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小荷尖尖

一場秋雨一場寒,綿綿秋雨的結果就是康熙又跑出去閱視永定河去了。宮裡還是如常般寂靜,波瀾不驚。轉眼到了十一月康熙才又領着兒子、大臣們回宮來了。這一日我風從長春宮出來,正往萬經閣走着,就聽得四處吵吵嚷嚷的,太監、宮女們急慌慌的四處奔走,正奇怪間,突然覺得頂上日頭突然開始暗了下來,我擡眼一瞧,竟是日食!

我知道這日食是持續不了多一會兒,就在廊子裡站着,也不敢可着勁的去瞧,天地間漸漸的暗了下來,也就是一刻鐘的功夫,太陽便只剩下一道光圈了。我瞧了一眼,一低頭,見十三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正站在露天的一塊空地裡,舉頭也看着這難得一見的日食。我心想,要看這難得一見的天文奇觀,也不用冒着皮膚癌和青光眼的危險吧,也沒多想便跑出廊子,拉着十三就往廊子裡走。

待走到廊子裡,十三回頭看着我柔聲笑道:“別怕,一會兒就好了,沒事的!”我一聽他這話,恨不能給他砸過去一個超級大白眼。我怎麼會怕這日食,這點天文常識我還是有的。只不過是不想你好端端因爲看個日食,便得個什麼皮膚癌和青光眼的。不過這話就是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頓了頓,突然想起日食的相關傳說,墨西哥印第安人每見日食,女人都歇斯底里地驚叫,因爲他們認爲這是魔鬼即將降臨世間吃掉人類的信號。斯堪的納維亞人則認爲日食發生的原因是兩隻叫做“斯科爾”和“海蒂”的天狼在互相追逐。斯堪的納維亞人部族認爲日食是天狼食日;越南人說那 大妖怪是隻大青蛙;阿根廷人說那是隻美洲虎;西伯利亞人說 是個吸血殭屍;印度人則說是怪獸。美國的奧吉布瓦印第安人在日食發生時會向天發射帶火 焰的箭,意圖是“再度點燃”太陽。側頭看着十三的側臉,棱角分明,五官輪廓清晰硬朗,顯得十足的氣宇軒昂。我心裡突然想着如果將這些講給十三聽,不知他聽了又會變成一副什麼模樣呢,不知覺間禁不住笑出聲來。

十三果然回頭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我看着他疑問的眼神,忙止了笑,正色道:“古人都說日食出現是大凶之徵兆,豈不知這世上有些地方在日食當天可停止工作,囚犯可獲大赦,戰役以和解告終。”

十三聽了,點頭微笑道:“ 上回日食是三十六年的事了,皇阿瑪還命洋教士南懷仁爲欽天監監正,將觀象臺舊儀器加以改造後,準備親自觀測日食。到了三月初一的那天,皇阿瑪因親征噶爾丹不在京裡,特命太子在北京觀測,用皇阿瑪御賜的嵌有三層玻璃的小鏡子,裝在自鳴鐘之上,用望日千里眼觀望。”

見我聽得入神,十三頓了頓,接着說道:“那回日食似不到十分,日光、房屋、牆壁及人影都還可得見。觀測奏報由四哥從京城專門送呈皇阿瑪覽閱。皇阿瑪得到奏報後,特別高興,還大大的讚揚了太子和四哥!”

十三正說着,太陽已經開始漸漸露出臉來,月亮的陰影也漸漸遠離太陽而去。前後也就是半個小時,一場天文奇觀就這麼結束了。

低下頭來,見十三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看着我,我突然記起來還沒請安,身形剛一動,十三就像知道了似的說道:“私底下,不用這麼多禮!”我一聽,愣了一下,也沒說話,隔了些許,十三突然說道:“上回的桂花,還沒得着空謝謝紫菁姑娘你!”我笑道:“十三爺直呼奴婢的名字就是,姑娘二字可是萬萬當不起的!”十三轉身往廊子上走去,一面走一面說:“你是定妃娘娘身邊的女官,原該不同些纔是!”

我忙跟了上去:“十三爺這麼說可就折煞奴婢了,都是奴婢,哪有什麼同不同的!”十三聽了笑着搖了搖頭,伸手推開萬經閣的門,我忙跟着走了進去。見他坐在案前,忙去跟他倒茶過來,剛遞在他手裡,只見他正攤開前幾日十二帶過來的拉錫、舒蘭探黃河河源後,繪製《星宿河源圖》,十三凝神專注地看了一會兒似乎自言自語的說道:“皇阿瑪將這圖交給十二哥了?”我上前一步看了一眼,回道:“這正是皇上讓十二爺帶回來的,連同這《星宿河源圖》一併帶回來的還有舒蘭大人撰寫的《河源記》!”說着,我將《河源記》遞了過去。

十三接過書擡眼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問道:“你知道?”

我想也沒怎麼想,衝十三柔聲輕笑道:“奴婢知道什麼?豈敢妄言!”十三聽了一笑,翻着那本《河源記》說道:“你這麼說,我倒越發想聽聽你會怎麼說了,但說無妨!”

我瞧了十三一眼,見他笑吟吟的看着我,眼中帶着幾分戲謔的神色,心裡想着,好歹我還學過地理,又豈會讓你小瞧了!於是微一思索對他言道:“奴婢最早在《山海經》裡看到過黃河之源的記載:崑崙之丘河水出焉,後來徐霞客在他寫的一本《江源考》裡對長江和黃河的源頭也有過一些相同的描述,他斷定黃河發源於崑崙之北,長江發源於崑崙之南,其他卻沒有更詳盡的記載了。爲探這河源之實,今年皇上派了拉錫、舒蘭二位大人遠赴達鄂陵湖與扎陵湖,後又到達星宿海西部去再探河源,二位大人不久前回朝,向皇上奏明黃河乃源出三支河,東流入扎陵湖,均可當作黃河源。除了繪製這《星宿河源圖》呈上以外,舒蘭大人還撰寫了這《河源記》呈上,其中對此次黃河之源的探尋過程詳加描述,更證實了古爾班索羅謨的存在!”

十三聽完我一席話,眼中竟閃爍出一種探究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好一會沒出聲,稍許才又舉杯抿了口茶,重重地放下,復又拿起案上的幾本書翻看了起來,我盯着着他,不知他還要做什麼,正奇怪間,聽得他看着手中的書,卻奇怪的輕哼了一聲。

我忙湊過去看他在奇怪什麼,卻瞧見他正在看十二寫在書旁的批註,心裡沒來由的有些慌亂,像是做了什麼錯事被抓到了現形似的紅了臉。我心裡知道他在奇怪什麼,若只是十二看的書,十二斷不會在書裡做這樣的批註,這分明不是注給自己的看,而是專門注給別人看的。十三看了一會兒書,輕輕擡頭挑着眉問道:“你平日裡都看些什麼書?”我有些不敢看他:“也就胡亂看些書,十二爺怕奴婢看書看雜了,移了性情,平日裡便時常會教奴婢看些正經的書!”

我站在一旁見他又從拿起架子上的兩本書,翻了翻,頭也沒擡地出聲說道:“我們滿人是在馬背上得了天下,滿人家的女兒識文斷字的就更少了,你能跟着十二哥學着讀些書總是好的。”我聞言,心下有些不屑,心想只有你們皇家子弟讀的書纔是好的嗎,我雖不敢妄自菲薄,好歹也是經過十幾年國民教育的。想到這兒竟再次脫口而出:“十二爺教奴婢看的書雖好,卻不外乎是些教化三綱五常的書,那樣的書看多了只會讓人變得迂腐死板,最後還變成個三貞九烈的呆子,不看也罷。倒不如看些諸如《大唐西域記》、《徐霞客遊記》、《永州八記》這樣的書文還痛快些,奴婢將來出了宮,便可學着古人的樣,親自去遊歷一翻,那才叫自在呢!”

聽我一番話,十三眼神中帶着幾分不解與驚訝的看着我,頓了一頓說道:“難得你這女兒家喜歡看這些書!”我回道:“如今我在宮裡不得出去,撿了這些書來看,也算是紙上游歷一番。可奴婢本不是這宮裡的人,到了年齡自然要放出去宮去的,那時可以去江南聽那噥語軟調,去塞上騎馬縱橫,到壺口與黃河共咆哮豈不逍遙痛快!”

十三聽了我這番話,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我見狀不禁心裡想到,這有什麼好笑的?見十三還兀自笑得開懷,便有些惱了,不再作聲。十三見我拉着臉不說話,忙收住笑言道:“你也別惱,我是在笑,平日裡只見你一副小女兒模樣,哪知道你竟與我有着相同的願望!”說着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背對着我,仰頭望着窗外,停了一小會兒,接着說道:“我以前也曾想過不知多少遍,此生若能仗劍走江湖,以天地爲穹廬,飲酒舞劍、快意恩仇,好不痛快淋漓,只可惜我託生在帝王家,斷不能有這樣的一天了!”

我跟上前去,站在他身旁,擡眼見他笑容漸漸收斂,臉上竟有了幾分黯然的神色,剛想對他說點什麼,卻見他轉回身問道:“他日你若真能放出宮去,還會回來嗎?”我一聽這話,笑道:“當然不會再回來了!”

話一出口卻猛地見十三眼裡閃過一絲痛楚與不捨,瞬即卻又笑道:“你不回來也罷,我可以去看你!”我聞言一驚,喃喃答道:“看我?看我作什麼?”十三哈哈一笑,雙手負在身後,大踏步向外走去:“到時候看你是怎樣的逍遙自在!”我見他笑着出門,提步想追出去說點兒什麼,卻又覺得心裡竟有些亂亂的,也不知該說什麼,便愣愣在站在那兒看十三的背影漸漸消失。

因這幾日夜裡越發冷了,我素來又是最怕冷的,於是夜裡總是不睡不踏實。這一日天沒亮就怎麼也睡不着了,從牀上翻身起來準備去添火盆。剛走到窗邊,覺得外面光輝奪目的,以爲是天放晴了,日光出來的緣故。推開房門一看,竟是一夜大雪!下了竟有一尺多厚,天上仍舊紛紛揚揚的飄着鵝毛大雪。我一看,心裡歡喜得不行,伸手從窗檐上抓了一團雪握在手中,玲瓏聽到動響便已經醒了,披着襖子坐在牀上,看我只穿了件對襟小夾襖站在門外,忙道:“小姑奶奶,怎麼穿件小襖就瘋到外面去了,也不怕凍着你!”我回身衝她笑道:“下雪了!”玲瓏聽了,笑道:“下雪也值得你這樣?”

我一高興,將手中的雪團扔向正走過來的玲瓏身上,玲瓏冷不防嚇了一跳,拍拍身上的雪團,上前幾步拉着我進屋嗔道:“還在這兒瘋呢,一會凍病了,又來磨人!”我這纔不得不進屋,找出一件水紅裝緞的狐皮短襖子穿上後,纔跟着玲瓏出了屋去叫珊瑚、琥珀她們起來看雪。珊瑚、琥珀她們起來見下着這麼大的雪,也是高興,幾個人又打鬧了一會,才進屋去侍候着。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來。

用了午善,定妃娘娘有些乏想歇着。玲瓏想着這冬天日裡短,在一旁勸道:“娘娘別睡,奴婢叫紫菁去把珊瑚、琥珀她們幾個叫時屋來,一起圍坐在熏籠邊陪娘娘說說話,混過這會兒困去就好了。”我見定妃聽了點頭稱好,忙出去把珊瑚、琥珀叫進屋來。

見我們幾個圍坐在熏籠邊,玲瓏往熏籠裡添了塊梅香餅,又端了杯奶子服侍定妃,纔過來與我們圍坐在一處。一坐下,玲瓏衝我笑道:“你這丫頭,平日裡不是話挺多的嗎,這會特特地讓你來陪娘娘說話解悶,怎麼卻成了鋸嘴的葫蘆了?”定妃也輕笑道:“這倒是,平日裡就屬小莆笑話多,今兒再講一個樂一樂!”

我笑着瞪了玲瓏一眼,回頭對定妃笑道:“紫菁也不會講什麼笑話,只是前兒上宜妃娘娘那兒去送桂花糕,見金桂姐姐正衝着廊子上的那隻鸚鵡問話呢。我覺着奇怪,便上前去問金桂姐姐在問那鸚鵡什麼呢。金桂姐姐說,這鸚鵡是九阿哥孝敬給宜妃娘娘解悶逗樂的,誰知這鸚鵡特別好勇鬥狠,前些日子,將一隻麻雀與它關在一處,沒想它卻將那麻雀打死了。金桂姐姐她們氣不過,想懲戒懲戒那隻鸚鵡,便將五阿哥的鷹與它關在一處。誰料想第二日,那鸚鵡竟將那鷹也打死了,唯一不同的是那鸚鵡一身的毛也掉光了!”

說到這兒,我故意停了停,見屋裡之人,連帶定妃都聽得極認真,見我停了不說,珊瑚一回神啐了我一口,笑罵道:“這有什麼好笑,只那鸚鵡厲害好鬥就是了呀?”我一臉正色的接着說道:“好笑的是,金桂姐姐見那鸚鵡一身的毛都掉光了,想是與那鷹打架時被抓落地,於是就故意奚落地問那鸚鵡,你的毛哪兒去了?”我說到這兒作勢用手抹了一下額頭的的汗,接着輕皺眉頭、一本正經地說道:“誰知那鸚鵡用那光禿禿的翅膀一揮汗,竟罵道:不脫光衣服還真打不過它!”

話音一落,珊瑚已經第一個噴笑了出來,琥珀也笑彎了腰道:“……脫光衣服……哈……”玲瓏見定妃也是一個不留神,將嘴裡的奶子都笑噴了出來,忙上前去一面替定妃擦試,一面回頭笑罵道:“這個紫菁,哪裡聽來的這些混話!”

一屋人正好笑着,十二一掀簾子進了屋,見定妃笑得前仰後合的,上前請了安,坐在定妃身側問道:“什麼事讓額娘笑得這麼高興?”定妃指着我笑道:“這個鬼靈精的小菁,叫她去永壽宮送了趟桂花糕,就能講出這麼個……鸚鵡打架的故事來!”十二一聽,回頭笑着瞧了我一眼,定妃拿着手絹按着眼角笑道:“小菁,把你那個脫光衣服打架的鸚鵡也講給你十二爺樂樂!”

我聽定妃這麼一說,少不得又繪聲繪色的跟十二講了一遍,講到那鸚鵡最後罵的那句話,定妃和玲瓏她們又鬨笑了起來,我也嘻嘻笑着看向十二,只見十二難得一掃臉上的淡然神色,居然也笑出聲來。我偏着頭有幾分得意的看着他,他見我這神色,滿眼竟是幾分寵溺的意味,看得我一時竟有些呆了。

只聽定妃略定了定氣,對十二說道:“外面還下着雪嗎?”十二點頭稱是,定妃眼中顯出幾分迷離,輕聲嘆道:“十九年前的今天,也是這麼一直下着大雪,一晃,都十九年了!”我不明所以地看着身旁的玲瓏,只聽玲瓏輕聲說道:“今兒是十二爺的千秋!”我聽了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定妃,她像是沉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去了,一旁的十二一聽這話,朝定妃坐近了些,握住定妃的手輕聲叫道:“額娘!”

定妃擡起另一隻手,拍了拍十二的手,輕聲道:“額娘福薄,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剛生下你,皇上又將抱去跟蘇麻姑姑撫養,額娘想你想得緊了,就在夜裡偷偷跑去看你,看你生病沒有,看你長胖了嗎……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額娘也老了!”說着定妃眼裡落下兩行淚來。十二見狀擡手接過玲瓏遞過去的手絹,替定妃拭去淚珠,輕笑道:“在胤祹心裡,額娘一點也不老!”定妃聽了笑着搖了搖頭。

玲瓏見狀回頭遞了個眼色給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定妃,我見狀忙笑着上前接過話茬對定妃言道:“娘娘整日裡吃齋唸佛,不理俗事,越發年輕起來,十二爺倒越發老成了,趕明兒走在一處,不知情的人,還以爲娘娘是十二爺的姐姐呢!”

定妃一聽這話,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十二見了,眉頭也舒展開來,回頭感激的看了我一眼。我心裡想着看來誰都喜歡聽好聽的話,特別是女人都喜歡聽別人誇自己年輕。玲瓏笑道:“這紫菁說話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定妃笑道:“不妨事,她也是想說笑而已”。又說笑了一會兒,十二起身對定妃說是有位個阿哥要去他宮裡聚聚,他怕讓人等着,這會兒先回寢宮去了。定妃點頭稱是,讓我送十二出去。

我將十二送到宮門口,十二全沒徵兆的擡手揉了一下我的頭髮,衝我笑道:“你這丫頭,總是這麼開心,讓人見到你就覺得高興!”我理着被他揉亂的頭髮,衝他眨了眨眼笑道:“恭祝十二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十二一聽,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我在祝他生日快樂,衝我一笑,轉身離去。

早早用過晚善,惦記着御花園裡的紅梅不知開了沒有,剛想溜過去看看,就見玲瓏跑來找我,說是娘娘叫我去。我忙跟着玲瓏進了定妃的暖閣。只見定妃歪在暖炕上,見我來,叫玲瓏拿了一個盒子遞給我:“今兒個是你十二爺、五爺的千秋好日子,每年他們兄弟都在在一處聚來着,今兒個又碰上下雪,他們哥兒幾哥免不了又會多喝幾盅,這盒子裡是上好解酒藥,你給你十二爺他們送過去,若酒席還沒散,你也在旁勸着你十二爺他少喝點,他酒力差,喝不了幾盅的。”

“是”我接過盒子忙上前回話。出了屋來,見我嘟着嘴,玲瓏知道我最不愛往外跑這些差事,就衝我笑道:“一會兒回來從御花園經過,你若見那紅梅開了,替我折幾枝回來,我最是喜歡那裡的紅梅了!”我聽她這話,知道她故意這麼說的,衝她做了個鬼臉,嚮往走着對她說:“那要看我的心情了!”

從長春宮裡走出來,見天色已晚,心裡想着一會兒回來還要去御花園折紅梅,便急衝衝地往十二的寢宮走去。剛走到寢宮門口,聽見裡面人聲鼎沸的,想來酒席還沒散。又不想進去,在外面總這麼站着又冷,還下着雪,正猶豫間,見十二身邊的小太監秦順向外走,忙迎了上去,秦順見是我,忙想讓我進去,我連連跟他擺手,拉着他往宮門外走,走到宮門外牆根下,我纔出言輕聲問道:“裡面酒席還沒散嗎?”

秦順答道:“還沒呢,從下午一直鬧到這會兒,喝得正起興呢!”我問:“除了五爺、十二爺,還有哪幾位爺來了?”秦順眨了眨了眼,似乎想了一下似的說道:“今年來的爺比往年多些,七爺、八爺、九爺、十爺、十三爺、十四爺都來了!”我一聽這麼多阿哥都在裡面坐着,心裡就更不想進去了,拿出那解酒藥的盒子對秦順說:“這是定妃娘娘吩咐我送過來的解酒藥,這會兒裡面人多,我也不方便進去,你拿去等酒席散了,用溫水勻開服侍十二爺喝下,娘娘還說,十二爺酒力差,勸着他少喝些!”

秦順聞言有幾分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接,我見狀把解酒藥往他懷裡一推,他急道:“既是定妃娘娘差姐姐過來,姐姐還是自個進去吧,回頭十二爺知道娘娘打發姐姐來送藥,我們連屋都沒讓進就走了,是要責罰我們做奴才的!”我冷笑道:“這會兒裡面人多,我也懶待進去挨個給他們請安,你只管拿了這藥進去,這會兒也不用說什麼,只等酒席散了再跟十二爺說這事,他也不會怪你的!”秦順聽了這話,正想接過去,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笑喝:

“十二哥這裡還有你這樣懶待請安的丫頭!”我和秦順都大吃一驚,同時回頭,卻見不知什麼時候十四也走出來,帶着幾分酒氣,一臉的戲謔,斜倚在牆根底下!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又聽見了些什麼,我和秦順都忙上前給他請安,誰知我還沒動,他倒上前兩步,拽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就往十二的宮裡大踏步的走去。我唬得不行,想掙脫出來,卻不料想這個胤禎手力之強,尤如鐵箍一般鉗制住我的手腕,怎麼也動彈不得一分,只得一陣小跑的跟着十四進了十二的寢宮。

也就是在這掙扎之間,他拖着我就進了十二的寢宮裡,一把將我拉過來,與他一起站在屋子的正中間。我一回神,發現此刻屋裡的幾位阿哥都同時被十四的這一舉動愣在當場,屋裡竟突然靜了下來。十阿哥胤俄更是誇張的連端着酒杯欲飲的姿勢也停在半空中。

十四見狀卻笑了,衝着十二阿哥笑道:“我見秦順跟誰在宮牆外的牆根下說話,走過去一看,卻是這丫頭說是給十二哥送解酒藥來的,卻又懶待給我們哥兒幾個請安,想交給秦順就走了,這不,讓我給逮進來了!”

我聽了這話,恨不得一腳將十四給踢飛出去,果然屋裡的阿哥們聽了他這話,都不以爲然的哼了哼,我只得福下身去道:“奴婢給各位爺請安,爺吉祥!”這一福身,才猛的發現,十四還正兀自拽着我的手腕。我見狀快氣暈了,咬着牙在他身側輕聲說道:“鬆手!”十四一聽,似乎才發現似的,有些訕訕地鬆了手,我低頭一見,手腕上的紅印清晰可見,咬着牙擡頭瞪了他一眼,他看也沒看我,徑自上他的席上去斜靠着。我見狀簡直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一回身,見坐在一旁的十三正看着我的手,眉頭輕躇,我也不敢再看,徑直走到十二身側,微一福身道:

“娘娘吩咐我過來送解酒藥,奴婢見席還沒散,不敢擅自闖入撓了各位爺的興,纔想着將藥交給秦公公的!”十二臉上毫無表情的接過解酒藥,也不看我說道:“回去替我謝額娘掛心了!”我輕聲稱是,剛想退開,一旁的五阿哥卻出聲笑道:

“十二弟,我可是聽說這定妃娘娘身邊的這位紫菁姑娘,才情並茂,今兒既然來了,不如藉着這個機會,請紫菁姑娘爲我們演奏一曲,也算祝祝興!”我一聽這話,不由身子一抖,脫口而出:“奴婢不會……”誰知十二已然開口打斷了我,衝着五阿哥點頭道:

“也好!”回頭對我道:“紫菁,你就彈唱一曲吧!”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十二,他此刻正舉杯淺飲,連頭也沒回了,我自進宮以來,從未彈過琴,他應該並不知道我是會彈琴的,這會兒卻附合五阿哥讓我彈唱一曲,只有一個理由,就是故意讓我出出醜!讓席上的各位阿哥對剛纔十四說的那番我不想進來請安的話,出出氣罷了。我心裡一痛,哼,好你個十二,也不過是個合污之衆,枉我一直當你與別人不同,是我錯看了你!

思緒轉動間,只見丫環已經抱了琴出來放在案上,我心裡一狠,擡頭環視一週,見起首的八阿哥有幾分憂慮的看着我,旁邊的九阿哥都快忍不住笑出來了,十阿哥卻有些不明所以地四處看看,七阿哥只擡眼瞧瞧了十二,依舊低頭喝酒,十三眉頭又收緊了些,卻仍然沒說話,旁邊的十四斜靠在坐椅上,帶着幾分戲謔的笑容,笑嘻嘻地看着我。我看着席上這些阿哥神色各異的表情,頓生鄙夷之心,心下想着你們怕是在等着看我怎麼出醜吧,我今兒偏不讓你們稱了這個心!愣在那兒好一陣,心下終於打定了主意,低垂着眼瞼,面色清冷的走到琴邊,朝衆人微一福身,冷言道:

“奴婢本不會彈琴,只勉強會一首,今兒個彈出來,權當讓爲各位爺取樂吧!”說着坐了下來,手指拂琴,朗聲唱了出來: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一曲末了,當我將手指從最後一音符裡擡起,擡眼環顧,只見席上衆人無不張口結舌,一時間竟全都換了表情。八阿哥微眯着眼,彷彿沉醉於歌詞的意境中去了,九阿哥卻笑意全無,瞪着一雙美目不可置信地盯着琴看,五阿哥一副探究的表情看着我,七阿哥仍舊沒擡頭,只是喝酒的杯子舉在半空中沒動,十三眉頭皺得比先前更緊,十四則坐直了,直盯着我的手,我一回頭,見席首的十二此刻眼中充斥着一種心疼的表情,我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剛站起身來,就聽得十阿哥附掌道:

“唱得好,唱得痛快!”十阿哥此言一出,衆人方纔回過神來,紛紛附掌稱讚,我走到十二跟前跟他告退,剛俯下身去,只聽得他在我耳邊微不可聞的輕嘆了一句:

“從此後,再也藏不住你了!”我一聽這話,混身一僵,擡眼看到十二眼中的那絲疼痛,一下明白過來,原來他以爲我不會彈琴,是故意讓我出出醜,好讓幾位阿哥解解氣也就罷了,我依舊呆在長春宮裡安安穩穩的混我的日子。誰知我竟不明所以的逞強彈唱了這一曲,引得各位阿哥側目,只怕是以後再難在長春宮裡長久以往的混日子了,想到這一層,不禁又爲剛纔錯怪了十二的心意後悔得不行。望着十二的雙眸,我知道他能讀懂我眼中的歉意、後悔與柔情。

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難受得有些氣悶,低着頭跟十二告退了就徑直走出來。再沒心力擡眼去看四處投來的目光。默默走在宮道上,不知不覺走到了御花園,還未走近已聞得一股香欺蘭蕙的梅香撲鼻而來。一擡眼見那幾枝紅梅果然傲立雪中,如削筆直立,紅紅的花蕊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精神。

我默默地站在紅梅樹下,仰着頭看着天空中繽紛落下的雪花,第一次覺得心神俱累。伸出手去,見那雪花落於掌內瞬即便又化作一滴晶瑩,心下暗歎,那滴晶瑩何嘗不是此刻我心裡的一滴淚呢。袖口下滑,不由得看見剛纔被十四握出的那道紅印,依舊有些隱隱作疼,似乎在提醒着我,今日若不是十四強把我拽進去,又哪裡會憑空生出這許多事來。

潮涌般的思緒正百轉千回之際,伸出的手腕突然被人從身後一隻溫暖的的拉下一把握住,我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是十四阿哥胤禎!我見是他,氣不打一處來,心裡想着,正編派着你的不是,你倒撞到槍口上來。遂一皺眉,想甩開他的手,他卻笑嘻嘻的握着不放,我冷言道:

“十四爺請放尊重些,這麼跟奴婢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十四聽我這麼一說,愣了一下,也不生氣,握着我的手,拉到他跟前看了看那紅印,問道:“還痛嗎?”我又掙扎了一下,才從他手裡把手抽回來,退開兩步,他見狀蹭上前來,笑問:“你還在生氣?”我也不理他,只是冷言道:“奴婢哪敢生主子的氣!”

十四笑道:“那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哭呢?”我一揚臉,瞪着他:“誰躲在這裡哭?奴婢是見這裡的紅梅開得好,想來折幾枝回去的!”十四一聽這話,笑道:“你看上了哪枝,我替你折!”說着就一縱身,躍上了花臺,我見狀忙想拉他,他卻全不理我,指着紅梅問我喜歡哪枝,我怎麼叫他也不肯下來。我只得隨手指了兩枝讓他折了下來,他拿着兩枝梅花,跳下花臺,遞到我面前。我接過梅花,轉身就走。

十四追了上來,擋在我身前,側着臉笑問:“你怎麼不謝我?”我一停,衝他一福身言道:“謝十四爺爲奴婢折花!”說完起身又走。十四愣了一下,依舊追上來,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讓我動彈不得,臉上帶着幾分怒氣,我心裡正煩悶,冷不丁的甩開他的手,依舊往前走去,十四一急,搶前兩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攔了下來。

我也不想跟他說話,奮力的想甩開他的鉗制,誰知他這回手上使着勁兒的握着我的胳膊,任我怎麼甩也甩不開,我擡眼看他。他拉着我的胳膊,見我冷眼看着他,也就一動不動的看着我。我看着他那雙同樣漆黑的雙眸裡的憤怒、不解、探究、關切一一流轉,最後化作了一絲瞭然,微眯了一下眼睛,放開我的手臂。我見他輕輕放開我的胳膊,轉身就走,走了幾步,沒聽見後面有一點兒動靜,便停下腳步回頭一看,見他依舊站在雪地裡,一動不動,雪花落在他肩上竟積起薄薄的一層。

突然之間有心中竟有幾份不忍,心想好你個十四,這麼站在那兒,跟誰嘔氣呢?你先前爲難了我,這會兒倒像是我對不起你似的!我也就停在那兒低着頭沒繼續向前走,空氣沉悶了好一會兒,我終於擡腳走到他跟前,帶着幾絲妥協的意味輕聲對他說道:

“天寒地凍的,十四爺才喝了酒,總在雪地裡這麼站着,當心受涼,還是早些回去安置吧!”十四一聽這話,猛一回神,雙眼放出了光彩,衝我笑道:“你快回去吧!”我也衝他點了點頭,轉身往回走去,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見他衝我揮了揮手,也轉身大踏步的離去了,方又拿着梅花繼續往長春宮走去。

回到長春宮,玲瓏本已渥在牀上繡花,見我果然拿着兩枝梅花回來,忙起身下牀找了一對大花瓶出來放水插好,又拿了一瓶去定妃屋裡放着,纔回來把窗邊的高几上的水仙移開將那另一瓶放了上去,還左右轉了轉,看着放得好看了,才又加來坐下。忙活了這麼一陣,玲瓏見我淡淡的,回來得也晚,便挨着我身邊問道:“怎麼了,出去的時候還好好地,怎麼這一回來就怪怪的,難不成是替我折這兩枝梅花傷了手?”

說着便笑着拉我的手,一拉過去,見我手上的紅印,唬了一跳,忙問是怎麼了,我也就只跟他說是十四拽的。玲瓏聽了嘆了口氣,起身去找出化淤的膏藥一面替我塗一面輕聲道:“這宮裡就屬十四爺比別的爺蠻橫霸道些,只因這十四爺打小就在皇上和她額娘德妃跟前都極爲得寵,自然比別的爺嬌縱些,可是這位十四爺心腸卻又是極好的,前回德妃屋裡的丫環犯了事,原該送到敬事房去的,是他硬攔着沒讓送去的,這才保住那丫環的一條命!”

我聽了這話,心想難得這個十四還有這副心腸,只是一想到今兒一場事皆因他而起,不免心裡又生出幾份怨氣來。不由得冷哼了一聲,玲瓏也不在意,接着說道:“你平日裡就在長春宮和萬經閣裡,也難得遇見他的,若是遇見了,避開他也就是了!”我衝玲瓏點了點頭,見她收好化淤膏,回牀去睡了,這才也躺下。眼前卻盡是十二那疼惜不捨的眼神,翻轉了好一陣,才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定妃見了那梅花,也連聲贊好,珊瑚她們也嚷着要去折兩枝來玩,我衝她們笑道:“那可得摸着黑去纔好,白日裡其他花多雜了眼,夜裡就這紅梅醒目,一準能折得好的回來。”珊瑚她們聽了直笑,拉着我笑鬧了好一陣子才散去。

就這麼平平靜靜的過了十幾日,轉眼到了年關,宮裡爲了過春節開始張燈結綵的佈置了起來,我也逐漸高興了起來,融入到過節的喜慶氣氛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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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說明一下,這章寫得比較牽強,不過盡力了,鞠躬!

PS:VIVI:我週一到週五,儘量保持每天一上班就來發一章,不過偶最怕約束和壓力了,以前在自家電腦的WORD裡寫着玩的時候,想到哪個情節寫哪個情節,從不會管合不合情,成不成章滴,現在開始後悔了,不符合我的脾性啊;

PS:蕭芸:知道你是四四黨,我後面會安排四四出場的,不要逼我了,惹急了我,在裡面加個叫蕭芸的反派角色,好生虐一下!

PS:七閃八閃:被你看出來了,我也是喜歡這種淡淡的氛圍,不想寫太大的恩怨情仇和矛盾衝突,怕自己把握不好;

PS:懶懶:先熊抱一下,另外,偶受紅樓夢侵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功力不深,原諒偶吧,偶還有種衝動,下章一句話結尾:王子從此和灰姑娘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不要拍磚啊,我先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