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書房裡,孟尚書垂首看着手中一卷書簿,面上一片嚴肅神情,忽然聽到下人來報:“大人,外頭有兩個人求見,說是大人的舊識。看”
“姓甚名何?長得什麼模樣?”孟尚書頭也不擡,漫不經心地問道。
下人便答道:“男子說是姓塗,倒沒有說名字,只說大人見了他夫‘婦’二人便知。”
“姓塗?”孟尚書愣了一下,隨即擡起臉來,眼中驟然浮現喜‘色’,連忙說道:“快!快請進來!”
下人應了一聲,便小跑出去領人了。孟尚書站在書案後,不等下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心裡等不及,拔‘腿’繞過書案便朝外面跑去。
孟府‘門’外,塗大海和雲詩站在檐下,等候下人通稟傳話。雲詩斜睨塗大海說道:“你這回怎麼又不張揚了?只說姓塗?你怎麼不把名字說出來?”
塗大海一本正經說道:“爲夫豈是那等故意炫耀之人?”被雲詩輕嗤一聲,才以手掩口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咱們如今還是‘死人’呢,冒冒然‘復活’,不得嚇死‘門’房?”
孟府換了‘門’房,否則,根本不必通稟的。塗大海乃是孟尚書的學生,淵源頗深,換做從前認得塗大海的‘門’房,根本就是恭恭敬敬請進去的。
“你打量我不曉得你心裡想什麼呢?”雲詩輕嗤一聲,不買他的賬:“你無非是想着,悄不蔫兒回來,誰也不告訴,而後一舉封侯,嚇死某些人?”
塗大海立刻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夫人,最懂我意!”
“去!”雲詩翻了個白眼,打開他的手。
塗大海便讚歎道:“夫人就是翻白眼也如此貌美,直令爲夫驚歎。”
雲詩懶得跟他貧嘴,恰見到通稟的下人一路小跑出來,面上不由浮現一絲笑意。果然,下人跑近前來,便恭敬說道:“兩位裡面請,我們大人在書房等候。”
“我們進去。”塗大海攜了雲詩手,往裡面走去。
才走了沒幾步,便看見孟尚書一路小跑過來,離得老遠都能聽見他呼哧呼哧喘氣聲,塗大海一驚,連忙快步迎上去,扶住孟尚書道:“老師,您慢些。”
孟尚書被他扶住,擡眼盯着他的面孔,一雙蒼老的眼睛銳利如鉤。審視幾眼,銳利的目光散去,變得有些溼潤。嘴‘脣’情不自禁哆嗦起來,忽然擡手,劈頭蓋臉朝他打下去:“你個‘混’賬東西!終於知道回來了?”
“哎喲,哎喲!”塗大海不敢躲,咬牙吃了幾巴掌,口裡說道:“老師,非是我們留戀不肯回,而是無路可回。咱們裡面去,我仔細跟您講來。”
孟尚書打了他幾下,便捨不得打了,望着這個得意‘門’生,有些顫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口裡卻道:“解釋得令我不滿意,我拿棍子‘抽’你。”
這時,雲詩也走過來,福身行禮:“久不見,大人一切可好?”
“嗯。”孟尚書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雲詩的面上。但見十三年過去,當年那個秀美絕倫的‘女’子,模樣依然如昔,幾乎未曾改變。笑意淺淺,親切溫柔,令人見之心生好感。不由得,又想起那張黑胖的面孔來,心下微嘆,搖了搖頭:“咱們進去說。”
三人一路往裡行去,來到孟尚書的書房裡,一併坐了,塗大海纔將這些年的經歷說來:“當年,我和雲詩去了南方,便依照皇上的密旨,改名換姓……”
“十年後,我們略有成就,便打算回來。本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誰知忽降天災,我二人摔落山體,險些喪命。醒來後,又遇見奇異的一幕,便引着雲詩去看。這一看,便被引入了月聖國的境內。”塗大海說道,“我二人不知如何進去了,卻又出不來,一直蹉跎了三年方纔僥倖脫逃。”
並沒有說儀蘭如何照顧他們,又如何給儀蘭出謀劃策做幕僚,只說了暗中研究觀察,發現的月聖國的神秘之處。
“月聖國的國境很是神秘,空氣、土地都與咱們不一樣,長出的果實也與咱們不一樣。同樣的種子,在月聖國的土壤裡,長出的個頭平均是咱們這邊的三倍到五倍。”塗大海說出自己的發現,“我與雲詩取了些許種子,打算做實驗,看能不能也長出增倍的果實。”
孟尚書靜靜聽着,一言不發,只等塗大海說完了,才問道:“你‘欲’何時覲見皇上?”
“越快越好。”塗大海純良一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孟尚書也忍不住搖頭一笑,起身說道:“走吧,我帶你們進宮。”並不是上朝時分,況且孟尚書與永興帝的關係又深厚,故此也不換朝服,只穿着便服,就朝外走去,叫下人備轎。
塗大海和雲詩跟在後頭,作爲隨行一併進了宮。
“孟愛卿求見朕有何要事?”永興帝聽到太監傳來消息,便在泰和殿召見了孟尚書。他心裡隱隱猜到孟尚書的來意,必定又是因爲‘侍’郎府被收回的事。心裡有些不耐煩,也覺着孟尚書莫非是老了,爲何如此頑固?
“回皇上,老臣帶兩個人給皇上看。”孟尚書拱手一禮,而後轉身指向身後。
頓時,身後兩人擡起頭來。左邊一名中年男子,身穿藍‘色’棉布長衫,面目白淨,兩頰隱隱有酒窩,身量中等,一派文人氣息。另外一人,是名‘女’子,穿着雪青‘色’的紗裙,一頭烏鴉鴉的長髮盤在腦後,僅留幾縷垂在鬢側,一張面孔秀麗絕倫,又帶着淡淡的笑,朝他看過來。
“砰!”永興帝兩手按住桌面,猛地站起身,盯着孟尚書身後站着的兩人,忽然從案後繞出來,往兩人走去。
塗大海和雲詩立刻跪下,齊聲呼道:“皇上萬歲。”
“雲詩?塗愛卿?”永興帝甩開太監的手,蒼老的身軀有些顫抖,與孟尚書並肩站立,看着跪在地上的兩人,情不自禁呼道。
塗大海和雲詩便一齊擡頭,朝永興帝看去:“僥倖得歸,不得皇上遺忘,甚是感動。”
“快起。”永興帝連忙說道,一邊伸手去扶雲詩,“發生何事?爲何纔回來?”
塗大海便將事情經過又說出一遍,與孟府對孟尚書說的一般無二。
“辛苦你們了。”永興帝說道。
孟尚書垂着的眼皮掀了掀,說道:“辛苦有什麼用?到頭來,老窩都被人平了。”
塗大海聽罷,面上一愣。
聞言,永興帝的眉頭也狠狠一跳,瞪孟尚書道:“你知道個屁!”屏退下人,將當年與塗大海、雲詩做的約定,與孟尚書也道了出來:“朕要給他二人建侯府,還要‘侍’郎府作甚?”
品級不一,建府的規格自然不同,‘侍’郎府是再不能住了的。孟尚書擡了擡眼眉,‘露’出一絲假笑:“皇上有先見之明,老臣自愧不如。”
塗大海夫‘婦’是纔回來的,而且回來得突然,誰都不知道。永興帝怎麼就有預料,先給兩人建侯府呢?
永興帝被譏諷得噎了一下,心下更討厭了,擡手朝‘門’外一指:“你給朕滾滾滾。”
孟尚書眼也不擡,抄着手道:“老臣年紀大了,滾不動了,望皇上體恤。”
塗大海和雲詩都笑了,連忙做和事老,兩邊安撫。被雲詩扶着手臂順氣的永興帝,餘光瞅着這位跟隨自己多年的老臣,只覺他年紀越大,脾氣越臭,好在是從不作僞,倒是叫永興帝也願意包容他。半是好氣,半是好笑,道:“那就老老實實聽着,休要再胡‘亂’‘插’嘴。”
雲詩扶着永興帝坐了,才走回來與塗大海坐在一處,只聽永興帝說道:“便封你做安陽侯,待遇一應如先前所說,建府之地選在離那位較遠的北邊,你意下如何?”
塗大海連忙跪下拜謝:“多謝皇上隆恩。”末了起身,笑着說道:“既封侯,便有‘侍’衛軍護着,軟硬都不必怕那位了。”
永興帝一聽,冷哼一聲:“何須‘侍’衛軍?叫你們那位好‘女’兒出面,還怕誰?”
“這?”塗大海愣了一下,雲詩也聽得愣了,連忙問道:“皇上,我們的‘女’兒……發生了什麼事?”
永興帝提都不想提這茬,別過眼伸手一指孟尚書:“問他。”
“老師?”塗大海連忙看向孟尚書。
孟尚書擡眼看了一眼永興帝,笑了兩聲,說道:“你們那個‘女’兒,可了不得。膽敢騎在公主的身上,壓着她打。”便將那日塗菲媛被擄走,又如何自保,以及教訓了廣‘玉’公主的事說出來。
聽罷,塗大海和雲詩直是瞪大眼睛,失去了言語。
“何止?”永興帝冷哼一聲,“她身邊倒是有個小子,看不慣她受氣,硬是潛入公主府,將她的兩條‘腿’踢折了。”
塗大海和雲詩的下巴頓時掉在地上:“啥?!”
“咱們的‘女’兒,這樣彪悍?”塗大海和雲詩互視一眼,均是震驚難言。
永興帝瞧着夫‘婦’二人‘露’出傻相,又想起那日塗菲媛頂着一張黢黑圓胖的臉,一派天真地喊他“皇帝大爺”,便覺得眼皮子‘亂’跳:“行了,你二人先在孟府住下,等三個月後,安陽侯府造成,朕自有安排。”
“是,皇上。”三人一併跪下行禮,然後告退。
回去的路上,塗大海和雲詩‘激’動得不行,連連問孟尚書當日塗菲媛與廣‘玉’公主起衝突的事:“這是真的?她怎麼敢用‘褲’腰帶拴公主的脖子?那位素來是心高氣傲的主,被百官親眼看見被人騎在身上壓着打,沒有羞憤‘欲’死?”
“想知道?自己回家問去。”孟尚書被問的不耐煩,喊人停轎,將兩人踢了下去。真是說笑,他怎麼知道?他也是到了之後纔看見這一幕的,哪裡知道塗菲媛是怎麼想的?
被攆下車的塗大海夫‘婦’,見到天‘色’不算太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僱了馬車就出城了。
‘玉’河村北頭,正是一片熱鬧。
“四十斤!”
“五十斤!”
“哇,六十斤!加油,再吃!”
祁朗等人喝着酒,圍在吃飯的阿俊四周,起鬨說道。
“媛媛,叫他們走開。”阿俊被吵得煩,好好吃着飯,被人這樣圍着。偏偏都是打不得揍不得的,便扭頭尋找塗菲媛。
塗菲媛沒聽見。蹲在井邊,洗着三嬸劉氏送來的一筐果子,洗好了便拿出兩隻李氏愛吃的桃子,又拿了一隻李子一隻蘋果給塗老頭,便端過去東廂房裡,給斐烈和那個麻衣老頭吃。
“你別動了,我餵給你吧。”塗菲媛制止斐烈擡手的動作,拿起刀,將果子削成一塊一塊,喂到斐烈的口中。
斐烈的腰腹中了三刀,背上中了兩道,肩膀上的一刀砍得重,都傷到了骨頭。也不知道他傷得這麼重,是怎麼撐着到紫霞山莊的?見他還想自己拿果子吃,塗菲媛輕喝一聲制止。
“多謝塗姑娘。”斐烈張口含了塗菲媛餵過來的果子,一雙沉黑的眼睛看着頭頂上方白嫩嫩的姑娘,心裡想道,她就是一碗豆‘花’。纔想着,喉嚨裡就冒出煙來,渴的不行。連連吞嚥水果,也絲毫不抵渴。
塗菲媛低頭削水果,倒是沒察覺他直勾勾的眼神,或者說就算察覺了,她也裝作不知道。塗菲媛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她最懂得自己的心。斐烈哪裡都好,尤其他高大健碩的身軀,更是令人面紅心跳。
有一次,塗菲媛被祁朗下了套,窺見斐烈赤身游泳的一幕。那一塊塊壁壘分明的肌‘肉’,險些勾出她的鼻血。這樣要貌有貌、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要身材有身材的年輕小夥,到哪裡去找?塗菲媛說不動心是假的。但是,她更明白,他不是最終她會停靠的港灣。
古代和現代可不一樣。放在現代,喜歡就行動,及時享樂,纔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準則。放在古代,她敢泡了斐烈就跑,不要被‘亂’刀砍死?既然如此,不如一開始就沒有。
塗菲媛低頭不去注意那兩道灼灼的視線,喂着斐烈吃了幾隻果子,又拿了幾隻出來放在‘牀’頭,瞥了一眼躺在裡邊的麻衣老頭:“等他醒了,喂他吃一點。”
家裡一共蓋了四間房子。西間用來存儲葡萄酒,正屋兩間給塗老頭、李氏和塗菲媛住,阿俊睡在西間,跟葡萄酒一塊睡。東廂房暫時給斐烈住,無奈麻衣老頭也受了重傷,總不好給他住營帳,便叫兩人睡一張‘牀’湊合。
“好。”瞥見塗菲媛要走,斐烈有些失望。然而跟珍妃取的經已經用完了,他還沒有再去取,一時間心裡想留,口裡卻不知如何說,只得看着塗菲媛起身走了。
院子裡頭,阿俊喊塗菲媛不見,有些不高興。埋頭飛快吃完塗菲媛給他煮的‘肉’,便端起空盆擠開‘侍’衛們,到竈邊洗刷去了。
“砰砰!”就在這時,大‘門’被敲響了。
祁朗把酒碗遞給旁邊的同伴,走過去開‘門’。但見一男一‘女’,皆是中年,穿着打扮也是樸素,男的肩上揹着一隻素面包裹,便問道:“二位找誰?”
塗大海和雲詩一早聽見院子裡熱鬧的不行,又見這間高大寬闊的院落,還當來錯了地方:“這裡是不是塗家?”
“是,您二位是?”祁朗疑道。目光在兩人身上打量一圈,落在雲詩的面上,不由得睜大眼睛。猛地鬆了大‘門’,轉身往裡頭跑去:“鬼啊!有鬼啊!”
天‘色’雖暗,但是院子裡的光線透過來幾分,還是叫祁朗將來人的面目看個四五分。尤其,雲詩的面目,直跟塗菲媛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白天才經歷過那樣一場戰鬥,竟是死人也能爬起來殺人,祁朗等人嚇得都有‘陰’影了。好在塗菲媛各種安撫,又做好菜,又給好酒,才勉強壓下去。乍一見到已經“死了”的兩人活生生站在跟前,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其他人見到走進來的塗大海和雲詩,也都在看清雲詩的容貌後,嚇得四處‘亂’竄:“鬼啊!”
塗大海和雲詩不料家裡有這麼多人,又都認出他們,口口聲聲喊鬼,又像小孩子一樣四處‘亂’跑,全都是一臉黑線。
“我們有影子!不是鬼!”無奈之下,塗大海大喊一聲。
四處‘亂’竄的衆人,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兩人身下,果然見到兩道淡淡的影子。漸漸湊到祁朗身邊,擠成一團,慢慢往前移動:“塗大人?”
“大海?”聽到塗大河的喊聲,李氏最先反應過來,不顧老邁的身軀,拔‘腿’就往外跑。見到院子裡站着的那人,面目白淨,身子微瘦,臉頰兩側各有一個小酒窩,不是塗大海是誰?頓時嚎啕一聲,撲了過去:“你個死人啊!你還知道回來啊!”
塗大海見到李氏,也是‘激’動萬分,纔想抱住老孃感動一番,不料劈頭蓋臉的巴掌就落了下來:“你把媛媛扔給我們就走了,十幾年連個口訊也不捎回來,我們都當你死了啊!你知道媛媛過的啥日子?你知道媛媛受了多少委屈?我打死你個‘混’賬東西!”
李氏的力氣不小,塗大海的臉皮又養得嫩,不幾下就被打得嗷嗷直叫:“娘,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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