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瑰從頭到尾都是要保虞衍的, 替他受了一箭是,用鞭子纏了宋歡歡也是,她的傷才包紮好, 便去尋了陸矜洲, 跪在陸太子的寢房門外。
一連跪了好幾日。
章太醫爲了章家的血脈, 傾盡一生所學, 終於將瘟疫治住了, 但傷亡人數慘重,還需要慢慢磨,太醫院忙得抽不開身, 傷亡慘重的又何止太醫院呢。
東宮裡就倒了三個,陸潮汐失血過多, 好在虞衍那顆藥吊着, 否則還真是無力迴天了, 再有的便是宋歡歡,朝瑰那一顛, 她說小腹不適,給顛出了血。
太醫診斷是有身孕,且這身孕還不斷,足足快有兩月。
陸太子被氣得黑了臉,之前給宋歡歡診脈的太醫, 差點沒被他氣得擰斷了脖子, 要不是有蠱香作掩護, 尋常太醫也難以診斷, 陸太子生生壓下一口氣, 想到安胎還要他,太醫才倖免於難。
上京的落雨終於止住了, 難得晴了一回,朝瑰跪在院中有五日了。
日頭曬得更缺水了,她雙脣裂開,臉紅得可怖。
曲起來的腿腳都青紫了,她一聲沒有吭,她想替虞衍求一條活路,雖然知道這樣做,和上京的死去的百姓,很是微不足道,但她堅持。
第五日跟着朝瑰一起跪的人,多了一個,虞衍的親弟弟,虞思謙。
他沒有死,陸潮汐醒過來第二日,問了宋歡歡沒什麼事,哭求着陸矜洲去找虞思謙,虞衍那日走得匆忙,將他丟在府邸的別院裡,都不用人費心找。
他養好身子就來了。
陸潮汐遠遠看着他,瞧着不忍心,這回的事情讓她成長不少,她也不敢貿然去求陸矜洲,只能將寶壓在宋歡歡身上。
每日變着法子逗宋歡歡開心,親自學着下廚給小姑娘做吃的。
纖纖玉指燙出水泡了,一聲也沒有吭,她一直在忍。
宋歡歡難得看她憋屈的模樣,但朝瑰從前和她也有一兩分情意,更何況那小道士,本來就是她做的不厚道。
沒等陸潮汐開口提,宋歡歡私下親自去求了陸太子。
書房內,先生剛帶着六皇子出去,宋歡歡和人福了一禮,先生知道她懷了身子,瞧着她小小年紀,就在東宮裡也沒有什麼名分,今兒個說起儲君的事,先生也沒有忘記給她提上一嘴名分的事情。
瞧着她小,也着實可憐很多。
先生如今看她,和看陸潮汐的心是一樣的。但宋歡歡不知道,她見到先生,是學生見到夫子的那種怕。
宋歡歡剛踏進去一隻腳,陸太子頓了筆擡頭,神情很是不悅道,硬着聲音問,“你過來做什麼?”
小姑娘知道男人是怪她懷着身子亂跑,但小姑娘也就是仗着這個肚子來求情了。
她身上擔着好幾個人的膽子。
“殿下有好幾日沒回房了,奴心裡惦記,近來天熱,奴給殿下端來了一碗酸梅湯,開胃解渴,您嚐嚐看如何?”
酸梅湯,她倒是會拿。
男人喝什麼酸梅湯,不就是要提醒他,看在她那個肚子。
陸矜洲沒管什麼酸梅湯,他要不是爲着幺女那肚子,怕身上的異香控制不住,眼紅髮狠出什麼事,非要好好。
好久沒在書房了呀,上回是在哪裡來着?
瞧啊,時日過得久了,好多他都記不住了,陸矜洲將人捉住抱在懷裡,置於腿上,神情鬆惓貪婪聞着她身上的味道。
她本來想着要跑的,但懷了孩子以後,陸太子不似從前了。
他既然不提以前的事情,宋歡歡自然也樂得其成。
“天太熱了,別過來,晚間忙完孤會去看你,陪你。”
眼瞧着跪院子裡的人都要死了,她再不來,會出人命,“殿下,您不會...”
“歡兒,來試一下吧...”
小姑娘不解,疑惑問他試什麼?話還沒說完。
陸太子忽展脣勾脣一笑,曇花一現那種,聲音很清淡,話卻燒耳朵,“瞧瞧還對不對?”
男人又叫她歡兒,陸太子上回叫了一次,就再也沒有改過口,他說好久沒有了。
他控制不住,聲音嗡在小姑娘的後襟處,有點乞求的意味,這是異香太要命,抱着小姑娘又好難忍。
宋歡歡本來想跑,但吃飽的男人好說話,她也就點了頭。
半個時辰後,陸太子給她拉好裙子,繫好襦裙,打了一個漂亮的小結,“衣裙要換了。”
“是我的功勞。”
小姑娘翻了一個白眼,“什麼功勞呀,不是奴的功勞嗎?”
陸矜洲自然知道她要說什麼,他沒有答宋歡歡的話,朝門口喊潭義,讓潭義將人人帶上來,良久後,朝瑰公主和虞思謙一同被人攙着進了書房。
見到小道士,宋歡歡心裡還是虛。
她理虧,所以這次不敢看他,整張臉埋在陸太子適才出了汗的肩胛窩處,虞思謙自然是看到了二人的親密,嘴裡心裡都不是滋味。
他還能怎麼做,對方是樑朝的未來天子,還掐着他哥哥的命,要怎麼爭?
要救哥哥,所以不能去爭。
虞思謙低着頭,一字一句都沒有說,他從來沒有如此不堪,如此難受,什麼叫愛不得。
遁入空門都不懂,回來一遭都明白了。
陸矜洲隱隱揚脣,他就是有意讓虞思謙看,宋歡歡是他的人,肚子揣着,肚皮不夠鼓,不能去他面前晃了,那也沒關係,還有更精彩的不是嗎。
瞧見了,這纔是真正的殺人誅心。
他的東西就是他的,碰一下,看一眼都不行,如今不就乖了,誰都不能看,是他的尤物啊。
陸矜洲輕輕拍拍小姑娘的小臀,讓她說,宋歡歡不吭聲,她剛纔廢了嗓子,這會正正不好過呢,纔不要說話,陸太子撥開她耳邊的溼發,問她虞衍的事情還想不想要個結果了,或者讓那兩個人接着回去跪。
宋歡歡此行的目的不就是爲了這個,她想清清嗓子,但是太黏了,只好甕聲甕氣問怎麼說。
陸太子心裡暢快了,說隨她。
宋歡歡猛擡頭,不敢表現出太驚喜,只試探着開口道,“放了他可以嗎?”
陸矜洲說你覺得呢?
宋歡歡說可以的,她準頭和朝瑰遞了一個眼神,朝瑰頭點地跪拜講道,“殿下,若是您願意放了虞衍,我柔然願意永遠歸順,且每年的貢稅翻三倍,每年向樑朝貢三萬戰馬。”
這是很大的誠意了。
宋歡歡揪着陸太子的衣襟,水靈靈的眼眸就盯着他,軟軟喊,“殿下。”
陸矜洲在她腰上打圈圈,忽然開了口,“孤若允了,你用什麼作保。”
朝瑰接着道,“有我在樑朝,柔然不會食言。”
宋歡歡搖搖陸矜洲的手臂,接着給他下降頭,不得已,良久,陸太子看向一言不發,沉默許久的男子,“那虞大人呢?”
虞思謙是哀莫大於心死,給了一句,“但憑殿下開口。”
陸矜洲道,“孤的妹妹對虞大人傾慕已久.....”
後話是什麼,自然是做樑朝的駙馬,做羈絆了,虞思謙眼睛一閉,答了一聲好。
陸潮汐得償所願,終於笑了,得償所願不枉費她巴巴蹲了這麼久的牆角。
人都走了以後,陸太子抱着打盹入睡的宋歡歡,潭義跟在後面嘖嘖搖頭,殿下真是步步算到位了,虞衍已經是個廢人翻不起什麼風浪。
就接着柔然公主的事情,以虞衍施壓,柔然被壓榨成這樣,還有那虞思謙。
再加上三姑娘,說什麼讓她開口,彷彿是殿下順了她的意。
但潭義心裡清楚,這分明是殿下早和先生商量好了的,先生前腳出去,殿下後腳就挖了一個坑,等着所有人往裡面跳進來了。
還能有什麼事情,能夠瞞得過殿下啊。
再說那異香,章太醫,本來說是無解的,但虞衍給淑黛那顆蠱母藥丸,只需要加些何首烏當歸等溫補的藥材,重新提煉,讓三姑娘服下,蠱母香和三姑娘身上的香中和,剩餘的會被肚子裡的吸收,殿下就會慢慢好了。
可殿下就喜歡拖。
壓根就是藉着異香........爲難三姑娘,潭義心裡做此想,表面卻不敢吭聲,誰張嘴誰倒黴,三姑娘的事情別沾邊,碰上就會被殿下收拾。
*
瘟疫慢慢治好了,上京挑乾淨了男臠的事情,百廢待興,填了許多的官位,樑安帝半月後駕崩了,因爲瘟疫的事情,上京傷到了元氣,喪事從簡,沒有大費周章。
小姑娘真的沒有想過,她是真的羞啊,陸太子趁着樑安帝還沒有嚥氣的那半個月,生生將婚事給辦了。
沒有多少人。
陸矜洲培養了六皇子,要推他上皇位的,但小姑娘說這輩子沒穿過鳳冠霞帔,爲了不讓她嫌棄,陸太子想想,算了頂頂上吧。
有了給他揉腰捶背的,批點摺子也不累人。
*
忙完登基大典,已經是十二月了。
陸太子遲遲沒讓宋歡歡吃蠱母提煉的藥,白日裡衣冠楚楚,面相儒雅,溫良無害。
入了夜總是瘋狂地折磨人,宋小姑娘苦不堪言,雖說月份過了三月是穩了。但她壓根就撐不住/
肚子還沒怎麼顯懷,手撐着腰的次數是越來越高了.
旁人都說懷了身子好,她母憑子貴了。
就連宋夫人和宋畚舔着一張老臉皮子,天天往她身邊晃,偏生了東宮的人不攔着。
白日要應付人,夜裡也不安生,越發苦不堪言了。
鬱鬱寡歡的何止幺女一人。
陸潮汐終日也是唉聲嘆氣。
樑安帝駕崩,三年的國喪要守,她和虞思謙的婚事往後推了又推。雖說是定下來了,虞思謙在公主府有了院子。
同住一屋檐下,卻生分的比從前還不如。
“你吃了我給你帶的吃食,待會擦了嘴,要給我拿主意的,不許耍賴,吃了不認賬。”
陸潮汐雙手端着沾了蜜糖的玫瑰酥,眼看着宋歡歡小嘴巴嚼來嚼去,腮幫子鼓鼓的。
看看她的臉,又看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出言嘆息道,由心而論,“我真羨慕你。”
上回宋歡歡在生死關頭,捨身就義救了陸潮汐一回,她待宋歡歡也就親厚起來了。
願意和她扎堆玩,小姑娘被她纏得沒法,一再表示那是權宜之計。
陸潮汐仍然跟在她身後,跟條小尾巴,怎麼甩都甩不掉。走哪跟哪,有時候把淑黛的活都搶了。久而久之,勸不走,只能隨她。
宋歡歡吸乾淨食指上的小酥渣,陸潮汐瞧她的動作,嫌棄皺眉。
就她這幅粗魯模樣,真不知道男人前仆後繼愛她什麼?
“你和小道士還沒有進展啊?”
陸潮汐失落點點頭,手指撥了撥玫瑰酥,是一副傷心不已的模樣。
“你若非不主動?不是我說你,你別整日往我身邊來啊,你朝着他身邊湊,日子久了,他也就習慣你了。”
“.......”
看她聳頭聳腦,宋歡歡補了一句。“不過如今人都是你的,你也不必慌嘛。”
真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若是陸太子整日不回,讓她閒暇幾日,宋歡歡心裡能夠樂開花。
看她可憐,宋歡歡於心不忍,看在玫瑰酥的份上預備給她支個招。
“你纏他啊,女追男隔層紗,掀開簾子就塌了,端架子頂個屁用。”
陸潮汐耳朵都聽紅了,她說話沒忌諱,到底是日日與□□夜一起的人,她還是個黃花閨女,哪裡能撂得下臉。
“我不敢.....”
宋歡歡恨鐵不成鋼,好好敲打她,“你再不敢,人就跑了!”
陸潮汐含糊說一句,“我再想想罷。”
她心裡煩,如今宋歡歡和陸太子的婚事是板上釘釘了,知曉她和虞思謙再不可能。
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和思謙再沒有見過面了嗎?”
宋歡歡從袖管裡掏出來一根打得栩栩如生的鳶尾花簪子遞過去,“喏。”
“是當日小道士給我的那隻,沒簪過。”
陸潮汐驚得直起身,“你怎麼忽然給我!...”她像是瞧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眼神躲閃看着簪子。
眼裡分明想要,但又不敢接。
宋歡歡目光定定看着她,又往嘴裡塞了兩個玫瑰酥,含糊不清,“要不要啊,不要我扔了。”
說罷,擡起手就要丟荷花池裡。
陸潮汐連忙奪過來,小心翼翼捧着,“扔什麼啊,你這人就這點不好,別人求之不得的,你棄之如敝屣。”
歡喜過頭說什麼,說什麼都不清楚。
宋歡歡不在意撇撇嘴。
陸潮汐收好簪子,討好似的過來給她捏肩捶背,小心翼翼試探着問。
“你不打算見見思謙嗎?”
宋歡歡的事總是個心結,陸潮汐看他每日在大理寺忙進忙出的。肉眼都能看出來,他是想接着接手上的事情麻痹自己,這件事她有錯,但解鈴還需繫鈴人。
陸潮汐不想讓他那麼忙,開口和宋歡歡提,“你去見見他吧,勸勸也好,說開或許就好,思謙兄長有錯,他被牽連了,但總歸不是他的錯。”
宋歡歡懨懨閉上眼睛。
“見什麼呀,真見了說上話,他會跟着我跑了,你說我缺心眼,我瞧着你纔是真的缺心眼。牢牢栓着他纔是正經事,我與他就算曾經有什麼,如今也不會有什麼,何必再去牽扯。”
萬一再叫陸太子知道,非讓人扒了她的皮不可。
何況,早就見過了。
朝中事務繁忙,虞思謙拿案宗來東宮,宋歡歡和他打過照面。
本來要和他說話的,要把簪子還給他。
誰知道虞思謙退她好幾步遠,跟瘟神一般,話裡都是冷淡。
宋歡歡不想冷臉貼屁股,隨他好了。簪子還不出去,索性給了陸潮汐,這本來也該是她拿的東西。
“太子哥哥一直沒有立後,老臣的摺子遞了一封又一封上去,我聽小巷子說,御書房都堆滿了勸諫封后的摺子。”
宋歡歡眼皮不懂,她沒說話。陸潮汐故意吊她胃口一樣。
“你不想法子嗎?太子哥哥若是擡了一個皇后進來,你腹中的孩子也要跟着你沒名沒分了。”
宋歡歡說不急。
她的後路自然是想好了,何須陸潮汐出言提醒。
若非陸太子,一下比一下更重,撞了要人死,在她耳邊說,要死在幺女溫軟上了。
她一點都不慌,那男人還說過什麼啊。
“誰輸誰贏都沒有關係,三姑娘一輩子拴在孤身邊,孤會一直護着你。”
爲了這句話,她還愁什麼。
*
後來宋歡歡問陸太子,那支箭射過來的時候,你不怕我死掉嗎,陸太子說不會。
如果你死了,我也會死。
這種自信不是自負,而是愛,爲心中所愛,手不會抖,箭也不會偏。
陸太子愛幺女,即使她滿心算計,要他的命,給了都甘願,何況別的。
若要說起來還,給他多生幾個孩子就夠了。