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一步走近他,腳上卻如同綁了秤砣一般沉重。
他看着我走了過來,卻只是笑,那笑容帶着一種非凡的光彩,只是,在我的心裡,他的心卻如同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泊,而掉進深水中的我,卻不知道怎麼才能夠爬上來。
“怎麼去了那麼久?”
他三兩步走到我跟前,壓低了聲音問道。
然而,我卻只是沉默,腦子裡飛快地閃過白無憂對我說過的話。
陡然之間,我的目光迎向他,在他的眼神中看到某些情緒,一閃而過。
“怎麼不說話?”
雖然,他語氣中滿是關心,可此時此刻的我卻始終無法平心靜氣。
可是,我到底應該怎麼跟他說呢,不,我什麼都不能說。
這樣想着,我搖了搖頭,聲音稍稍有些嘶啞:“周老闆好像快不行了。”
他聽到這句話,面上緊繃的神經似乎稍稍放鬆了一些,片刻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必悲傷,他會有更好的去處。”
他說到這裡,我卻不禁猛地一顫。
“更好的去處”到底是指什麼地方,但我感覺到,這個地方絕對不是地府。
“什麼地方?”
我追問了一句,心裡卻五味雜陳。
“走,帶你看看。”
他的聲音顯得十分高興,語氣也輕鬆了許多。
可我卻半天都提不起興趣,只覺得心口好像堵得慌。
我沉沉點了點頭,離開醫院的時候,又忍不住往樓上看了一眼,恰好看到某個窗戶前面,一個身穿白色上衣的男子站在那裡,他的目光似乎一直緊緊盯住我們。
是白無憂,對,一定是他。
沉默了片刻,我上了冥王的車,車子一路飛馳,駛離了醫院。
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穿行,我的心情慢慢好多了,我想,我現在應該穩住自己的情緒,穩住冥王,再努力查找阿浪的下落。
只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車子竟然在鬧市區停下,而當我的目光轉向窗外的時候,卻恰好看到了“慕斯酒店”四個大字。
頭沉重得像是被什麼東西猛敲了一下,讓我突然渾身一顫。
這四個字爲何如此眼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霎時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想起來了,這個地方就是之前白無憂說過的靈魂客棧,而那個躺在病牀上快要被病痛折磨死的周老闆,正是這裡的主人。
腦子裡頓時一陣嗡嗡作響,我微微往前挪動了一下腳步,可身體卻好像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似的,完全不能動一下。
我盯着那塊招牌,某些回憶一瞬間浮現出來,讓我不禁渾身一顫。
我想起來了,靈魂客棧就是慕斯酒店,而這裡也恰恰是那些枉死而無法投胎的冤魂所棲息的地方。
“不進去看看嗎?”
冥王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讓我的心不禁微微一顫。
心口處空蕩蕩的,好像被人剜去了心臟,只留下一個巨大的洞。
我微微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成拳,指甲深深嵌進肉裡,而我,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
硬着頭皮,我跟在冥王的身後,走進了慕斯酒店。
迎面吹來一陣詭異的風,讓我整個人都覺得一陣眩暈,像是有一道影子從我的身後立即鑽了出來,跟着便衝到了我跟前一般。
但太快了,我幾乎沒有看清楚,那道影子便消失不見了。
酒店很熱鬧,可人羣躥動中,我總覺得不自在,好像有雙眼睛正在盯着我似的。
“吃點東西吧,感受一下這裡的氣氛。”
冥王說罷,也不管我究竟同不同意,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將我往樓上帶去。
我下意識想要躲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串如銀鈴一般的笑聲。
哪裡來的小孩兒?
我遲疑了一下,轉頭就發現,身後不遠地地方一個小女孩兒正坐在酒店中央的小型噴泉池上,一邊玩水,一邊哼着歌。
那女孩兒約莫十六七歲,穿着十分普通,只是她坐在水池邊上搖搖欲墜的身體,讓我捏了一把冷汗。
這時,我留意到她腳上那雙繡花鞋,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讓我覺得十分詭異。
到底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呢,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可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頭疼欲裂。
正想讓她小心別摔下來,那女孩兒竟縱身一躍,從幾米高的噴泉池上跳了下來,而且,毫髮無傷。
那一瞬間,我的心禁不住猛地一顫,那女孩兒的目光卻突然之間看向了我,眼神中透出一種冷意,如同冰凌一般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嚇得慌忙收回目光,但眨眼的功夫那女孩兒已經隱沒在了人來人往的酒店大廳裡。
“你在看什麼?”
冥王似乎發現我老是恍惚地往後看,於是,輕聲在我耳邊問道。
我搖了搖頭,沒有把剛剛看到那個女孩兒的事情告訴她,只是,我感覺到這酒店裡似乎處處都透着詭異,讓人連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凝重了。
耳邊吹來一陣冷風,那冷風噗噗地往我脖子裡灌,我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裹緊衣服。
“我們上去吧。”
我不想多說什麼,況且,他今天帶我來酒店也一定不簡單吧。
想到這裡,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渾身上下像是被人澆了一瓢冷水,冷得直打哆嗦。
跟着冥王走進了酒店樓上的一個小包廂,四周嘈雜的聲音突然之間安靜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我倏然聽到他對我說:“你今天是不是見過什麼人?”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殺得措手不及,可是,當我再想問問他究竟在擔心什麼的時候,卻陡然之間想起了白無憂。
我朝他擠出一絲笑容,問道:“見到了好多人啊,你問的是誰?”
心裡有些慌亂,心跳撲通撲通跳得越來越快了。
他的目光淺淺地落在我的身上,卻讓我感覺到一種莫名的不安。
“是不是有人對你說過什麼?”
他依舊沒有明說,但是,他卻一步一步朝我逼近過來,身上帶着一種強烈的高氣壓,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問白無憂,我也知道,他心裡很不高興,因爲我的閃躲和隱瞞。
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退到了牆角,幾乎退無可退了。
冥王突然之間伸手攬住了我的腰,緊緊地扣住,讓我沒有絲毫掙脫的機會。
“我……我……”
我支支吾吾的,什麼都說不出來,可下一秒,卻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好像被掏空了似的,緩緩閉上了眼睛。
恍惚間,我好像走進了一片幻境,四周很多人,可個個都面無表情地從我身邊走過,我突然拉住一個人,問道:“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然而,他卻沒有回答我,繼續自顧自地往前走。
我擡頭,看了看前面那幢高高的大樓,好像有那麼一點兒印象。
突然之間,我想起來了,這裡不是醫院嗎,我剛剛還來過。
腦子裡空空的,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在醫院見到白無憂的那些畫面慢慢浮現出來,像是電影片段一般在我的眼前播放,突然之間,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救命啊……有人跳樓啦……”
我猛然瞪大了眼睛,身子也跟着微微一顫,忽然之間想起了什麼,擡眼往樓上看了過去,卻發現,十樓的某個窗口,玻璃窗戶被人敲破了,有人的半個身子已經垂在了半空中,看上去搖搖欲墜,好像隨時有可能從樓上跳下來似的。
我看到有人趕去救他,但是,太慢了,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從窗口一躍而出,頭朝下,摔下了樓。
只是,摔下樓的那一瞬間我才發現,他的屍體竟然就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
不僅如此,他是頭朝下摔下來的,他的屍體趴在一片血泊中,腦漿迸裂出來,血越來越多,刺鼻的血腥味兒在風中蔓延……
記憶好像突然之間斷片了一樣,但很快,我倏爾想起,這個男人,不正是前幾日剛剛來過靈魂錢莊的周老闆嗎?
我曾經看到過他的命運,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死了,不……我好像是在幻境中。
心口好沉重,像是被什麼東西壓着,壓得我快要透不過氣來。
腦子裡有個聲音不斷在問,我到底在哪裡?
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自己沉沉跳動的心臟越來越快,身體莫名感覺到一股壓力,將我往後壓……
我陡然之間睜開了眼睛,身體的那種壓力不見了,眼前只有一片裝潢得十分奢侈的天花板,水晶吊燈默默地垂着,昏黃的燈光下,迎面撞上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我在什麼地方?”
我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好像在一個房間裡,卻不是在錢莊。
頭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敲了一下,頓時一陣嗡嗡作響,連疼痛也越來越明顯。
冥王微微擡眸,看了我一眼,凌厲的目光讓我渾身一凜,接着,我聽到他對我說:“這裡是慕斯酒店。”
沒想到,我竟然還在靈魂客棧,而且,剛剛我就躺在這張牀上,那剛剛的一切都是假的了?
我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冥王的聲音如同帶着某種殺傷力一般,瞬間穿透了我的心,他說:“周老闆的確已經死了,就在剛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