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絕色佳人(還有一更
“主子您躺會兒,奴婢去前頭瞧瞧,指不定李公公這會兒就又傳話來,郭貴人一定要氣瘋了。”香荷轉身放下鏡子就要出門,覺禪氏提醒她,“小心些,瞧見你回頭拿你出氣。”
香荷滿口答應着,蹦蹦跳跳跑開,不等一盞茶功夫就興沖沖跑回來,嘰嘰喳喳說前頭的事,李公公果然派人來,說萬歲爺今晚要看摺子,不需要郭貴人去侍寢,來的人傳了話就走,郭貴人那會子還浸在浴桶裡,氣得差點沒沉到底下淹死。
覺禪氏臉上的腫痛漸漸消退,聽着香荷這些話,心也跟着一點點寧靜,香荷哼哼着說解氣,可她自己竟毫無感覺,哪怕郭絡羅氏真的淹死在浴桶裡,她似乎也不會覺得有什麼開心。不知是還不足夠讓她一解長久以來怨氣,還是在她看來郭貴人哪怕真的死了,也抵消不了她對容若的侮辱,此刻只是嘆了一聲,勸香荷:“你別露在臉上,小心她們找麻煩。”
香荷卻伏在她身上問:“五月六月一過,太皇太后和太后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德嬪娘娘也回來,主子可就沒什麼機會了呀,奴婢覺得您現在和前頭兩位爭一爭沒什麼的,如果他日和德嬪娘娘爭,只怕太皇太后不答應。”
覺禪氏苦笑:“哪兒有這麼嚴重,這宮裡別人我不敢說,但德嬪娘娘是個好人,你看鐘粹宮裡的戴答應,她和我過的日子一樣嗎?何況我又不在乎什麼恩寵,我就不想郭貴人好過,也想離開這裡。”
香荷笑嘻嘻說:“等主子出頭了,賞奴婢一對金耳璫成嗎?”
覺禪氏笑:“你要這個做什麼?也不值什麼錢。”
香荷囉囉嗦嗦地說:“我娘是小兒子媳婦,總嘀咕我奶奶給大伯母金耳璫,我小時候答應過長大了給她買,可我進宮幾年了也沒攢下什麼錢。”
覺禪氏爬起來,從首飾盒子裡挑了一對金耳璫塞給她:“這是惠嬪娘娘從前給我的,我也不喜歡戴金子,你拿回去給你額娘,可好好收着了。等我日子好些了,就找機會讓你回家一趟,不過去了可要回來,不回來要殺頭的。”
香荷喜出望外,再三問主子是不是真的不要了,覺禪氏打開一隻層層疊疊包着紅綢的錦盒,裡頭臥了一隻玉鐲子,細細窄窄的模樣,玉色凝滯、渾濁粗糙,怎麼看都不像是值錢的東西,香荷湊着腦袋看兩眼,攤開手裡的金耳璫說:“奴婢覺得還是這個值錢些。”
覺禪氏卻將鐲子又小心翼翼收好,說:“這是不值錢,大街上隨便買的假玉,可我稀罕,什麼金子銀子都比不上。”
她當然不會告訴香荷,這是納蘭容若給她的,小時候偷偷領着她逃出家去玩耍,一個是公子哥兒一個是大小姐,隨身能帶什麼銀子,傻乎乎地滿世界瞎逛,這隻鐲子還是容若拿腰上掛的真玉佩換回來的。倆孩子回去就被大人結結實實打一頓,問容若玉佩哪兒去了,他咬着牙說不知道,可回過頭就笑嘻嘻對她說:“下回我還帶你出去玩。”
那時候年紀小,哪裡懂什麼情情愛愛,可就是彼此簡單真誠,那一段歲月才彌足珍貴,後來家裡阿瑪犯了事,好好一個家散了,自己被送入宮中爲奴,容若千方百計打聽到,瞞着他阿瑪把自己從做苦役的地方調去環境相對好些的針線房,自己也爭氣,憑着額娘教的本事立足下來,盼着有一日出宮能去他的身邊,可惠嬪卻親手把自己送上了龍榻,斬斷她的情絲,毀了她的人生。
“我就是被折磨死,也絕不要被惠嬪擺佈。”想着這些剜人心肺的痛苦往事,覺禪氏嘴裡恨恨地吐出這句話,唬得香荷推她,“好端端的,您怎麼了?”
覺禪氏搖搖頭:“沒什麼,想着從前的事算計往後的事,心裡煩了。”又扶着香荷說,“若是這幾日還要吃些苦,你一定和我咬牙挺住了,往後自然有好日子等着我們。”
她們這邊主僕倆雄心壯志等着未來的日子,前頭郭貴人氣得幾乎厥在浴桶裡,被宮女們從熱水裡拎出來,整個人軟綿綿沒力氣,清減飲食那麼久,本來氣血就差,這一鬧幾乎是要病了,宜嬪趕過來看,支開桃紅幾人後說:“幸好沒去,不然你這樣沒力氣,侍駕也要出洋相。別生氣了,皇上興許真的有事兒呢,你再養幾日,我讓桃紅給你燉補氣血的湯來。”
郭貴人只是伏在牀上嚶嚶而泣,模模糊糊地抽搭着:“一屋子奴才都看我笑話了……”
看笑話是必然的,後宮的女人最風光,莫過於可以陪在皇帝身邊,而最狼狽尷尬的,也是類似這種說了要見,卻半途反悔的事,當然郭貴人還沒出門,總不算太丟臉,那些去了龍榻邊上半當中被退回去的,才真真叫丟臉。
但也有例外,永和宮裡烏雅氏,捱過太皇太后鞭子,被皇帝從乾清宮攆回去,甚至和皇帝一兩個月不相見,可人家還是穩穩當當被皇帝捧在心尖喜歡,換做別的人,有那麼一兩回這輩子就算完了。郭貴人眼下就擔心,自己是不是也這輩子算完了。
宜嬪勸說幾句就回自己屋子去了,屋子裡的冰化了,桃紅張羅小太監搬來新的,無意中瞧見主子坐在涼椅上,眼角眉梢得意的笑容讓她看着心寒,前頭姐姐妹妹好聽的話還在耳畔,這會兒卻能笑成這樣,深宮真是虎狼之處,血親骨肉算什麼?自然桃紅也不會想太多,她們做下人的,看着主子做事就成了。
此時外頭轟隆隆響雷,毫無預兆的一場大雨傾盆而下,遠離紫禁城的行宮內,也同樣落了這一場大雨,這裡的園中湖烏泱泱地養着荷花,雨珠子砸在荷葉上,噼噼啪啪急促凌亂,可這樣令人煩躁的聲音裡,卻有古琴悠揚衝破雨幕,絲毫不爲雨聲影響。
裕親王福晉和恭親王福晉頂着雨來瞧瞧太皇太后這邊的光景,走過曲曲折折的水橋,雨落荷葉的凌亂裡隱約聽見古琴,恭親王福晉哎一聲:“德嬪娘娘哪兒是來伺候太皇太后的,自己見天地在那裡彈琴,她是來休養的,咱們纔是來伺候人的。”
裕親王福晉遠遠瞧過去,水橋那頭連着一間矗立在水中的亭子,四周紗簾已經被大風雨水摧殘得捲成細條子,往日隱隱約約在裡頭的人,此刻清清楚楚能看得見,裕親王福晉笑:“德嬪娘娘答應了太皇太后要學成了彈給她聽,每天苦練,但手頭功夫也沒少做,不然咱們哪裡有功夫去歪着歇午覺?”
恭親王福晉懨懨地說:“我是想她若沒這麼閒,咱們也不必在這裡應景了,我惦記家裡頭呢,一出門那些狐媚子不定怎麼勾引王爺,家裡頭指不定已經鬧翻天。”
“你聽嫂子一句話,別管那些事,不然真惹急了常寧,你有什麼好果子吃?”裕親王福晉看得開些了,拉着弟妹繼續走,勸她說,“咱們倆都沒用,守不住自己的爺,讓小蹄子們爬在頭上,可那又怎麼樣,咱們終究是一家主母,那些人不過是奴才,王爺過幾年又會喜歡新鮮人,她們也猖狂不了多久,可一家主母總是你我,誰能替代?”
恭親王福晉卻說:“可心裡總不是滋味,胸前日日堵着一口氣,活得沒意思。”
兩位福晉從這邊過去,遠處亭子裡撫琴的嵐琪也瞧見了,但這會兒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在誦經,其實去了也見不着人,再過半個時辰才能好,所以她才動也不動地繼續撥絃,說等風雨停了再走不遲。
自來了園子裡聽見這邊琴師彈琴,自己無意中在太皇太后面前露了嘴說也想學,老人家竟就成全她,還下令說要學就學好了,回頭好彈給她聽聽。她便下了苦功夫好好用心學,連琴師都誇讚德嬪悟性高,她心想自己長年累月聽佟貴妃彈琴,自然是無師自通了些許音律的。
三月中旬來,轉眼兩個月,德嬪十指都磨過一層皮了,如今指尖拂過琴絃越來越得心應手,剛開始磕磕巴巴還被太皇太后還嘲笑過,如今一口氣能彈出完整的曲子,老人家很高興,更不要她伺候些瑣碎的事,讓她用心好好學,說能靜心養神,是好事。
此時環春把自己的衣裳脫下來給嵐琪搭一搭,嵐琪推手說不要,大熱天的叫雨水衝一衝暑氣才舒服,手裡輕輕摸過琴絃,卻若有所思地說:“不曉得承乾宮這兩個月是不是時常彈琴,不過等我回去就不能彈了,貴妃娘娘聽見了一定會生氣。”又不知想着什麼,似自言自語說,“四阿哥若是也常常聽貴妃彈琴,要是他喜歡,真想讓他也能聽我彈一次。”
雨聲大,主子說什麼環春聽得並不真切,只是瞧她上好端端地悲慼起來,就笑着哄她:“主子是不是想皇上了?”
嵐琪瞪她一眼,又羞赧地笑着:“當然想了,難道我還不能想一想?”
環春笑:“聽說皇上這些日子都只在承乾宮和鹹福宮幾處,沒有新得什麼人喜歡,主子心裡是不是很高興?”
嵐琪揚起下巴,笑容滿面地說:“你猜?”
這句玩笑過後兩天,連日大雨終於見晴,紫禁城裡的暑氣也被沖刷得乾乾淨淨,難得兩天清爽日子,佟貴妃便又勾起了戲癮,在承乾宮擺了兩天的戲請六宮觀賞,玄燁當然沒有異議,夏日煩悶本就沒什麼樂子,她們能高興一回也好。
而宜嬪入夏後漸漸能走動,連着兩個月給乾清宮送羹湯無一日缺席,皇帝也不是沒記在心裡,便讓李公公傳旨說她不必再靜養,太皇太后那裡自然也是皇帝去稟告,故而這天佟貴妃請客看戲,她和郭貴人帶着小公主一起來了。
宜嬪許久不出門,但讓桃紅私底下廣施恩惠,那些低位分的宮嬪還是願意和她親近,再者恪靖公主嬌俏可愛,讓四阿哥很喜歡,一直嘴裡喊着“妹妹妹妹”地圍着乳母轉悠,貴妃見兒子高興她自然也高興,對着郭絡羅氏姐妹倆,倒也客氣了許多。
衆人熱熱鬧鬧的看戲,竟是誰也沒察覺,覺禪氏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也來了,安靜地坐在席末,直等衆人都散了,才讓宜嬪和郭貴人看見。
在外頭人多郭貴人不好發作,氣哼哼地往翊坤宮回去,一進門宮門還沒合上,郭貴人就衝過來把她推在地上罵:“我出門時有沒有關照過你別亂跑?你去承乾宮幹什麼,長得狐狸精似的臉,你就不怕貴妃把你撕爛了?”
覺禪氏卻自己慢慢爬起來,平靜地應答說:“貴妃娘娘那日來人發請帖時臣妾也收到了,貴妃娘娘邀請臣妾去,臣妾不敢不去。”
“屁話!”郭貴人益發口無遮攔,不乾不淨地話也衝口而出,知道打臉不好,一腳踹在她腿上,覺禪氏朝後一仰就跌下去,只聽郭貴人罵罵咧咧着,“賤人,你也配讓貴妃娘娘邀請?你是不是不信我剁了你的腳?”
覺禪氏伏在地上,稍稍擡頭,就見門前有人進來,她再低下頭,脣邊露出一抹笑容,便聽見李公公尷尬地問:“這是怎麼了,郭貴人生這麼大的氣?”
之後就聽見慌慌張張的聲音,宜嬪和郭貴人急匆匆趕過來,說着:“臣妾參加皇上。”
覺禪氏心中很安逸,下午宜嬪和郭貴人走後不久,她想趁機去一趟針線房要些東西時,遇見乾清宮來的奴才,說皇上等戲散了要來這裡坐坐,她滿口答應回頭會稟告宜嬪知道,但轉身就不去針線房了,自己打扮周正跟着來看戲,算着時辰搏一搏,若是皇上能撞見這一幕,是她的運氣,撞不見,她之後還另有打算。
上天庇佑,皇帝在說定的時辰來了,剛纔郭貴人那些不乾不淨的話,大概也已污了聖聽。
“沒事吧?”覺禪氏正想着這些,胳膊突然被人扶住,皇帝那不怎麼熟悉但也不陌生的聲音響起來,正在問自己,“還能爬起來嗎?”
覺禪氏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渾身顫抖着從地上站起來,稍稍擡頭看了一眼聖駕。
玄燁也是頭一回仔細看這個女人,入目的美色讓他不自禁皺了皺眉,沒想到他的後宮裡,竟還有如此絕色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