幸五臺,尤不可者,有五:盛夏禾稼方茂,民食所仰,騎從經過,不無蹂躪,一也;親勞聖體,經冒風日,往復數千裡,山川之險,萬一調養失宜,悔之何及?二也;天子舉動,必書簡冊,以貽萬世。書而不法,將焉用之?三也;財不天降,皆出於民。今日支持調度,百倍曩時,而又勞民傷財,以奉土木,四也;佛以慈悲爲教,雖窮天下珍玩供養,不爲喜,雖無一物爲獻,亦不怒。今太后欲爲兆民求福,而先勞聖體,使天子曠定省之禮,五也。伏望回轅中道,端處深宮。
上以循先皇后之懿範,次以盡聖天子之孝誠,下以慰元元之望。
如此則不祈福而福自至矣,臣無任屏營之至。
疏入,成宗大怒曰:“此寺,乃先皇帝嘗許修建,腐儒何知?輒敢訕謗!”立命下獄。敕右丞相完澤、平章不忽木鞫之。
二臣不敢違詔,但遷延其事。俟帝怒稍解,方爲保奏。時京湖各處守臣,請兵告急。日有表至,成宗覽畢曰:“廣作佛事,兵戈永息,何事張皇乃爾。”敕下,令緊守要害而已。
且說太后既幸寺中佈施動以萬計。諸王駙馬,爭舍金錢,以資福果。羣禿幾富敵於國,藉焚獻以充囊橐,土偶無知也。
太后在寺中,留戀月餘,只候官吏,苦不勝言。太原各郡生民,日胺月削,賣妻鬻子,死者枕藉於道,生者則負縲紲,猶肩荷重任,鵠面鳩形,含情莫訴。鑾輿所經,罔不側目,所謂敢怒而不敢言也。至土門關,有羅雄州酋長,阿那龍少,糾合生番子數百人,攔輿劫駕。太后大驚,諸王駙馬,極力保護。命扈從將士剿拿,僅獲生番子百餘人,殺之。阿那龍少,竟被逸去。
太后受驚得疾,諸王駙馬等十分憂危。不日至幽州昌平,入居庸關。此關西連太行,東亙遼海。狼居胥諸山,皆爲襟帶。太后下令,不出北口,乃由關南,行僅一百二十里,遂抵大郡。
鑾輿至關南相通處,路繞兩崖間,其隘如線,其側如傾,其峻捫參,其降趨井。而下有深澗,巨石磊塊,艱折萬狀。凡四十五里,太后正行兩崖間,忽大風驟起,鑾輿幾爲所掀,太后驚得魂不附體。路既險狹,不堪車輦,太后乃下車,令人扶掖而行。惟舉手膜拜,聲聲我佛有靈而已。一時風又猛起,隨從多墜崖死者。太后已心膽俱碎,諸王駙馬、妃嬪內官,無不口出怨言。太后聞之,病轉增劇。
諸王等急並日而行,始達上都。帝及文武,出郭迎入太寧宮。拜賀畢,帝慰勞曰:“太后親勞聖體,駕幸旃檀,佛日增輝。應受無疆之慶。”太后搖手泣答曰:“幾乎與官家不能面會矣。”帝驚問之,諸王駙馬,始言其狀,帝亦驚訝,太后怒曰:“文武當時,何獨無一諫者?”丞相完澤、平章不忽木,始奏御史李元禮因諫下獄之故。臣等奉詔,尚未鞫問。太后取疏觀之,且感且泣曰:“官家若從此諫,土門不受驚矣。”帝大慚。即日旨下:李元禮出獄,復其官,以金帛賜之。自此太后,遂臥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