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聽見我的這一叫輕呼,我和十四都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我爲什麼叫住他,而我也不知道我叫住他後要說什麼!十四緩緩轉過身,面無血色地看着我,我突然發現十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臉上多了幾分鋼毅與果敢,添了幾分殺伐果斷的神情,與當日拉着我放鞭炮、送我無錫泥娃娃時的模樣竟變了這麼多!
十四看着我,見我遲遲不說話,冷冷地又想轉身離開,我見狀脫口而出:“謝謝你!”十四聞言呆在當場,半晌不說話,突然一回身,上前幾步,伸手一攬,將我摟進懷裡,緊緊地摁住,像是想要把我揉進他的骨子裡去似的,收緊雙臂,一動不動。在我感覺我就快被十四捏碎了的時候,十四萬般不捨地放開了我,站起身來,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又是半晌終於出聲近乎吼似地吐出幾個字:
“我放不下!”說完狠狠地轉身跑出了我的帳篷!我愣愣地看着他的飛奔出去的身影,腦子裡不停地迴響着他吼出的那幾個字,什麼意思?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康熙對他說了什麼,還是今天的摔跤大會上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我看着十四這樣,我心裡會有一種酸酸的感覺,是愧疚嗎?
接下來的幾日裡,我不敢再四處亂走,只是小時間小範圍地在帳篷附近或是根本就在帳篷裡走動走動,若顏郡主見我一日日地好了起來,長鬆了口氣似的,又重新開始拉着我的手又說又笑,還時常拉着我唱那首《笑紅塵》。
這些日子以來,沒有再見到策旺,十四也沒有再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總還是趁着我睡着的時候來的。十二有兩回來的時候,我在睡覺,他就守在一旁靜靜地翻書,等我醒了,就陪着我說話解悶,或是拿些我喜歡吃的點心來給我,我笑稱他在養豬,他當然不以爲意了,因爲他就最愛擺出一張人畜無害的無辜豬相,有時候看得我牙癢癢,將他騙過來後,然後恨恨在他的臉上亂揉一氣。
有幾次若顏郡主來見了我走神傻笑的模樣,常會悄悄嘆氣,我知道她在嘆息什麼,我也不能對她說什麼,也就只能裝作不懂的模樣,任舊與她說說笑笑就是。但以她的性子,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突然摟着我的肩柔聲道:“紫菁,你跟在華芸身邊,她跟你說過我以前的事了吧?”我擡頭疑問地看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說到什麼程度。若顏郡主嘆口氣道:“我雖不想讓你步我的後塵,但又總覺得你一心放在胤裪身上,將來他會委屈了你……”
我輕聲說道:“郡主,紫箐明白你的心意,只是紫菁當初年少初進宮時,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胤祹,從此他便駐進了紫菁的心裡,我知道在他們兄弟中,胤祹也許顯達不如太子,沉穩不如四爺,溫賢不如八爺,俊美不如九爺,豪爽不如十三爺,直率不如十四爺,可是就是這樣不夠完美的胤祹,在紫菁心裡卻是與衆不同的。”
若顏郡主愣愣聽着我娓娓道來,瞪着一雙美目,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怔怔地看着我說道:“紫菁你這個癡丫頭,將來不知要爲此吃多少苦……”我聽她這話像是話中有話,疑惑地看着她,若顏郡主嘆了口氣,低聲問道:“那日我看策旺捨命救你的模樣,怎麼也不像第一次認識你,你與他以前見過嗎?”
我見若顏郡主這麼一問,疑慮着該不該告訴她冬狩的時候,碰見一身緊身黑衣的策旺夜探金帳的事,想了想,抿了抿脣,對若顏郡主說道:“那日墜馬前,的確是見過他,但不算認識,我連他叫什麼名字也是那日第一次聽郡主你叫起才知道的!”我心想,我這麼說也不算說謊,的確,見過的那兩三次裡,我並不知道他是誰。
若顏郡主聽了,點了點頭說道:“如今策旺在西蒙古的勢力已經日漸擴張,當日又曾協助皇上親率的清軍大敗葛爾丹,日後恐怕也沒人敢小覷了他,我看他對你的模樣像是對你有意思,你若想安安穩穩地守着胤祹,只怕日後還得避着他些!”我一聽若顏郡主的話,心裡未免也是一驚,心想,若顏郡主也能看出這些端倪來,那些堪稱人中之龍的阿哥們豈不是也對此早已瞭然於胸,說不定等着看好戲的人大有人在。
若顏郡主看我低頭默不作聲,以爲我在擔心此事,輕拍了拍我的手,柔聲說道:“你也不用太擔心,也許這是我多慮了。再說,你如今在皇上身邊當差,皇上也斷不會輕易就將你送去給策旺的。今年你跟着皇上來塞外,我看皇上對你也是越來越不同了,就拿這回的事來說,聽說皇上是親自下了口諭要徹查這下毒害你之人!”
我想到這一樁,還是不禁脫口問道:“查到了嗎?”若顏郡主輕聲說道:“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聽說馬伕和一個太監、一個宮女不見了,也不知道查出來那主使之人了沒有……”我驚道:“不見了……不見了是什麼意思……”若顏郡主搖頭道:“不見了就是不見了,也不知道是被悄悄處死了,還是自盡了,總之是沒了!”
我心裡有些重重悶悶的,垂下眼瞼,默不作聲,若顏郡主接着說道:“這事皇上本是讓四阿哥和胤禎去查的,不知道爲什麼,胤禎爲這事還和四阿哥爭了起來,讓皇上知道了,訓斥了胤禎幾句,也不知道皇上說了胤禎什麼,胤禎這幾日總是黑着個臉,誰也不見,也不去騎馬,前幾日的摔跤大會竟然中途就跑了!”
我聽若顏郡主這麼一說,心中大致理了一條思路出來,也隱隱明白了些東西。長長地嘆了口氣,對若顏郡主說道:“郡主,紫菁想問一句不該問的話,郡主聽了別生氣!”若顏郡主聽了挑眉看着我,問道:“什麼話?你只管問!”我看了若顏郡主一眼,輕聲問道:“郡主當日若是沒有嫁到蒙古,而是嫁給了七爺,郡主打算怎樣面對大阿哥或是襸貝勒?”若顏郡主一聽我這話,立即明白了我話中的含意,眼睛望着前方,思緒也像是回到許多年前的回憶中,沉默半晌後出聲說道:
“我當他們是胤祐的兄弟,是胤祐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家人!我聽若顏郡主說出這樣兩個字,心中一下有些釋然,對,是家人,不管是對十三、十四,還是對誰,把他們當作我的家人不就行了嗎,不就可以少了許多的煩惱了嗎,可是,我當他們是家人,他們也會這樣當我是家人嗎?
又過了兩日,我見腳傷已基本全好無礙了,不敢再歇着,遂到康熙跟前去應了卯,謝了恩,康熙問了兩句,也沒多說什麼,仍舊讓我在他跟前當差。倒是李德全私底下送了好些補品到我帳篷裡來,我知道是康熙吩咐他送來的,但李德全什麼也沒說,我也只得裝聾作啞地收下,卻也不敢擅自作主到康熙跟前去謝恩。
這日從康熙的金帳出來,迎面碰上了九阿哥,忙福了一禮,九阿哥明顯有些故作冷冷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睛卻仍然悄悄地看了看我的腳,出聲問道:“全好了嗎?”我笑答:“全好了,謝九爺記掛着奴婢!”九阿哥看見我的笑容,不禁怔了一下,隨即別開臉,說道:“還是再好好養養,別忙着去騎馬……”我聞言一驚,不知他所指何事,是別跟若顏郡主去騎馬了,還是另有所指?難道他也知道了些什麼?
正想回話,卻見十阿哥在後面跟了上來,見九阿哥在問我話,也走了過來,大大咧咧地瞅了我一眼,撇了撇嘴,說道:“果然是個麻煩精,騎匹小馬也能把你摔個半死,也不知道額倫特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妹子!”我一聽他提到這個,剛想回言,九阿哥已經冷下整張臉,對十阿哥輕喝道:“老十,滿嘴胡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說着,九阿哥突然又住了嘴,瞟了我一眼,不再接着說下去。
十阿哥這纔像想起什麼似的,一拍後腦門,恍然大悟似的開口就說:“對了,也不能全怪你,是有人下了……”話未說完,九阿哥已經面若千年寒冰似的急速打斷了十阿哥的話:“老十!”十阿哥似乎還想說什麼,看着九阿哥陰沉的那張冷臉,像是反映過來什麼似的,終於不再執着地把剩下的話說完,很不情願地住了嘴。九阿哥收回那招牌似的陰惻惻的目光,回頭看着我,上下又是打量了一番,這才和十阿哥一起並肩走了。
看他們離去,我緩緩往回走,剛走到拐角處,突然聽見帳篷的另一邊傳來琥珀的聲音:“九福晉,今兒不去騎馬了嗎?”我一聽是琥珀的聲音,潛意識的放慢了腳步,並不是我不敢面對她,但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她。於是想等她二人走了再走。停下腳步,靠在一邊默不作聲。這次隨九阿哥來的九福晉正是那日在除夕宴上與珊瑚眼神大戰的伊爾根覺羅氏,她有些細細的但辣味十足的聲音傳來:
“還騎什麼馬?前幾日一個丫頭墜馬,硬說是有人故意陷害,皇上讓四爺那個冷麪王出來查不說,先就將馬伕拿了,搞得人心慌慌的,哪裡還有心情?”琥珀聞言笑道:“是啊,不過她可不是一般的丫頭,她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呢!”我突然聽到琥珀這句寒意十足的話,不禁打了個寒戰,聽她如今這口氣,哪裡還像是與我做了幾年好姐妹的琥珀呢。
九福晉聽了琥珀的話,頓時不屑地冷笑道:“原來是她?呸!不過是個丫頭,也值得這樣爲她興師動衆的?哼,就是這個紫菁,有兩回還害得我們九爺爲了她受了傷,怪不得她受傷這幾日,我們九爺總是失魂落魄的,整日裡瞧不見個人影,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原來是爲了她!也不知道她是給我們九爺下了什麼藥!真摔死了那纔好呢!”
第一次這樣真真切切地聽到別人這樣怨毒的咒罵自己,心裡終於止不住的難受起來,站在原處,一動不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可是她二人卻像是說上了勁,也停在原處,繼續說了下去。琥珀壓低聲音,冷冷地說道:“九福晉你小聲些,這種話讓人聽了去那還了得?還當是你下了毒針害她的呢!她如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連娘娘和各位爺見了她,都要對她禮讓三分,咱們還是別去招惹她纔好!”
琥珀看似爲九福晉着想的幾句話,恰到好處的更加激怒了九福晉,九福晉果然怒道:“我是正經的九福晉,難道還怕她不成。別說如今只是個奴才,就算日後九爺將她娶進了門,我也不會怕了她!她最好別犯在我手上,不然讓她知道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別以爲一門心思的用些下賤的狐猸手段勾引我們九爺,就能有朝一日飛上枝頭作鳳凰了!”
琥珀聞言輕笑了一聲,笑得竟是舒暢開懷極了,像是九福晉的話正好說到她心坎裡去了似的。柔聲對九福晉安慰道:“九福晉你也別生氣了,犯不着爲了一個奴才生這麼大的氣,說不定皇上早拿了主意準備將她嫁到蒙古去和親呢?”九福晉聽了這話,似乎才略略平了氣,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琥珀接着說道:“你沒聽說嗎,前幾日摔跤大會,咱們都去了,唯獨不見她,你只當是她在養傷嗎?聽說是跟蒙古的那個叫什麼‘策旺’的出去幽會去了!興許是知道皇上遲早要將她嫁到蒙古去,所以早早就勾搭上了一個年輕英俊的策旺,以留後用!哼哼,聽說上回將她救下馬來的就是這個策旺!興許她二人早就勾搭成奸了……”九福晉驚訝地‘啊’了一聲後,恨恨地說道:“果然是個賤人!”
我聽琥珀一口一個‘奴才’,帶着一絲恨恨的口氣,卻又說得極爲順嘴,突然記起差點忘了曾幾何時,我與她同在長春宮做了幾年的‘奴才’!如今她卻是正經的十二福晉,而我卻仍然是讓她如此不屑的‘奴才’!心裡陣陣地痛了起來,原來一切都已經回不到當初了,不僅時間、地點變了,最重要的是人心竟變得如此不古!最後聽到琥珀不遺一點餘力的將一盆盆的髒水潑在我身上,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了下來!
突然身後一雙手臂伸了過來,極輕柔卻不容置疑地將我的身子扳轉了過去,拉過去靠在他懷裡,並擡手捂住了我的雙耳!我擡眼看去,卻見這人正是八阿哥胤禩!我下意識地想轉開身好掙脫開他的雙手,他卻捧着我的臉不讓我動,一面捂着我的雙耳,一面滑動雙手拇指替我試去臉上的淚痕。
我吃驚地看着他,他眼睛裡帶着幾分疼惜,一動不動地望着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緩緩鬆開了手,四周一片寂靜,彷彿剛纔琥珀與九福晉的對話場景只是我的一場錯覺,就像從沒來發生過似的。我垂手而立,低垂着眼,好一會兒功夫,纔想來要給八阿哥福禮,身形剛一動,八阿哥已經扶起了我,拉起我的兩隻手,將我緊握的雙拳輕柔的扳開,看着我掌心紫紅的掐印,輕蹙了蹙了眉頭,隨即將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裡輕搓了起來,眉也沒支地緩緩衝我說道:“不值得你傷心!”
我感受到他掌心裡的溫度舒舒緩緩地送到我掌心裡,心也跟着暖了起來,擡頭望着他,他溫和的眼光中帶着幾分鼓勵的性質,我緩緩衝他點了點頭,牽動嘴角衝他微微一笑,八阿哥見到我的笑容,明顯怔了一下,隨即也釋然地微微一笑,輕放開我的手側開身讓我離去。見狀我衝他微一福身,站起身挺直了腰,方纔緩緩離去。身後的八阿哥悄無聲息,我也沒有回頭看他是否離開,只是沉心靜氣地往回走去。
這日康熙招來諸皇子商議回京事宜,準備晚上賜宴給這次隨駕的蒙古王公們,以示皇恩浩蕩。我送了茶,還未退下,突然聽太監來報,說是策旺求見。康熙微一沉吟,吩咐策旺覲見。隨侍在側的衆皇子無不有些面面相覷。等到策旺來到康熙跟前,以手撫胸,對康熙說道:“皇上,十年前皇上大敗葛爾丹時,皇上曾答應賞要重重地賞賜微臣!”
康熙點頭說道:“沒錯,朕確實答應過要重賞於你,但十年來你從未要過任何賞賜,時至今日你才提出來,是因爲想到了想要朕賞你什麼了嗎?”策旺回道:“回皇上的話,正是!”策旺回話的時候,擡頭瞟了一眼康熙身旁的我,而我也注意到他的眼神,卻渾身不禁一抖,有了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康熙哈哈一笑:“好,說來聽聽,朕倒想聽聽你這個等了十年才提出來要的賞賜究竟是什麼!”康熙此話一出,全在場之人無不禁聲側耳,似乎都想聽聽這個策旺究竟會要什麼?我心裡的不安卻漸漸擴大,額頭竟開始冒出冷汗來。策旺聽康熙這麼一說,向康熙一拜,再清晰不過地說道:“臣想……請皇上將皇上身邊的紫菁賜給臣,做臣的汗妃!”
此語一出,包括康熙在內的在場所有人,無不有些譁然,唯獨只有十四沉着臉,一動不動。我惶恐得一動不動,甚至當康熙回過頭來,有些探究地看着我時,我臉上呈現出來的表情,那就是憤怒和驚訝!我知道我的命運也許就在這一刻了。在康熙一句話裡,在他的一念之間。情不自禁地回頭看向十二,只見同樣一臉慘白的十二已經跨出一步,似乎已經隨時準備跪下!此時康熙突然出聲對策旺說道:
“將紫菁賜給你送汗妃,這不是多大的事嘛,值得你用這麼大的軍功來換?”康熙直視着策旺的眼睛,似乎想看穿他心裡真實的想法,策旺坦然決絕地回視着康熙的眼睛,擲字如鐵的說道:“值得!”
聽到策旺的這兩個字,明顯場上的許多雙眼睛不約而同地投向了我的身上。我額頭上的冷汗已經開始滾落下來,渾身也開始有些瑟瑟發抖,但我強咬着脣,雙手指甲死命的掐在掌心裡,忍着想要滑下去的衝動。康熙這時有些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後,又回頭看了一眼我,死一般地沉寂了一個世界那麼長還是幾秒鐘後,康熙出聲說道:
“賜個郡主給你做汗妃都不爲過,何況是朕身邊的這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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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打偶,不是故意留懸戀滴,而是偶卻也尚在猶豫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