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十九公堅持要送我回去,可我擔心他們會對阿浪不利。
所以,不論他們說什麼,我都不肯乖乖回去。
沒想到,他們真的將阿浪送到了義莊。
一條蜿蜿蜒蜒的小路是直接通往鎮上的義莊的,說是義莊,其實就是給一些無主的孤魂野鬼存放屍骨的地方。
一陣風吹來,路上到處都是黃紙錢。
小時候,奶奶告訴過我,那些黃紙錢是送孤魂野鬼上路的,如果不小心心踩到,晚上就會做噩夢。
說來也奇怪,剛剛明明還是好天氣,一眨眼,天便陰了下去。
山裡的路不好走,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越往義莊走,溫度越低,路面上似乎瀰漫着薄薄的白霧,又像是嫋嫋的青煙。
道路兩旁都是乾枯的樹,樹上停着幾隻嘶鳴的烏鴉。
我感覺腳下的寒氣越來越重,隔着薄薄的鞋底,一點一點滲進我的身體。
在拘留市裡待了一晚,我的身體變得有些虛弱,不一會兒已經氣喘吁吁了。
可山裡的寒氣就像是長了眼睛一般,拼命往我的肺裡鑽,我不由咳嗽了一聲。
“依依啊,讓你別跟來了,你偏要跟來,也不知道這殭屍究竟能不能治得住。”
奶奶嘀咕了一聲,輕輕給我順了順背。
“奶奶,他是好殭屍,他從來沒有吸過血!”
儘管這一路我一直爲阿浪辯駁,可是,奶奶似乎根本就不相信。
“丫頭啊,這殭屍就是殭屍,沒有好壞之分,不過,這隻殭屍倒是真沒有吸過血。”
十九公終於說了一句公道話,不過,他看起來似乎並不打算放過阿浪。
“人有好壞之分,鬼也有好壞之分,爲什麼殭屍沒有好壞之分?”
我有些急了,三兩步衝到十九公的面前,據理力爭。
然而,十九公卻搖了搖頭,越過我繼續往前走。
“小辣椒,你就相信師父吧,師父不會害你的,再說了,你看這具硬邦邦的殭屍,有什麼好的,說不定什麼時候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吸你的血。”
白晨旭辛苦地推着板車,板車上是用白布包起來的阿浪,只因阿浪的額頭上貼着十九公的符咒,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了。
“我……”
本想繼續爭辯,可這個時候,走在最前面的十九公突然停了下來,緩緩舉起一隻手,示意我們不要出聲。
只見他微微轉了轉頭,側耳聽着什麼,接着對身後的白晨旭說:“羅盤!”
白晨旭趕緊放下板車,迅速從隨身揹着的布包裡拿出一個羅盤,屁顛屁顛地交到了十九公的手裡。
十九公一手拿着羅盤,一手拿起葫蘆酒壺,大拇指輕輕捏了一下,那酒壺便開了。
他喝了一口酒,然後晃晃悠悠地往前面走了幾步,那步伐像是喝醉了,又像是故意的,詭異極了。
耳邊傳來幾聲烏鴉的鳴叫,一陣陰風吹來,我不由縮了縮脖子。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瀰漫着白霧的山路一瞬間開闊了,那白霧漸趨散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老舊的宅子。
黑色的牆體,上面長滿了青苔,高高的屋頂下面掛着一塊歪歪斜斜的牌匾,牌匾上面赫然寫着兩個字:“義莊”。
沒想到,棺鎮是真的有義莊的,我開始還以爲這是十九公隨口一說。
微風捲起地上的落葉,我們還沒有走近,那義莊的大門忽然從兩邊打開了。
就在那張門打開的一剎那,枯樹上停着的幾隻烏鴉,一瞬間飛走了。
我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臟猛烈地跳動着,好像快要跳出喉嚨眼兒了。
我感覺到周身被一股寒氣包圍着,莫名覺得恐慌。
又溼又冷的空氣吸入肺部,像是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來,讓我頓時從頭涼到了腳。
汗毛一瞬間立了起來,可這個時候,白晨旭竟然迅速躲到了我的身後。
“你幹嘛啊,一個大男人竟然躲在女人身後!”
我心裡的氣頓時不打一處來,憤憤地罵了一聲。
他嘿嘿一笑,緩緩從我身後走了出來。
十九公微微蹙眉,沉沉地嘀咕了一句,“沒想到啊,這義莊竟然建在煞地,難怪整個棺鎮都不平靜。”
“師父啊,義莊建在煞地……那我們不是又要將殭屍搬走嗎?”
白晨旭面露難色,深怕又要搬屍。
“不必了,既來之,則安之,只是……”
十九公迅速轉過臉來,眯了眯眼,對白晨旭說,“今晚,你小子得守夜!”
“什麼?”
白晨旭立即嚇得冷汗涔涔,扭扭捏捏地說:“師父,可不可以不守夜啊?”
“你怕了?”十九公瞪了他一眼,見他沒有出聲,接着說,“不守夜也可以,你再把殭屍搬回去吧。”
“……”
白晨旭嚥了咽口水,隨即擡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無奈地說:“我還是守夜吧。”
這時,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一陣風,我看到板車上蓋着的白布動了動,只是一瞬間,阿浪還是沒能醒過來。
“小辣椒,你爲什麼總是盯着那具殭屍?”
白晨旭小聲在我耳邊問了一句,而我卻沒有回答他。
回頭看了一眼那老舊的義莊,一種莫名的恐懼讓我不寒而慄。
我隱約感覺到,即將發生什麼事情,而這件事情與我還有阿浪都有關係。
十九公低頭掐算着什麼,神情越來越凝重。
“既然要佔用人家的地方,就自然要給人家一些好處,晨旭,讓你準備的香燭和黃紙錢呢?”
十九公轉過頭來,白晨旭立即屁顛屁顛跑了過去,“師父,都在這兒了。”
十九公淡漠地看了一眼,隨即點了點頭,對我和奶奶說道:“你們在一旁候着吧。”
奶奶連忙拉着我往後退,可我的心裡卻忐忑極了。
接着,我看到十九公將酒葫蘆別在腰間,然後從布袋子裡拿出三支香,雙手合十,將那三支香夾在掌心中間,接着上下這麼來回一晃,那三支香竟然自己燃了。
我大概只在電視劇裡看到過這樣的情景,這一刻,整個人愣住了。
不過奶奶和白晨旭卻好像習以爲常,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候在一旁。
十九公將那三支香插在義莊的大門口,接着吩咐白晨旭:“把這些黃紙錢燒在義莊的西北角上,記住,要全部燒化,否則,今晚會有鬼魂來找你,問你爲什麼有的紙錢只有一半。”
白晨旭頓時一個激靈,連連後退,“師父啊師父,爲什麼這麼費力不討好的事兒,你總是交給我?”
“廢話,這二十多年你吃我的,用我的,不用還的嗎?”
十九公白了他一眼,冷漠地說了一句。
白晨旭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顫顫巍巍地拿着一袋子紙錢,往義莊的後面去了。
“十九公,爲什麼一定要把阿浪……不,這隻殭屍送到義莊來呢,你是不是要收了他?”
我看着十九公,不知道爲什麼,一想到阿浪有可能會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心裡就覺得空落落的。
“唉……”十九公聽了我話,沉沉嘆了口氣,思忖了片刻,纔開口說道:“這隻殭屍……我收不了他。”
我震驚的目光盯着十九公的臉,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收不了阿浪?
難道說,他將阿浪帶到義莊來,只是給他提供一個安身之所?
這顯然不太可能……
我的心跳就像是沉重的鼓點,那敲擊的聲音在耳邊無限放大。
“可是,十九公,您爲什麼要把他帶到這裡來,難道……”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到白晨旭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結結巴巴地說:“師父,出事了……出事了!”
“慌什麼,出什麼事情你慢慢說。”
十九公有些不悅,冷漠地盯着白晨旭。
“這義莊後面的西北角上……竟然是個亂葬崗,滿地白骨,還有骷髏……”
他一邊急促地喘着氣,一邊支支吾吾地說道,眼裡的表情顯得驚恐極了。
我看到他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手裡還握着些未燒的黃紙錢。
“沒用的東西,讓你燒在西北角上,不就是給他們的嗎?”
十九公淡漠地說了一句,“還不快去把紙錢都燒了,你想讓他們找上你?”
“不……不要,我馬上去……馬上去!”
白晨旭慌慌張張地跑走了,這小子,從小就是這樣的性格,真不知道他平時都是怎麼幫着十九公捉鬼的。
不過,被他們這麼一鬧,十九公便沒有再給我解釋爲什麼要帶阿浪來義莊了。
他默默地盯着義莊門前燃燒着的那三支香,眉頭越皺越深。
四周依舊陰風陣陣,我緊緊地抱住奶奶的胳膊。
可即使如此,我還是能夠感覺到脊背上傳來一陣陣莫名的寒冷。
大概又過了一刻鐘,突然從義莊裡吹來一陣陰風,這陣陰風出奇的詭異,因爲那風吹過來,地上的三支香掉下了一些燃盡的香灰,接着,便熄滅了。
我莫名一驚,發現十九公的神色愈加震驚,眉頭緊鎖。
他忽然蹲下了身子,看着剛剛熄滅的三支香,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是福是禍,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