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樓下有個食府,名字很大氣,就是‘嶽州食府’,依照歐陽和芷雲經常各地遊覽的經驗,敢用地名做名字的飯館酒肆,在當地肯定是數得着的。
老十是個吃貨,坐着聽兩個哥哥說了好一會子話,就餓了。
這岳陽樓的風光,歐陽和允禩看起來興趣盎然,可老十沒興趣,李白的一首名詩,在他的心裡,還比不上一碗胡辣湯。
於是,大家起身去用飯。
小曇姑娘很懂事,帶着幾個丫頭幫着把碗筷燙洗乾淨,素手盛湯,雙手捧着奉到這幾位眼前。
喝了一碗熱乎乎的胡辣湯,咬了一口烤饃,歐陽也沒避着老八和老十,批了李衛由皇家專用的郵差送來的摺子,要他全權處理剿匪一事,還下了‘將使聽其節制’的令。
老八和老十也不問萬歲爺什麼,只就着香噴噴的烤饃,吃了幾個食府的招牌菜,待吃到八成飽,要了酒水,淺酌一杯,老八拉着小曇的手,讓她唱江南小調,別說,小曇的嗓子好,將鄉俗俚曲唱得婉轉纏綿,愣是勾搭得芷雲都側目。
“這小曇姑娘不錯,模樣好,身段好,而且不化妝就香氣迷人,素顏美女,難得。”
芷雲抿了一口酒,覺得還成,不是劣酒,也就稍稍沾了沾脣,酒氣一薰,臉頰上浮現出兩朵暈紅,倚在歐陽肩膀上,覷了他一眼,“聽說江南官場來往,最喜歡送人美婢,你當初跟着老爺子下江南,沒少享受這等豔福吧?”
只看允禩還沒到江南,已經美人懷中坐了,就能想象得出,當年康熙帶着他的皇子們下江南,一定是胭脂堆裡來去,美人如雲。
“嗯,沒少收,尤其是老九,現在家裡的美妾就有不少是江南來的。老八還好一些,可他後院養得美妾,也不少。”
歐陽笑着摟住自家媳婦,神色間帶出幾分無奈,這些皇子們收些美女根本不算什麼,只要不是良家民女,就連皇子府那些不入玉碟的庶妃們也不會當回事兒,那些賤籍的婢女,就和物件兒差不太多,送上幾個,與送幾件古董,弄個玉器,一樣的意思。
就算是善妒如八福晉,也沒攔着別人給允禩送婢女。
不說皇子,尋常官員也不曾把賤籍的婢女當回事兒,喜歡了看個新鮮,不喜歡了轉手送人,就說李衛,因爲他在江南多年,官至總督,位高權重,可還是隻收賤籍的婢女,不納良妾,就爲此,其他人就豎起拇指贊他潔身自好,連李夫人也極歡喜的,由此可以看出,賤籍的女人身份有多低下。
歐陽壓低聲音,和芷雲咬耳朵:“雖然我下令廢除賤籍,可思想根深蒂固,律法也沒辦法干涉,這事兒,不是一天兩天能徹底解決的。”
“那些入過賤籍的女子,哪怕僥倖贖身從良,也沒什麼好前程,見了原先的主子,依舊得伏低做小,主子想要他們的命,還是容易得很,而且,一朝入了賤籍,子孫後代都受影響,尤其是婚姻,良賤不婚,自古如此……”
“哎,像小曇這樣的姑娘,我看年紀也不小了,怎麼也有十歲,在這樣的年紀,能跟了允禩,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就是老八不納她,若動一動善心,把她指給手底下什麼人,小曇也就算是熬出頭了,至少子女能脫出賤籍,將來婚嫁科舉,不受限制。”
吃過飯,又結伴遊了一圈岳陽樓,歐陽和芷雲就與老八、老十分手,那兩位繼續南下,而芷雲他們,則北上回京,當然,接下來就用不着着急了,可以一路遊山玩水地回去。
江南的冬日,依舊帶着綠意,可是冬日的京城,卻是銀裝素裹。
芷雲和歐陽是在過年前返回京城的,進京的第一日,就接到了德太妃病重的消息,太醫們也說了準話,說德太妃也就一兩個月的事兒了。
十四上摺子要送母回京,說是德太妃想要回她住了多年的永和宮看看,想回京城看看,也想看看她的家人。
歐陽沒說什麼,準了,德妃已經垂垂老矣,一隻腳跨進鬼門關的老女人,臨死之前,有這麼個要求,無論這要求是不是含着旁的意思,無論這要求是不是有十四的求肯在裡面,他都沒有不准許的道理。
歐陽畢竟不是個特別冷漠的男人,對德妃,也無怨無恨。
於是,歐陽準備了寬敞舒適的輿車,派了兩個太醫,讓人用最快的速度將德太妃接回京城,而十四要求送母回京的摺子,歐陽卻暫時給扣下了,只讓十四福晉完顏氏侍疾。
從雍正元年便開始修的直通盛京的大馬路,算是派上了用場,不過半月,德太妃的輿車便入了京。
歐陽宮裡的女人少,好些年沒往紫禁城裡擡人,永和宮還空着,所以,到用不着專門爲德太妃騰出宮殿來,她到了京城,就可以直接入住。
永和宮歐陽沒有動過,保留着德太妃離去時的模樣。事實上,除了芷雲的儲秀宮之外,歐陽登基以來,並不曾在別的宮殿大興土木,整個紫禁城,大部分還是以前康熙在的時候的樣子。
永和宮
自從德太妃入駐,歐陽除了早晨來請安之外,平日裡一次都沒有來過,可是今日,太醫說德太妃不大好。德太妃又派了身邊的宮女來儲秀宮,說是請皇上和皇后娘娘過去一見。
芷雲想了想,也挺好奇德妃臨死之前有什麼想說的,歐陽下朝,兩個人便相攜而至。
殿門內,隱約傳來陣陣咳嗽聲,芷雲和歐陽走進去,一眼就看見面色蒼白,老態畢現的德妃,她癱軟的倒在榻上,屋子裡有一股濃郁的藥味兒。
此時,德太妃醒着,完顏氏靠在牀邊低着頭打瞌睡,手裡還拿着一塊兒溼透的帕子,顯然是通宵在幫德太妃擦身,累得狠了,兩個太醫侍立在一旁。
“怎麼樣?”
歐陽看了雙眼朦朧的德太妃一眼,才扭頭問太醫。
一個姓林的太醫急忙跪下叩首,口中說道:“回萬歲爺,德太妃娘娘年紀大了……恐怕,恐怕最多還有數日的壽數。”
“不能想想辦法?至少要熬過今年纔是?”芷雲皺了皺眉,雖說對德妃沒什麼情分,可看到一個垂暮老人,到底不是讓人愉快的事情。
“這……”太醫遲疑片刻,還是苦笑着搖了搖頭,“德太妃娘娘早已經油盡燈枯,就這數日,還是要好生調養才成。”
“皇后……娘娘。”
也許是聽到了太醫的話,德妃不知從哪裡來了力氣,竟然掙扎着坐起身來,她一動,旁邊的完顏氏就醒了,急忙俯身扶着德妃,替她往背後塞了一個大引枕,“額娘,您醒了?”
完顏氏順着德妃的視線看過去,頓時嚇了一跳,急忙跪下叩首行禮:“給皇上、皇后娘娘請安。”
“不用多禮,起來吧。”
歐陽隨意地擺擺手,讓完顏氏到一旁站着,才扶着芷雲,走到榻前。
德妃的目光卻不知是不敢還是不願,一直不曾落在歐陽的身上,只是訥訥地看着芷雲,一雙昏花的眼,有些溼潤。
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陣氣,德妃忽然伸手拉住芷雲的袖子,咬牙道:“皇后娘娘,您是好人,奴才知道,您是個好人,您幫奴才勸勸萬歲爺,您勸勸他,讓他不要爲難我的十四……不、不、不是這樣,您是萬歲最喜歡的女人,您也愛着萬歲爺,是不是?是不是啊?那您就該爲萬歲的名聲着想,他不能……不能對他的親弟弟下毒手,要不然,他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了,他不能……”
芷雲一皺眉,嘴裡道:“太妃慎言,您這是什麼話,您可是長輩,怎麼能在晚輩面前自稱奴才……”
芷雲不輕不重地吐出字來,聲音暗啞,卻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勢,德妃剩下的話,立時噎在咽喉裡,再也吐不出來。
芷雲也不看她,只是冷目橫掃了永和宮內的幾個宮女太監,還有那兩個人太醫一眼。
宮內的人一驚,頓時低頭跪下,再也不敢留下來聽皇室陰私,倒退着退出門去。
完顏氏也幾乎嚇呆了,實在沒想到一向理智冷靜的額娘,竟然會做出這等事。她愣是怔怔地看着德妃許久,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上去,握住德妃枯瘦的手臂,磕磕絆絆地道:“額娘,您發熱呢,熱糊塗了,媳婦這就給您擦擦身子,擦擦就沒那麼難受了……”
完顏氏的話音未落,德妃的的臉色突然一變,變得煞白,有一抹紅光在臉上閃過,她掙扎着扭頭,終於盯在歐陽的臉上,嘴脣蠕動,卻終究沒有說話……隨後,‘噗’——一聲,一口血噴出,德妃也瞬間後仰,倒了下去。
完顏氏搶了一步,摟住德妃的身子,眼淚流淌,大哭道:“額娘,額娘,您這是怎麼了,您怎麼了?太醫,太醫呢?”
歐陽和芷雲嘆了口氣,叫了太醫進門,兩個太醫輪番施救,又灌了一碗配好的蔘湯,德妃才勉強緩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