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東學
如果說孔廣棨早先還有些猜疑,那麼一見到光頭的弘曆,心中篤定便完全佔了上風,除了和尚和癩子,誰會光着個腦袋到處跑啊,這娶了妻的、不是癩子的光頭的身份肯定不簡單…
而且,這李公子還是進門後特意將帽子給摘了的,孔府可沒摘帽的禮儀要求,這說明什麼,說明李公子是故意的,故意讓人知道他那反常的光頭…
雅朗和弘曆進了屋後,就非常恭敬的衝坐在上首的孔廣棨行禮,但在孔廣棨看來,兩人的態度還是有些拿大的,也是,就算在北京,弘曆就是見了太上皇也不會是誠惶誠恐的,雅朗見了太上皇和皇上恭敬是不假,但因見面的次數多,彼此之間熟悉感很濃,加之雅朗又是緊抱皇室大腿,襲爵時年紀小,如今纔出來辦差也沒兩年,威脅不到皇權,因此,雅朗在暢春園和養心殿大多數時間也是很放鬆的,所以,這兩人完全沒一普通人、或者普通學子乍一見中華幾千年來一直備受尊崇的孔子的嫡孫的那種激動和緊張。
“晚輩方漸給公爺請安。”雅朗特意說起了安普(安徽普通話)。
“晚輩李家佑給公爺請安。”弘曆也將京片子變了變,混了點南方口音。
兩人自以爲表演很到位了,全然不知孔廣棨已看出了破綻,但是,幸運的是,孔廣棨沒順着這條破綻朝正確的破案方向細想下去,而是更確認,這兩人大概是奉了皇命來的,所以纔會這麼有底氣。
孔廣棨雖然只有18歲。看着和雅朗和弘曆年紀差不多,雖然雅朗打的旗號是走親戚,不過,孔廣棨可是衍聖公啊,雅朗和弘曆扮演的卻是無官職的人。加之攀附親戚貌似又攀附成了輩分低的,於是這身份可就差了老遠,所以孔廣棨並沒請雅朗和弘曆入座。而是讓他們站着應答。
“你們出來遊學?”孔廣棨開始繞圈子了,不可能直接問啊。
雅朗一臉嚴肅,“晚輩奉祖父之命。前來給公爺請安。”
弘曆則補充道:“方先生不放心方兄。就叫晚輩一併跟來了。”
孔廣棨點點頭,“可有方先生的書信?”
雅朗非常努力的畢恭畢敬道:“祖父未曾修書,說是晚輩自報家門,公爺一定會接見的。”刻意的將語氣拿捏了一番。
其實有封書信更有說服力,但兩人僞造不出來啊,只好讓孔家認爲,方苞不想留下什麼證據在孔家。
孔廣棨略略沉吟了一下,“你此行前。方先生可有什麼特別的交代?”
雅朗道:“祖父交代拙荊一定要給府上太夫人請安,都是族人,太夫人想必也會樂意見見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聽聽方氏如何說了。不能只聽信一面之辭了。
“喔?方先生的意思是?”孔廣棨皺了皺眉頭。
雅朗馬上就非常陰晦的說了,說方家一向詩書傳家。實在難以想象會教出不知廉恥之輩來,也許是被誤會了也說不準,當然,就算被誤會了,也不會對最終裁決產生什麼影響,能讓人誤會,這就表示肯定有地方沒做好,對不對?但這對方家和孔家卻還是很重要的不是,如果是被誤會了,至少大家心裡會好受許多不是?
孔廣棨疑惑的看了眼弘曆,心想,這個李公子不是朝廷的人嘛?爲什麼方家小子竟然會當着李公子的面如此說,被誤會,什麼意思?難道不是紫禁城的意思?那麼方苞是如何知曉此事的?
幸好,弘曆接着就出聲了,含蓄的表示,所有消息都沒被當事人—弘參證實過,小道消息都是來自其他渠道,那麼,呵呵…
孔廣棨明白了,敦慶帝是要將兒子完全給摘出來,這事不管是不是誤會,孔家和方家也都只能咬定是誤會了,重點是誤會了皇二阿哥…
看來,這些事從來倒黴的都是女子啊…
見孔廣棨沒做聲,弘曆朝雅朗使了個眼色。
雅朗便又繼續了,“不知道桐城那邊是否已派人去了?”
孔廣棨點點頭,“太夫人這些日子一直在小佛堂禮佛,一句話也沒說過”,孔家女眷是好問歹問全用上了,換來的皆是一片木魚聲…孔廣棨頓了頓,道:“無奈之下,便派人去桐城了。”
雅朗立即道:“祖父叮囑,有些事還是掩着的好,據聞太夫人一向得家中長輩疼愛,萬一長輩們一時糊塗…”
方氏是家中三代一來唯一的女兒,自幼就被疼在手心的。
孔廣棨卻哼了聲,“再疼愛,也總得遵循禮法吧?”
“公爺,太夫人如今不是沒開口嘛?”雅朗道,“實在難以預料太夫人見了桐城的人會是何反應。”
的確,沒準方氏會委委屈屈的哭訴自己是清白的,如果桐城的人拎不清,偏信方氏,的確有些不好收場,不過,這樣的可能性太低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弘曆像是猜到了孔廣棨所想,跟着道:“方家嫂子雖然和太夫人隔得遠,但好歹也是親戚,也許太夫人願意開口也說不準。”
先探探苗頭塞。
“方先生的意思是?” 孔廣棨又問了同樣的話。
雅朗便說了,方苞的意思是,在桐城親戚抵達曲阜之前,方氏必須得出個意外,但是,爲了方家的清譽,他的孫媳婦必須要和太夫人談一談,務必要知道真相,至於桐城那邊,自有方苞去處理。
孔廣棨沉吟了片刻,終於點頭了,然後便叫來小廝,低語了幾句,通知內宅,帶客人去見太夫人,然後又叫人帶雅朗和弘曆到客廳休息喝茶,待會兒好和他們媳婦一起走,等雅朗和弘曆退出屋子後,孔廣棨又叫人去請族中長老。
而唐燁和唐蜜在後院倒也沒受到責難。衍聖公夫人何氏親自接見了她們。
見面會並不熱絡,也沒什麼姨娘啊插諢打科,更沒什麼庶出小姐出來活躍氣氛,就面色嚴肅的何氏,外加一老婆子。
一問一答也沒什麼新意。不外乎就是唐燁兩姊妹將孔家的女眷全問了一遍好,何氏又問了一下方家的女性長輩身子是否安康,然後。方氏便問起了唐燁在京和哪些人家交道打得多。
唐燁按早先給的背景資料緩緩的說着,倒沒出什麼破綻。
在大家還沒開始沒話找話時,一丫鬟走了進來。附耳對何氏說起來悄悄話。
唐蜜略帶緊張的看了看唐燁。唐燁略略抿了抿嘴,以示安撫。
何氏等丫鬟說完,便站了起來,“太夫人一直在禮佛,不見外客,既然是孃家親戚,想來她會賞臉一見的,方家娘子。你隨我去吧。”
唐蜜看了看何氏,笑了笑,有點不自然道:“夫人。奴家久仰太夫人之名,在此厚臉請夫人幫着給太夫人說一聲。容許奴家前去行個禮。”
唐燁也道:“李家兄弟再三叮嚀,說一定要弟妹給太夫人問安,還請夫人幫忙。”
何氏看了看唐蜜,道:“好,我先派人去問問,看看太夫人的意思吧。”
何氏自然是派人去前院拿主意。
孔廣棨自然是沒拒絕。
於是,唐燁便和唐蜜一起見到了她們自行要撈出去的方氏。
佛堂裡光線很晦暗,一聲聲木魚響,非但沒讓唐燁覺得心靜,反而讓唐燁覺得淒涼。
“太夫人,方家的晚輩來給你問安了。”何氏走到跪在蒲團前的方氏身邊道。
木魚聲停滯了一下,但很快又響了起來。
“奴家給太夫人請安。”唐燁和唐蜜齊聲道。
屋子裡依舊只有木魚聲聲。
何氏道:“太夫人,兩個小輩可是大老遠的從京裡過來給你問安的。”
木魚聲這回沒停滯,反而是急促了起來。
“夫人,可否容晚輩和太夫人單獨說兩句?”唐燁心想,你老這麼敲木魚,這不是耽擱時間嘛。
何氏點了點頭,“婆子丫鬟都在外面,有什麼事言語一聲。”光明正大的表示她是留了耳目偷聽的。
“謝夫人。”唐燁和唐蜜齊聲道。
何氏走了,還順帶帶上了佛堂的門。
唐蜜便拿眼看唐燁,等着唐燁安排工作,奈何光線不好,瞧不出唐燁給出的是什麼眼神,唐蜜正在着急,就聽唐燁道:“弟妹,那桌子上有茶杯,給太夫人倒杯茶來。”
“好的。”
然後,唐燁依舊用正常語調道:“太夫人,晚輩乃奉長輩之命前來請安,希望太夫人念在同族之誼,體諒體諒晚輩。”
正在倒茶的唐蜜頓了頓,姐姐這話說得太沒藝術了吧?
太夫人還是不說話。
唐燁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太夫人,祖父聽到了些傳聞,想聽聽太夫人的說法,論輩分,祖父與太夫人同輩,因年長,如此要求,也不算失禮,只因祖母年紀大了,所以這重任纔到了晚輩身上,還請太夫人體恤晚輩…”
方氏繼續敲她的木魚。
唐蜜端着茶杯走了過來,“太夫人,請喝茶。”
“是啊,太夫人,這事怕是說來話長,還是喝杯茶慢慢說原委吧…”唐燁道。
方氏還是繼續敲着木魚。
“還請太夫人爲族中閨女想想…”唐燁一邊繼續說着話,一邊接過茶杯,在方氏旁邊跪了下來,將茶杯遞給方氏。
方氏禁閉雙眼,繼續敲木魚。
然後,唐蜜便見唐燁將茶杯一歪,方氏冷不丁的低叫了一聲,唐燁則是急忙拉住方氏的手,使勁的搓着,--茶水不太燙,唐燁硬生生的要將方氏的手給撮紅了,---一邊不忘對唐蜜高聲道:“快,快,找人拿膏藥,太夫人的手燙紅了…”
唐蜜急忙去推門,門口旁就站着幾個老婆子,唐蜜一臉的焦急:“快拿些燙傷藥來,太夫人燙着手了…”唐蜜的聲量也不小,充分顯示了心中的焦慮。
而正在使勁將手從唐燁手中拉出去的方氏此時卻停止了動作。因在唐蜜高叫的時候,唐燁飛快的對她低聲道:“我們是二阿哥派來的。”
方氏怔住了,楞楞的看向唐燁。
唐燁就着昏暗的光線,終於看清了方氏的容貌,天啊。真的是美人啊,沒做過整容手術的美人啊…
唐燁想不出用什麼詞來形容眼前的女子,反正比後世的許多女演員漂亮許多倍。而且散發出的氣質不是媚,而是柔…
反正,唐燁做爲一女子。都覺得方氏楚楚可憐、我見猶憐…
怪不得皇二阿哥會看上眼。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更何況皇二阿哥還不是英雄,這就更難過了…
但是,唐燁也意識到了方氏的未來是荊棘滿布啊,如此這般給人印象深刻的容顏,想要改換身份怕是很難吧。
唐燁有些鬱悶,後世有個美女如雲的電視劇,通篇看下來。全是美女,但是直到這個片子完結,許多觀衆都沒分清裡面的美女誰是誰。大家長得太相似了,差異度不高。可惜,這個方氏美得太天然了,而大清又沒那水平大行整容之道,所以,將方氏扔人羣裡,那必定是萬人矚目…
色字頭上一把刀啊,只是不知道這把刀是刺向誰…
“太夫人,你趕緊起來,看看這手傷得重不重?”唐燁愧疚道:“都怪晚輩不小心,還請太夫人責罰。”
方氏緩緩搖了搖頭,使勁抽回了手,彎腰去撿木魚棒,唐燁見狀,忙高聲道:“弟妹,膏藥呢?”
唐蜜又開始大呼小叫了,“膏藥還要多久才能來啊?快點,快點啊…”
唐燁急了,對準備繼續敲木魚的方氏道:“我們沒多少時間,你配合一點行不行?”
方氏不開口,但也沒敲木魚。
“二爺的同胞弟弟,四爺親自來的。”唐燁飛快的小聲道。
趁着唐蜜的高分貝音量又起,唐燁又加了一句,“四爺爲了讓人認不出來,將頭髮都剃了!所以,你現在必須得賭,賭相信我,賭錯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方氏這回動容了,認真的打量起了唐燁,“我要怎麼做?”
唐燁總算鬆了口氣,第一步解決了,如今就得看雅朗他們能不能說服孔家,讓他們將方氏帶出去來個意外身亡了…
因爲要從孔家將方氏給偷偷運出去,太難了,除非來一隊大內高手…
暢春園裡
德兒厥着嘴巴,“皇瑪法,你說四哥去哪兒了啊?南邊北邊都沒人發現他的蹤影。”
康熙哼哼道:“你的這份銀子肯定是得不成了,來,看看,你覺得哪個秀女好啊?”康熙指着桌上的幾幅秀女圖徵求着意見。
“皇瑪法想留誰就留誰唄,不過,皇瑪法,色字頭上一把刀,你今年能不能別留人啊,孫兒可期盼着皇瑪法長命百歲呢。”德兒頭都沒擡一下。
“這是朕給你四哥挑的,你看看,怎麼樣?”康熙沒介意德兒的態度,耐着性子問道。
“啊?”德兒長大嘴巴,“四哥人都不知道在哪呢,皇瑪法,是不是先將四哥找到再說啊?亂點鴛鴦譜,可是典型的損人不利己啊…”
“臭小子!”康熙拍了一下德兒的腦袋。
“皇阿瑪已經下令沿海警戒了,生怕四哥搞一條船去什麼新大陸,唉,沿海的官員肯定恨死四哥了…”德兒嘆氣道:“皇瑪法,你快幫着想想,四哥會去哪兒呢?皇阿瑪和皇額娘現在可着急了,南邊北邊都沒消息出來,你說,四哥會不會已經出海了,從天津走的?”
“也許他壓根就沒朝這兩個方向走呢。”康熙淡淡道。
“沒朝這兩個方向走?那去哪兒?往西?西藏還是準格爾?”德兒皺眉道:“不對,四哥一心不忘的是去新大陸,不是去西邊,四哥又不喜歡玩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沒準他去山東了呢。”康熙隨口一說,真的是隨口一說,因爲說完,康熙自己就楞住了,德兒也傻眼了,心想,“不會吧?”但心裡卻覺得十之八九,嘴上卻道:“他去山東干嘛啊,呵呵,不可能,他最不喜歡山東了!”
“來人!”康熙馬上叫人了。
德兒則張大了嘴巴,看來皇瑪法的確是知道的,於是急忙準備開溜,“德兒,這幾天你哪兒都不許去!來人,看好了他!”
德兒哭喪個臉,不是吧,自己竟然被軟禁了?自己可是皇子啊!皇子還被軟禁?喔,這是有先例的,“皇瑪法,我又不是大伯和二伯。”
“啊?”康熙已經在吩咐人了,沒跟上德兒的思路,隨口啊了聲,繼續部署着。
“皇瑪法,是不是該告訴皇阿瑪一聲啊。”德兒見溜不掉,也不耍嘴皮子功夫了,只好怏怏的希望消息能曲折的傳到二哥耳朵裡。
“朕還沒老糊塗呢!”康熙可不放心敦慶帝,敦慶帝這傻子沒準會馬上將幾個兒子拎來問話,然後話沒問出來,倒叫他們有時間趕緊補救,所以,這事康熙可不打算告訴敦慶帝!就算敦慶帝不這麼幹,只要敦慶帝知道了,他那幾個兒子肯定馬上就會知道,他們家就沒秘密,要不德兒怎麼也知道這檔事呢?
“皇瑪法,其實吧,我覺得如果二哥娶那個方氏,沒準還會成爲一段佳話呢。”德兒只好從這方面着手了,誰叫自己多事讓皇瑪法幫着想四哥的去處呢,這下可好,壞事了,德兒可以想象,全家最蠢、最笨、最傻、最糊塗的稱呼肯定會落在自己身上了,能不能求二哥打自己一頓啊,這些稱號真的要人命啊…
“你戲文看多了是吧?”康熙白了德兒一眼。
於是,果真一隊高手向山東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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